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要懲罰你！”朱楨冷聲道：“我三令五申不許私自受降，不許在營中飲酒，你們全都當耳旁風！”

    說著他冷冷瞥一眼趙庸：“你還有臉說他沒有責任？你身為副將沒有勸阻，都難逃其咎！”

    “是，末將也有責任?！壁w庸只好趕緊噗通跪下，其余眾將也跟著跪下，齊聲道：“我等也有責任，請王爺一并責罰！”

    “好啊，不愧是永昌侯帶出來的兵，心挺齊??！”朱楨哂笑一聲。別看他這樣，其實還是給藍玉留了面子的。

    因為這些高級將領根本不是藍玉帶出來的，而是常遇春的舊部。藍玉是接替他姐夫，成了開平王一系的帶頭大哥，才會得到他們的擁護。

    朱楨明知如此還這樣說，顯然并不想撕破臉。

    “你們都住口！全都滾一邊去！”藍玉心里跟明鏡似的，回身怒喝道：“我這條命都是王爺的，他怎么處置我，也輪不著你們來分擔！”

    “是……”眾將趕緊爬起來，閃到一邊。

    “你也起來吧?！敝鞓E冷聲對藍玉道：“這頓罰你是肯定逃不了的，但先把眼前這關過了再說吧?！?/br>
    “是！”藍玉這才爬起來，鼻青臉腫、渾身是土，看上去十分狼狽。

    “現在什么情況？”朱楨瞥他一眼，給他撣了撣身上的土。

    藍玉明顯松了口氣，趕忙回稟道：“常茂那畜生已經抓起來了，被我抽了八十鞭子，人還綁在旗桿上呢?！?/br>
    朱楨早就看到大旗下綁了個全身是血的人，沒想到他就是常茂。

    “我問的不是他?！敝鞓E只看了一眼常茂，就挪開視線。

    “納哈出被一刀砍在左肩上，傷到了骨頭。但救治及時，應該沒有生命危險?！彼{玉便道：“現在我營中休養，我還讓耿忠寸步不離的守著他?！?/br>
    “他的隨員呢？還活著嗎？”朱楨看向藍玉，真擔心這廝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來個鍋干碗凈。

    “活著活著，當然活著，我已經闖了這么大禍，怎么敢錯上加錯?！彼{玉趕忙點頭道：“一個不少，都在營里待著呢?！?/br>
    說著訕訕一笑道：“我怕他們回去亂講，所以先都軟禁起來，等王爺來了再做定奪?！?/br>
    “那你怎么跟外頭解釋的？這都兩天了，還不見他們人影，納哈出的族人沒亂套？”朱楨又問道。

    “沒，沒解釋?！彼{玉羞赧道：“因為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說，覺得怎么說都不妥?！?/br>
    “你不說更不妥！”朱楨無語道。這個藍玉在軍事上和沐英難分伯仲，但在軍事以外，無論內政還是外交，乃至做人做官，全都無法和沐英相提并論。

    “是。外頭現在確實有點亂套，察罕帶著人在營門外要人，問是不是把他父王給殺了?！彼{玉苦著臉道：“我也只能先裝聾作啞……”

    “你呀你，打仗時的靈光勁兒去哪了？”朱楨指了指藍玉，嘆氣道：“當時告訴他們，就說本王召見納哈出，不就先糊弄過去了嗎？”

    “好好，我這就讓人去說?！彼{玉趕忙應道。

    “去你的，本王都來了，還想著糊弄不成？”朱楨無語道：“必須要實話實說，但是得讓合適的人去說?！?/br>
    說著問一旁的鄧鐸道：“觀童什么時候到？”

    “他人在巴岱山，收到消息往這趕，應該也快到了?！编囪I道。

    “那就等他到了再說?！敝鞓E對藍玉道：“先去看看納哈出吧?！?/br>
    “是，王爺這邊走?！彼{玉趕忙頭前帶路。

    一行人便來到層層衛兵把守的營帳中，看到自家將軍前來，衛士趕緊挑開門簾。

    nongnong的藥味便撲面而來，藍玉帶著朱楨進去時，就見納哈出面朝里側躺在床上，左肩包扎的嚴嚴實實，紗布上還滲著血。

    耿忠端坐在一旁，目不轉瞬的盯著他。聽到動靜，耿忠趕緊起身行禮。

    “王爺，侯爺……”

