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五一章 歸來

    大明北疆。

    封狼居胥、禪于姑衍之后，大軍便押送俘虜，沿著當初霍驃騎行軍的路線班師回朝。

    這條路線大致是從忽蘭忽失溫到三峽口，然后過飲馬河抵達昔日的元上都開平府，然后返回慶州。

    換成后世的地名，就是從烏蘭巴托到錫林郭勒然后到赤峰……全程“僅”兩千兩百多里，已經是最近的一條路線了。

    之前朱楨和老二出兵接應老四時，走的也是這條路線，當時軍情緊急，全程高強度行軍，不到一個月就抵達了狼居胥山。

    現在返程時沒有緊急軍情了，大軍也疲憊了，還帶著俘虜，行軍速度自然放緩了許多，每天只走五十里，一個半月之后，才返回了慶州。

    此時已是冬月下旬了，草原上再度大雪紛飛，又變成了銀裝素裹的樣子，一如他們出征時那般。

    但不同的是，二月出征時，這片土地還屬于北元。而現在，它已經是大明的領土，隸屬于大寧都司了。

    傅友德和藍玉率領眾將在慶州城外四十里迎接王駕凱旋。

    “恭喜王爺大功告成，封狼居胥名垂千古??！”兩人來到朱楨坐騎前，納頭便拜。

    “哈哈哈，二位將軍免禮?！敝鞓E翻身下馬，親手扶起兩人道：“真正的功勞是你們的，本王不過是借花獻佛，恰逢其會罷了！”

    “哎，我等豈能不知，此番北伐，王爺居功甚偉，只是將風頭都留給我等?！彼{玉忙笑道。

    朱楨深深看他一眼。許是因為最后關頭丟了老四，一直心懷惴惴的緣故，藍玉的臉上看不出驕狂之色。

    “好，很好?！敝鞓E滿意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功勞也都留給你們?！?/br>
    “臣等叩謝王爺?！北妼⑾沧套痰挠职菀槐?，傅友德才笑道：“王爺封狼居胥的祭文，已經天下皆知，皇上肯定會重賞大伙的?！?/br>
    “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敝鞓E哈哈一笑，余光瞥見迎接的隊伍后面，還跟了密密麻麻一排空囚車。便問道：“這是給俘虜準備的？”

    “是，皇上恩準北元帝后，皇子可以坐馬車，以全體面。其余俘虜的王公貴族，就要檻送入京，好讓天下百姓知道，殘元已滅！”傅友德先是朗聲道。

    頓一下又小聲道：“不過還有三輛囚車，是給燕王，平都督和張指揮準備的?！?/br>
    說著視線飄向了朱楨身后，在諸王中卻沒有見到要找的那個。

    “放心，我四哥不會叛逃?！敝鞓E淡淡道：“因為有旨意要將他檻送入京，所以我把他關在馬車里了?！?/br>
    說著指了指身后一輛遮的嚴嚴實實的馬車，侍衛打開車門，朱棣果然在里頭趴著。

    其實朱棣皮糙rou厚，加上有老五妙手回春，他早就能翻身，能下地了。但做戲做全套，讓將士們看到他挨了八十軍棍，一個多月就能滿地跑，心里會怎么想？

    反正不會認為單單是因為他天賦異稟……

    所以朱棣一直老實待在馬車上，就算實在憋不住了，出來透透氣，也是拄著雙拐。配上他爐火純青的演技，所有人都以為燕王殿下還瘸著呢。

    給傅友德等人驗過貨，朱楨便命人關上車門，然后低聲對傅友德道：“多冷的天啊，非要坐囚車的話，能用毛氈圍一圍不？”

    “可以，但在路過州縣時，必須去掉，讓百姓看清……”傅友德說著苦笑一聲，從袖中掏出一份上諭，遞給他道：“不是末將想當這個惡人，王爺還是自己看吧?！?/br>
    “我當然知道?！敝鞓E搖搖頭，卻不接那圣旨道：“還信不過你老傅嗎？”

    “唉……”傅友德嘆氣道：“王爺總是那么體貼下屬，實不相瞞，末將來前都做好了被王爺痛罵的準備?！?/br>
    “哎，這是我父皇的旨意，跟你有什么關系？”朱楨笑笑道：“再說我四哥確實做得不對，應該接受懲罰?！?/br>
    “話雖如此，但末將真擔心燕王殿下受不了啊……”傅友德一臉心疼道：“大寧地廣人稀還好點，可入關之后兩千多里，要經過十幾個府，幾十個縣，上千萬百姓夾道歡迎，都會看到燕王殿下坐在囚車里的樣子，這也太屈辱了吧？”

    他身后的藍玉卻只覺得解氣，險些繃不住笑起來，暗道：“活該?！?/br>
    朱楨瞥藍玉一眼，嚇得他登時縮頭縮腦，不敢再幸災樂禍。

    “老傅你說的有道理，”朱楨作勢尋思一番，便正色道：“不過旨意不能違背，讓四哥換車吧?！?/br>
    “王爺……”傅友德還想再勸，朱楨卻朝他遞了個眼色，他便明白了，沉聲道：“把囚車推上來！”

