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草女士雨后抱恙
回到檔口,小草不出意外地發燒了??墒?,她對那一家五口仍是念念不忘。 龍珣說,他會負責把它們安置妥當。 小草安心了。 她完全相信她的男人有處理這種事情的智慧與能力。 小草裹著熱氣,從廁所出來,身體赤裸地站在男人的面前。 龍珣盯著那處腳踝的傷。 小草喝完一劑感冒靈,暈乎乎地躺在床上,受傷的腳踝被龍珣輕輕地握住。 小草看著天花板,莫名其妙地唱起《纖夫的愛》。 meimei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 meimei你坐船頭,哥哥在岸上走。 恩恩愛愛,纖繩蕩悠悠。 小meimei我坐船頭,哥哥你在岸上走。 我倆的情我倆的愛,在纖繩上,蕩悠悠蕩悠悠。 你一步一叩首啊。 沒有別的乞求。 只盼拉著我,meimei的手哇,跟你并肩走。 龍珣一眼也不抬地繼續專心地上藥。 男人這幅沉穩且淡定的模樣都是被訓練出來的。 小草不僅愛唱歌,還愛唱土到極致的老歌。 小小的房子里經常飄著品味低級的歌曲和濃郁高級的豆香。 龍珣越是認可小草制作豆制品的高超技術,便越是鄙視小草對于音樂的審美。 小草快樂的時候,從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 她跟隨簡單的節奏,扭著渾圓的屁股,轉著僵硬的肩膀,跳著滑稽的舞蹈。 即便有顧客來買豆花和豆漿,她也會跟隨小音箱外放的節奏把頭一點一點的,有時還會突然特別大聲地蹦出幾個歌詞來,把人嚇得一驚一乍。 小草做的荒謬有可笑的事情多了去了。 記得有次,兩人出門買菜,小草突然抓一把新鮮熱辣的屁往龍珣臉上丟去。 那時候,街上都是人。 龍珣拎著大袋小袋的瓜果蔬菜,把小草當成仇人似地窮追猛打。 所以說,龍珣丟臉丟多了,也就習慣了。 歌唱完了,小草問道。 “寶寶,你還在生氣嗎?” 龍珣把小草的腳放到床上,說道。 “閉嘴吧你。給老子睡覺去?!?/br> 小草突然坐起身,攥著龍珣的衣擺,撅起嘴來說道。 “哎呀,你快點原諒我啦。不然,我今晚就不睡啦!” “不睡拉倒?!?/br> 龍珣一把甩開小草的手。 龍珣洗完澡,果真看見小草睜著大大的眼睛。 他一邊用毛巾擦頭發,一邊若無其事地說道。 “你再不睡,我待會兒就把你的狗給扔出去?!?/br> 小草笑瞇瞇地把完好無損的左腳踩在男人的褲襠上。 她不僅踩了,還碾了。 龍珣眼神晦暗地盯著小草,突然一手抓住小草的腳踝,一手撓小草的腳底板。 瘋狂且無拘的笑聲響遍整個檔口。 好在外面的雨聲足夠大得沒有讓人投訴擾民。 鬧夠了,笑夠了,小草睡著了。 龍珣本想用風筒把頭發吹干,但是顧及噪音會驚擾女人便隨即打消了念頭。 他頂著一頭濕法,脖間掛著一條毛巾,神色不悅地蹲在紙箱前。 紙箱里的母狗被男人那冷眸寒目給嚇得哆嗦起來。 它用一雙怯懦與驚懼的淚眼閃閃躲躲地窺著男人。 哎呀,誰來救救它? 咬人,純屬是它的無心之舉! 它喝飽了水,吃足了rou,已經知道睡覺的年輕女人是位轉世的觀世音菩薩啦。 它呀,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四只雛狗吃奶吃得兇,嘴里不斷發出嘖嘖的聲響,好似準備把它們的娘的骨髓都給吸干。 龍珣看著母狗,陰冷地說道。 “你把我女人咬了,我本該把你送去狗rou檔。但是,你辛苦生下一窩孩子。它們需要你。等雨停了,我會讓人把你們送走。你不用害怕。我女人怕你有事,一直嘮叨我不要做有損陰德的壞事。唔,我還真不是那種虐狗的人渣。