    朱楨擺擺手，示意他不必多禮，又用下巴指了指納哈出。

    “醒著嗎？”朱楨問道。

    “醒著，一直疼得睡不著?！惫⒅覒宦?，然后對納哈出道：“開元王，我們六王爺來看你了?！?/br>
    納哈出聞言身子明顯晃了晃，然后就不動了，既不回頭也不吭聲。

    “你……”藍玉見狀就要呵斥，朱楨卻嚴厲的瞪了他一眼。他便不敢吭聲了。

    朱楨在耿忠的位子上坐下，對著納哈出的后背，溫和道：“太尉覺得這樣舒服，那就繼續背對著本王，不說話也無妨?！?/br>
    頓一下，他語氣誠懇道：“你是誠心實意來歸順，卻落了這么個結果，本王真是太內疚了。所以一聽到消息，我就連夜趕來，專程向你道歉。請放心，本王一定嚴懲兇手，給太尉個交代?！?/br>
    納哈出睜大了眼睛，沒想到對方的態度這么好，但他依然強忍著不回頭。道歉固然重要，但不來點實際的，他這刀不白挨了？

    第一三零零章 牌局

    納哈出滿以為朱楨會整點實際的，可沒想到他態度是誠懇的，道歉是真摯的，就是絕口不提給自己什么實際的補償。

    “本王還帶了些鹿茸虎骨老山參，讓他們做了給太尉補補身子?！敝鞓E最后道：“太尉還受著傷，不便太過打擾，請你好好休息，本王明日再來看你?！?/br>
    說著便起身，離開了營帳，走之前還叮囑耿忠，給納哈出調兩個他自己的人過來，以便更好的照顧他。

    耿忠自然應下，送王爺出帳。

    待帳里沒了動靜，納哈出小心的回過頭來，看著帳門口，滿眼的疑惑。

    離開納哈出的帳篷，藍玉便忍不住道：“王爺，納哈出擺明了是想要點補償吧？”

    “嗯?！敝鞓E點點頭道：“他是個成熟的政治家，知道抓住一切機會，爭取有利條件?！?/br>
    “是啊，他這一傷，不光他自己的族人要亂套，那些還沒歸降的部族，也可能會選擇北逃?！彼{玉嘆口氣，恨聲道：“常茂這畜生真是該死！”

    其實他這樣說是為了救常茂，就跟在朱楨來之前，把常茂打得半死不活一個道理……他是真怕朱楨一生氣宰了常茂。

    雖然常茂是常遇春的兒子，太子妃的親弟弟，堂堂大明鄭國公?？芍鞓E連朱元璋的兒子，他自己的親弟弟，堂堂大明親王都照辦不誤，弄死個常茂有什么稀奇的？

    “常茂該不該死，你我都說了不算，只能由父皇定奪?！敝鞓E淡淡道：“咱們還是cao納哈出吧?！?/br>
    “是?！彼{玉忙低下頭，就知道自己這點小心思，根本瞞不過王爺。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開條件?！北懵犞鞓E接著道：“你知道為什么我沒開嗎？”

    “是不是王爺覺著上桿子成不了買賣，想抻抻他？”藍玉問道。

    “有這個意思，但主要還是他手里的牌可不止一張，而我能給他的其實很有限?！敝鞓E苦笑一聲道：“他想要整個大寧都司，現實嗎？”

    “美得他！”藍玉啐一口道：“大不了就強行鎮壓他的族人！我這就帶兵出去，看看誰還敢亂來？！”

    “不可！”朱楨嚴厲的喝一聲，終于把自己真正的目的告訴他：“我跟你說過，他手里不止一張牌，真正的王牌他還藏著沒出呢?！?/br>
    “什么王牌？”藍玉問道。

    “北元王廷的下落?！敝鞓E說著將事情原委相告道：“根據我們掌握的線索推斷，北元王廷正在某處等著他率眾北上，但這個地點，只有他一個人知道?！?/br>
    “什么？還有這一出！”藍玉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王爺會突然加大招安的力度，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逼降納哈出呢！

    “那常茂這畜生是真該死了！”他恨不得抽出刀來，把大外甥給剁了，這是捅了多大的簍子??？！

    要是弄不好一刀劈死了納哈出，什么常遇春之子，什么鄭國公，他百死都莫贖！

    這么看來王爺能見面只給自己一腳，真的是好脾氣。要是換了自己，非得一刀劈下去不成。

    他可算明白了，為什么納哈出會如此擺譜了。原來是有恃無恐??！

    “這可是張貨真價實的王牌！”藍玉震驚之后，便開始發愁道：“王爺得付出多大的代價，才能換到它？”

