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今年緊挨中秋，漫漫長假，但無所謂老家，也無所謂親戚。賀昀知道她家情況，干脆說：“你來我家過節吧？你和阿遂有沒有安排？”

    柯黎捏著手機，瞥一眼柯遂緊閉的房門：“沒有，我打算在家看最近幾個月的HBR，找一下投資靈感，柯遂學習?！?/br>
    賀昀驚掉了下巴：“怎么你兒子跟你一樣全年無休？”

    “他要練琴?！?/br>
    “沒關系?！辟R昀起了幾分興致：“我家也有琴房，來這邊玩還有一些同齡的小朋友陪他?！?/br>
    柯黎心頭一動：“那好……叨擾你了?！?/br>
    “唔，沒事?！辟R昀說：“我爸媽也正好想見見你?！?/br>
    柯黎皺眉：“你跟他們說了？”

    “他們知道?！辟R昀隨意地說：“盡管放心，他們很好，就當過來吃個便飯?！?/br>
    不難猜出賀昀是怎樣的家庭，三十歲的人，馳騁名利場不知多少年依然偶爾冒出孩童心性。賀家也一樣，雖富貴，但仍然是書香門第，二老溫文爾雅、隨和寬容，看見柯遂滿心歡喜，一臉憐愛。

    “這孩子長真好，又好聽話，乖到不得了，不似賀昀從小就搗蛋，成日惹人嫌?！?/br>
    賀昀咳嗽一聲：“媽……”見她仍要說，他立刻站起來，熱切地喊柯遂，儼然好叔叔的模樣：“阿遂，帶你去練琴?！?/br>
    柯遂抬頭看柯黎一眼，她示意他去。他緩緩放下手里的書，朝賀昀微笑：“謝謝你，賀叔叔?！?/br>
    賀昀擺手，帶他到走廊盡頭一間琴房，里面擺了一臺Fazioli，略有劃痕，顯然上了年紀?？滤齑蜷_琴蓋，問他：“賀叔叔，你也彈琴嗎？”

    “小時候練過，但后面荒廢了?！辟R昀說：“練到你這個水平，一定不容易?！?/br>
    柯遂詫異：“你聽過嗎？”

    “聽過呀?！辟R昀笑了笑：“不過——你應該不知道。我陪你媽去的，在澳門，應該是你爸家給你弄的演奏會吧。你當時就這么點高?！彼麚P手，比到胸口位置。

    柯遂難以置信：“但我從來沒有見過她?！?/br>
    “我們坐在觀眾席，當時沒開燈，不然你爸那邊的人得把她趕走了?！辟R昀繼續說：“你媽嘴硬心熱，別看她不怎么對你噓寒問暖。我跟她以前去聽德國一個什么大師彈巴赫，她坐五分鐘就走。有些人就是聽不進古典樂，但她那天聽你彈琴足足兩個鐘頭，大夸特夸真好聽?！?/br>
    賀昀搖頭笑笑：“我說拜托，之前那德國大師也彈的這些曲子，都是巴赫?！?/br>
    柯黎當時氣鼓鼓的：“他彈的能和我兒子一樣嗎？”

    柯遂沉默地撫摸琴鍵，有些恍惚，半晌他輕聲說：“謝謝你，賀叔叔?！?/br>
    “小事?！辟R昀說著，過去想拍拍他肩膀，但被柯遂不著痕跡避開。他有些尷尬，不過想起柯黎說這孩子性格內斂，又若無其事把手收了回去：“有空幫我在你媽面前美言幾句哈哈?！?/br>
    柯遂低頭：“我知道?！?/br>
    他又問：“賀叔叔要和mama結婚嗎？”

    賀昀倏地一驚：“你媽告訴你了？”

    柯遂搖搖頭：“我猜的?！?/br>
    “不一定?！辟R昀笑著看他：“我充分尊重她的意見，那你呢？怎么想的？”

    “也看她吧?！彼抗馀惨苹厍冁I，一心向學的模樣。賀昀見狀離場，順便給他鼓勁：“那我走了，加油練，下次再和你媽一起去聽?！?/br>
    他走后，柯遂渾身松弛下來，面色轉冷。光亮如鑒的鋼琴映出他的面容，琴聲斷續清脆，不是慣彈的巴赫，是德彪西的《雪上足跡》。

    用過晚飯，柯遂推辭了半天賀父賀母往他懷里塞的紅包，跟柯黎坐車回家?？吕杞o司機放了假，晚上特意沒喝酒?？滤熳诤笞?，車窗外，景色如煙滑過，交織點點都市華光，轉眼不見。他看了半天，聽柯黎驟然問：“你覺得賀昀他爸媽怎么樣？”

    “他們很好?！笨滤烊鐚嵳f。

    前方紅燈，柯黎拉起手剎，漫不經心問：“如若他們做你爺爺奶奶呢？”

    “mama?！笨滤旌鋈徽f：“我可以說實話嗎？”

    柯黎啞然。她抬眼，望了眼后視鏡，兩人視線交錯在模糊的鏡面中?？滤煺坎晦D睛看著她，他眼窩太深，陰影籠在眼睛上，莫名有種深淵似的晦暗。

    她快速別開眼，緊盯著數字閃爍的紅燈，再一次感到不安，和令人心悸的荒唐。

    “柯遂?！彼首骼潇o地說：“你答應過，不會讓我為難?！?/br>
    柯遂依舊望著她，直到燈跳轉成綠，他才轉開視線，淡淡道：“我都無所謂?！?。

    柯黎扳動手剎，把手放回方向盤。窗外夜色起伏不定，猶如海潮。她靜靜凝視著，在黑暗中，緩緩呼出一口濁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