臨近年末，高叁各班都組織開家長會，早早就叫學生收拾桌椅擺好水，找好地方一邊待著。

    他們大多跑到天臺上，叁叁兩兩聚在一起聊天，能吹吹風，看日落，底下風景也一覽無遺，可以看爸爸mama有沒有過來。

    “我終于看到我爸了?！绷中衽吭跈跅U上，費力探頭往下看：“還有你媽也在。于瑤，你看這是不是你媽？”

    于瑤認真辨別：“嗯，是她?！?/br>
    “快開始了，他們差不多都來了?！绷中癜杨^縮回來，看柯遂也聚精會神盯著樓下，不禁問：“柯遂，看到你媽了嗎？”

    柯遂搖頭：“沒有?！?/br>
    “她不來了？”

    “不知道?！碧炫_呼呼的風聲中，他的音色聽不清情緒起伏：“她說要開會，可能趕不過來?！?/br>
    林旭很可惜：“不是吧，聽于瑤說你媽氣場特別強，還想見識一下……等等，這是不是你媽??？”

    柯遂垂眼看去，柯黎正行色匆匆往樓下走，西裝都沒來得及換，襯衫長褲，身形高挑，氣質干練。

    她不經意仰頭，瞇著眼睛，往他們這個方向看。夕照燦然，晚風似水，吹拂過她的長鬈發，萬點金輝涌溢，閃躍在她眼眉之間。

    柯遂呼吸一滯，心跳快得像要蹦出胸口。

    仿佛已聞見她身上幽幽香水味。

    逆著光，她應該沒看見他，旋即低下頭，快步走入教學樓。

    只留下林旭一聲羨慕的長嘆：“難怪你長這么高，你媽肯定一米七?！?/br>
    “一米七叁公分?！笨滤煊浀脺蚀_，他給她量過。

    原因是以前她特別喜歡給他量身高，使喚他站在墻邊，踮著腳尖標線——哪個父母沒這樣對小孩過？即使他比她高了，她也依舊執拗地想把錯過的補償回來。

    某天她量完，高興地說他又長高了?？滤鞆膲ι掀饋?，說我也給你量。

    柯黎一面詫異，嘀咕著哪有小孩子給媽量身高的，成年人已經不會再長了；一面自然地靠在墻邊，給他遞筆。

    柯遂上前一步，手指卡在她頭頂，延伸到她貼的墻尺上，用筆鄭重其事地畫了條線。其實一下就能畫好，但他刻意拖長了時間。兩人相交的眼神、纏綿的呼吸、親近的距離維持不止十秒，他的陰影將她裹在懷抱。

    她就這樣小小的、不設防的，窩在他懷里。

    他的mama。

    “好了嗎寶貝？”柯黎仰著臉，不明就里問他。

    柯遂收回手，退后一步。

    “好了?！?/br>
    家長會一個半鐘頭后準時結束，有些家長直接帶人回家了，有些家長留下來和寄宿或租房的學生聊天——而柯遂并不在此列。

    事實上林旭和于瑤也沒去找父母：“在家里天天見已經很煩，現在過去又要挨罵?！眱扇艘詾榭滤煲差愃?，同仇敵愾，拉著他七嘴八舌吐槽不停。

    柯遂心不在焉，偶爾視線游到和班主任談話的柯黎身上，半晌柯黎結束，過來喊他：

    “柯遂?！?/br>
    她已很久不叫他寶貝。

    他轉過頭，也喊了她一句?？吕枳哌^來，手搭在他肩上，含笑看一圈他周圍的同學：“你們都是柯遂的好朋友嗎？”

    她親和起來沒人不會喜歡，兩人受寵若驚，林旭忙點頭說：“是的是的，阿姨好?！庇诂幱檬种庵刂仨斔幌?，笑著說：“叫什么阿姨，叫jiejie?！?/br>
    “沒關系，叫阿姨就好?！笨吕枵f。

    柯遂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頭，拽起唇角微笑，給柯黎一一介紹。

    “你們都很優秀?！笨吕枵f：“我之前還怕柯遂太內向了，不想去交朋友?！?/br>
    “沒有阿姨?！庇诂幷f：“柯遂可受歡迎了，情書塞得抽屜都裝不下……”話說一半，她自知失言，連忙找補：“不過他一直專心學習，沒有貪玩?！?/br>
    “學習之余戀愛其實也沒有影響?！笨吕铻⒚摰卣f，又轉頭看柯遂，笑道：“mama不是死板的人?！?/br>
    柯遂以為自己早麻木了，沒想到還是感到胸口中了一刀，鮮血淋漓疼痛漫漶。

    “嗯?！彼?。

    柯黎沒和他們多聊幾句，瞟一眼手表，說公司有事先走了，下次請他們玩和吃飯。兩位小同學驚喜不已，連聲說謝謝阿姨。

    柯遂亦步亦趨，跟她走出教室門口：“mama，我送你到校門口?！?/br>
    “沒關系?！笨吕铔_他笑：“走幾步就到了?！?/br>
    “我也是走幾步?！笨滤煺f：“不耽誤?！?/br>
    柯黎沒再推辭，兩人走到林蔭道上，榕樹梢涌上一輪月亮，清輝流瀉。四處靜悄悄，沒有人也沒有聲音。良久柯黎開口問：“最近在學校怎么樣？有什么困難嗎？”

    柯遂搖頭：“都很好?！?/br>
    “我真的很高興，也很放心?！彼暻胺?，眼神很遠、很遠，遠到再也無法將他囊括其中：“你能交朋友，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小天地?！?/br>
    “以后會越來越好的?！?/br>
    短短路程不過幾分鐘就走到盡頭?？吕柁D頭，對他揮手說再見，一腳跨出校門?？滤炝粼谠?，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終究克制不住出聲——

    “mama?！?/br>
    柯黎沒有回頭。

    或許聽到，或許并未聽到。

    她坐上賀昀停駐已久的車，砰的一聲，重重關上了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