    頓飯功夫，幾十名高級俘虜和朱棣、平安、張玉三人都被送入了囚車。

    大軍押送著囚車緩緩駛向慶州城。

    大軍計劃在慶州城休整三天，然后繼續南下。

    朱楨哥幾個回到了他昔日的行轅，沐浴更衣，飽餐一頓，然后狂睡了一天。

    第二天一早，朱楨便召見傅友德。

    “王爺怎么不多休息會兒？”傅友德見禮之后，恭聲問道。

    “睡夠了，閑著也是閑著，叫你來聊聊天?！敝鞓E笑著請他坐下。

    “年輕就是好啊?！笨粗匦伦兊纳癫赊绒鹊闹鞓E，傅友德羨慕道：“要是換了末將，沒有十天半個月是歇不過來的?！?/br>
    “哈哈，我要是到你這個年紀，還有你這樣的體格，就謝天謝地了?！敝鞓E呵呵一笑，端起茶盞呷一口道：“終于結束了?！?/br>
    “是啊?！备涤训乱哺锌f千道：“二月初二，咱們在通州誓師出兵。冬月廿二，王爺攜元主凱旋，整整兩百九十天??！”

    說著他笑笑道：“好在老天保佑，皇上圣明，王爺英明，咱們還算干的漂亮，贏得徹底?！?/br>
    “什么叫還算？”朱楨大笑道：“就是干得漂亮！絕對贏得徹底！”

    “是，是?！备涤训旅πΦ溃骸拔疫@不是謙虛慣了嗎？咱們確實干得漂亮啊，整場戰爭共計殲敵十余萬，俘虜近百萬之眾。而且把北元皇室和納哈出一網打盡。還順道滅了瓦剌、朵兒只部。戰果之輝煌，勝利之徹底，不止本朝前所未有，哪怕放在漢唐，也是僅見的！”

    第一三五二章 功夫在詩外

    慶州行轅內。

    朱楨和傅友德一邊喝著茶，一邊“自吹自擂”，心情暢快無比。

    不過今天他找傅友德來，可不是光為了吹牛的。

    “此戰可謂是天時地利人和，有父皇和大將軍多年來打好的基礎，有全國上下萬眾一心的支持，還有將士們氣吞萬里的英勇表現?！彼源盗艘粫?，朱楨便斂住笑容問道：“取得這樣的大勝，也是順理成章的。但是，你覺得這一場大勝真能“一掃胡塵，永清沙漠”嗎？”

    “不能?！备涤训聯u搖頭，也正色道：“我們確實也不宜太過得意。胡人就像草原上的草一樣，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br>
    說著他笑笑道：“不過這樣前所未有的大勝，足以震懾兩代胡人，保邊疆無事四十年了吧？”

    “應該沒問題?！敝鞓E點點頭：“但前提是要處理好那些內附的，還有投降的蒙古人?！?/br>
    “王爺說得是?！备涤训律钜詾槿坏溃骸斑@一年末將巡視各部能感覺出來，其實他們對大明還不是很信任，有抵觸情緒，一個處置不當很可能會引發大量的降而復叛?！?/br>
    “很好，不愧是老傅，能看到這一層，就說明你不光會打仗，還有治理的才能?！敝鞓E贊道。

    “呵呵，王爺這話，末將怎么聽著怪瘆得慌？”傅友德寒毛都豎起來了，跟老六混了這么多年，他太清楚王爺的做派了。

    “瞧你說的，好像本王要害你似的?！敝鞓E失笑道：“放心吧，我怎么會坑你呢？這是好事?！?/br>
    “什么好事？”傅友德警惕問道：“末將不是信不過王爺，我就是好奇?！?/br>
    “現在大寧的情況太復雜了，就像你說的，蒙古人確實歸降了，但一個弄不好又會大規模反叛，那樣我們的仗不就白打了嗎？”朱楨便沉聲道：“而且之前就跟你說過，大寧的位置太重要了，說是攸關國運都不為過，我實在不放心交給曹國公?！?/br>
    “……”傅友德也不好菲薄李景隆，只能笑笑道：“曹國公確實年輕了些?！?/br>
    “好吧……”朱楨也不好用大外甥未來的表現，否定他的現在。便道：“但大寧不是給他交學費的地方，回頭搞成爛攤子，誰都沒法收拾?！?/br>
    “是?！备涤训曼c頭道：“一個弄不好，后果太嚴重了?！?/br>
    “所以還得你老哥繼續坐鎮大寧啊?！敝鞓E滿懷期許的看著傅友德道：“我不是瞧不起李景隆，實在是對這個大寧鎮守的要求太高了，非得經文緯武，謀勇雙全；能得人，能知人，能愛人，能制人；省天時之機，察地理之要，順人和之情，詳安危之勢不可——本王縱觀宇內，也就是大將軍、潁國公與文英哥三人而已?！?/br>
    “王爺過譽了?！备涤训旅χt虛道：“末將何德何能，敢與大將軍比肩？”