    “是啊?！敝鞓E也苦著臉道：“納哈出之所以這么痛快就主動歸降，就是因為手里攥著這張牌，篤定了能換來潑天的富貴?！?/br>
    “我砸鍋賣鐵，東拼西湊，可算是湊了點籌碼，再畫個大餅，想看看能不能把他這張王牌換出來?！敝鞓E說著白了藍玉一眼道：“結果你們可倒好，給我整這一出，平白又送他一張牌！兩張牌加起來，本王徹底要不起了，所以才沒法開口，懂了嗎？”

    “懂了?！彼{玉又恨得給了自己兩耳光：“我他媽再喝一滴酒，就割了自己的舌頭！”

    “行了，再抽腦袋都成豬頭了?！敝鞓E打開他的手，長嘆一聲道：“所以在跟他攤牌之前，我得先想辦法把你們給他造的這張牌化解掉?！?/br>
    “是?！彼{玉點點頭，現在他什么都明白了。忙表態道：“王爺打算怎么做，我一定全力配合，讓我去給他們磕頭都行?！?/br>
    “堂堂征虜右副將軍，去給胡虜磕頭？開玩笑呢?！敝鞓E笑罵一聲道。

    “只要能解決問題，我不在乎?！彼{玉拍著胸脯道。

    “用不著，不過當務之急確實是要安撫住納哈出的族人。只要安撫住他們，讓他們趕緊過關出山，其他部落都好說?！敝鞓E接著道：“現在是個謠言滿天飛的階段，些許傳聞不打緊，只要及時澄清即可?！?/br>
    說著他對藍玉道：“我也不用你去給他們磕頭，你把你營里的鐵鍋、茶葉都集中起來，再分一半軍糧出來?！?/br>
    “是?！彼{玉忙一口答應道：“王爺要把這些東西賞給他們？”

    “嗯，架起鍋子煮道理，不如架起鍋子煮白米，何況他們連鐵鍋都沒有?！敝鞓E點點頭道：“只有來點實際的，觀童才好跟他們交涉……至于你們，就委屈一下，啃幾天干糧吧。我讓大寧的鐵匠緊急給你們打一批送過來?！?/br>
    “不著急不著急，我們不用鐵鍋，用鐵盔也一樣煮飯吃。還更有油水呢……”藍玉賠笑道。

    “呃？”朱楨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哈哈大笑起來。

    當天中午，觀童趕到了伏黑山大營。

    衛兵早得了吩咐，趕緊帶他去見王爺。

    “哈哈，老觀來得這么快呀？”朱楨高興的親自出門相迎，關切問道：“我們還在擔心，你會不會被納哈出的族人攔住不過來呢？”

    “他們豈止攔住我了，察罕那廝還要殺了我呢?！庇^童苦笑道：“幸虧他說了還不算，被巴圖剌他們阻止了?！?/br>
    “然后他們把我的隨員都扣下，讓我來幫他們打聽太尉的情況?！庇^童接著道：“還讓我帶話給藍將軍，說天黑之前見不到納哈出，他們就要攻打寨子了?！?/br>
    “艸……”藍玉剛想放句狠話，但想到現在這個局面，他還真不能怎么著人家。只能狠狠啐一口。

    “麻煩你再出去一趟，告訴他們納哈出沒事?！敝鞓E便吩咐觀童道。

    第一三零一章 收買

    納哈出部的男丁全都騎馬持弓，烏壓壓聚在伏黑山大營北門外，大聲聒噪著要求明軍放人。還放狠話說，不然就要沖進去。

    當然真讓他們沖，他們也沒這個膽，伏黑山大營在明軍手里這一個月，早已經天翻地覆了。北面營墻高達三丈，下面有壕塹，上頭能跑馬，還有女兒墻，營門位置還設有甕城。就是讓明軍自己進攻，都頭大如斗，何況毫無攻城器械的蒙古人。

    這時，甕城城頭發出軋軋聲，吊橋緩緩放下。

    “大臺吉，現在是沖進去的好機會！”不蘭溪見狀對察罕道：“要不要沖一沖？”

    “沖你媽個頭??！”察罕罵道：“知道什么叫甕城嗎？里頭還有道門，進去就被甕中捉鱉了?！?/br>
    “哦……”不蘭溪縮縮脖子，嘟囔一句道：“那咱們聚在這干啥？”

    “示威懂嗎？”察罕沒好氣道：“向他們施壓，讓他們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