你走運了?!?/br> 龍珣凝望著母狗好一會兒,繼續說道。 “你給我記住了,你下輩子投胎要回來報答她。她叫甘草。甘甜的甘,野草的草。她很好認的,因為這世上就沒有她這么白癡的女人?!?/br> 龍珣特別加重了“白癡”二字的咬字力度。 床上的女人似乎發覺了,翻了個身,繼續睡覺。 男人站起身,母狗仍然怯懦地仰望眼前這個邪惡的巨人。 龍珣坐在床邊,擔憂地注視小草那張有幾分傻氣的睡顏。 他早就看出小草這種累人累己的圣母心遲早會讓她吃到苦頭。尤其是小草這種明明過得很苦、卻又看不得別人受苦的人。 小草說少掙錢是真的,因為除了那位精神失常的陳老師日日來討飯吃,還有各色各路因為各種借口而討要免費早餐的人。 龍珣曾經親手逮著一個偷豆漿的小學生。 街坊都喊他黃小猴,因為凡事吃食店都遭過他那條細長且敏捷的毒手。 他常常敏捷又迅速地趁著店家不注意而順東西。 不過奇怪的是,他順東西,只順吃的。即便是客人吃剩下的,他也順。 小草說,黃小猴的真名叫黃俊。爹娘死了,現在只有奶奶靠著一千兩百塊錢的殘障救濟金一人撫養。 噢,忘了說: 黃小猴還是個啞巴。 不都說上帝關了一扇窗,就會開一扇門嘛。 黃小猴雖然不會說話,但是他的運動細胞就像是開了掛。 龍珣為了抓住黃小猴,從大路跑到小巷,期間又是追逐,又是翻墻,兩人活脫脫像是大猴子追小猴子。 要知道嘛,龍珣是經過專業訓練的。倘若不是對環境不熟悉,他打死也會不承認自己差點跑不過一個小屁孩。 被拎在空中的黃小猴還是不肯道歉。 盡管他害怕得止不住淚水,卻仍是倔強地抿緊嘴巴。 小草讓男人放開小孩,因為整條街的店家都是默許他吃霸王餐的。 黃小猴的身世與家境,所有人都知道,因此沒有人會去為難這樣一個害怕挨餓的孩子。 假如,黃小猴是要錢,那么每個店家肯定會把他趕出去。 但是一個茶葉蛋,一杯豆漿,半碗湯面能值得了多少錢呀。 他想吃,就給他吃是了嘛。 久而久之,這條不成文的規矩也就被大家認可了。 有的時候,小草瞄見不遠處偵查的黃小猴,便會假裝進屋里拿東西,讓黃小猴有機可乘。 黃小猴也是個守規矩的家伙。 黃小猴發現小草在裝著小籠包的塑料袋里壓著五十塊錢,便會毫不猶豫地把錢揉成一團扔進店里,接著逃之夭夭。 那張五十塊錢最終還是給了黃小猴的奶奶。 小草經常和龍珣介紹每個她認識的街坊。 比如說,叁樓那獨自撫養女兒、賣手潮汕打牛rou丸的徐盼娣;經常給工友買小籠包的五大叁粗的搬磚工人高老叁;特別喜歡和小草打招呼并且瘸了右腿的吳大哥;叁句話不離“cao他大爺”的摩的佬;剛剛做完胃部手術的并在夜晚擺攤賣淀粉腸的小曉。 小草說著很多為了生活奔波的普通人,可是龍珣的注意力早已不在他們身上。 龍珣正用著癡迷的眼神凝視這個眉目生動的平凡女人。 他只是看著她,癡癡地看著她,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做,便感到無比安心。 小草總是那么富有真情,好似這個世界就沒有壞人。 壞人是有的。 她知道的。 她只是選擇記住那些好人,忘記那些壞人。 把好的留在心中,把壞的拋到腦后。 龍珣絕不認同這樣的生活方式,卻又不得不對此感到欽佩,是因為他知道人類是一種非常記仇的物種。 恨,產生了,它就在那兒。 只有消除掉那個讓你產生的恨的人,你的后半生才能真正地平息。 而小草,似乎有個記憶開關鍵在她的腦子里。 她想要的,她便記得一清二楚;她不想要的,她便刪個精光。 所以,龍珣罵小草活不出什么名堂來。 為什么? 說了啊。 世人皆苦,而小草不怕吃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