    “哎，老哥你定巴蜀、平云南、滅北元，功勞已經比肩大將軍了，現在就看你能不能像大將軍撫平幽燕那樣，把大寧之地徹底變成明土，內附各部徹底化為國人了?！?/br>
    “很不容易啊?！备涤训律袂閲谰溃骸耙源髮④娭?，尚且用了近二十年才將北平徹底歸化，末將愚魯，怕是二十年也未必能成功?！?/br>
    “肯定可以的?！敝鞓E信心滿滿道：“我岳父那時要歸化的，可是元朝都城所在，而且彼時元順帝尚在，北元勢力強大，胡人自然難以歸心?！?/br>
    頓一下他接著道：“現在的情況可比那時候強太多。北元已經亡了，所有的反抗勢力也被撲滅了。蒙古人正處于最老實的階段，只要你能恩威并施，善加籠絡，不愁他們不歸心?！?/br>
    “好吧，那末將就試試看?！备涤训滤伎剂季?，終于還是點頭道：“不過王爺趕鴨子上架，總不能這么三言兩語就打發了我，怎么也得給一篇章程，好讓末將心里有譜吧？”

    “放心，我會管到底的，哪怕咱們將來天各一方了，你有什么事都可以隨時找我，本王能幫的一定幫，幫不上的也會給你出謀劃策的?！敝鞓E沉聲應道。

    “好，王爺這么說，末將心里就不太慌了?！备涤训滤煽跉獾溃骸澳蔷蜔┱埻鯛斚冉涛?，眼下該怎么做吧?！?/br>
    “哈哈，你這個老傅，真是石頭縫里都得擠出油來?！敝鞓E苦笑一聲道：“其實本王在云南怎么干的，你都看到了，搬到大寧這邊也大差不差?！?/br>
    “王爺在云南治衛所、馴土官、屢平亂、多修路、廣屯田、修水利、興文教……哦對了，還鼓勵漢蠻通婚?！备涤训卤惆逯割^數算道。

    “哈哈哈，老傅有心了，能一口氣說出這么多來?！敝鞓E笑著贊許一聲，又補充道：“不過還漏了很重要的一點，就是振興貿易?！?/br>
    “對對對，還有振興貿易?！备涤训旅c頭道：“王爺恢復茶馬古道，擴大井鹽和銅礦的生產銷售，讓云南的財政狀況迅速好轉，有了錢才好當家啊?！?/br>
    “沒錯，”朱楨頷首道：“但鼓勵貿易不只是為了賺錢，還是為了加強云南與內地的聯系，讓云南各族在經濟層面上融入大明。而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只有基礎牢固了，上層的政權才會牢固?！?/br>
    “明白?！备涤训旅χ斢浀溃骸伴_邊互市就是最好的例子?！?/br>
    “可以這么說?！敝鞓E笑笑，略略提高聲調道：“不過我得提醒你，也不能全盤照搬。大寧和云南的情況還是有不一樣的地方，生搬硬套肯定會水土不服的?！?/br>
    “比如說呢？”傅友德是能多問一句算一句。

    “比如說，云南最核心的政策是屯田，甭管軍屯民屯還是商屯，目的只有一個，就是讓盡可能多的漢人在云南落地生根?！敝鞓E便舉例道：“但大寧雖然幅員遼闊，可能屯田的地方只有慶州以南，和沿河的部分區域，其他絕大部分地方并不適合耕作?！?/br>
    “是?！备涤训律钜詾槿坏溃骸按_實不具備大規模屯田的條件?！?/br>
    “所以除了在南部和沿河地區外，大寧不宜盲目屯田?！敝鞓E沉聲道：“但無所謂，因為屯田不是目的而是手段，只要能達到同樣的目的，用什么手段都可以?！?/br>
    第一三五三章 不是不可以

    “王爺剛才說，屯田的目的是，讓更可能多的漢人在云南落地生根，那么還能有什么手段，能讓漢人在大寧落地生根呢？”傅友德請教道。

    “老傅，我漢人可不只是會種地的?！敝鞓E笑道：“只要能賺錢，能過上安生日子，我漢人什么都能干，什么都能干好?！?/br>
    頓一下，他沉聲道：“我說大寧比云南條件好，可不是忽悠你，這里雖然也是塞外，但燕山山脈可沒法跟西南的十萬大山相比?！?/br>
    “是?！备涤训沦澩溃骸叭绻f燕山是一面墻，十萬大山就是……無數堵墻，從內地到大寧，可比到云南容易多了?！?/br>
    “所以嘛，讓大寧和內地形成緊密的經濟聯系，也要容易許多?！敝鞓E笑道：“而且草原的牛羊，和內地的物產，對對方來說都是剛需，本身就具備形成緊密聯系的所有條件，之前只不過被人為的分開了?！?/br>
    “所以末將要做的，是讓雙方重新建立這種聯系？”傅友德問道。

    “對?！敝鞓E沉聲道：“這中間需要大量的人手，只要你創造了良好的條件，自然會有商人從內地招人過來?！?/br>
    “良好的條件包括什么呢？”傅友德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