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節
“正常?!敝鞓E笑笑,解釋道:“按說是不結冰的,但黃河水量大,沖淡了入??诘柠}度,所以會結冰。鹽河是一條人工河,黃河奪淮泗后,更沒有什么水量了,根本改變不了沿海的鹽度,所以海面不會結冰?!?/br> 于是他便拍板道:“那就從鹽河內運吧!” 轉運地點一定下,也不等所有冰車造完,第一批兩萬輛冰車便啟程南下了。 運河寬度在六到十丈之間,十萬輛冰車一起出發,難以想象得堵成什么樣?所以,朱楨計劃將全部冰車分為五隊,發車間隔為半日。 正月十二一早,第一隊由朱棣率領出發;中午第二隊由胡讓率領出發。 十三日一早,第三隊由平安率領出發;中午第四個由吳印率領出發。 而十三日晚,就是十萬輛大冰車全部完工的時間。 十四日一早,朱楨便親自率領最后一隊,乘坐剛剛造出的冰車,南下趕赴鹽河。 而此時,最早出發的第一隊,已經在鹽河口開始裝貨了! 進展如此順利,當然離不開海運部門的通力配合。 正月初二,總理海政衙門才接到旨意,要求他們七天之內將兩百萬石軍糧運抵淮安待命。 韓宜可立馬便啟動一級預案,把在家里過年的官吏兵丁全都召集起來,又從太倉府征調了五萬民夫,火速開倉,日夜不停的運糧裝船,初七才裝船完畢。 初八一早,運糧船隊三百條大海船便揚帆啟程,離開了劉家港。 海政衙門所造海船依然延續了元朝的樣式,大者載糧八九千石,小者兩千石。前者用于海運,后者行于長江。 所以只用了三百條船,就把兩百萬石糧食全都裝載完成。水運尤其是海運,與陸運的差距之大,簡直有天淵之別。 從長江口到淮安走海路不過八百里,若是平時,兩日便到。但現在是冬天,沿岸洋流和風向全都是自北向南,所以船隊是逆流逆風而行。雖然中式船帆八面受風,逆風也能行駛,但速度實在慘不忍睹,每天只能行進兩百里。 而且逆風逆水航行時,船不能走直線,要朝東北或西北方走之字路,這種跑風姿態叫“對口斜”,所以實際航程超過一千里,用了五天才抵達黃河口。 一到黃河口,又接到命令繼續北上,抵達鹽河口時,已經是十三日的深夜了。 而朱棣的第一批運糧隊,也在當天傍晚時抵達了鹽河口。 雙方的配合堪稱嚴絲合縫。 第一二四零章 轉運 淮安府沿海一帶自古就是著名的鹽場,由于大大小小的鹽場分布于淮河故道入??诘哪媳?,故名兩淮鹽場。 其中在淮河以北的叫淮北鹽場,在淮河以南的稱淮南鹽場。原先是淮南鹽場更加興盛,但黃河奪淮以后,帶來了大量的泥沙和淡水,迫使海岸線向東擴展,使淮南鹽區距海日遠,給鹽業生產帶來了很大的困難。 所以從元朝起,淮北鹽場就超過淮南鹽場,成為兩淮主要的產鹽地。因為鹽漕河在海州,所以淮北鹽場的中心也在海州。 兩淮都轉運鹽使司在海州設有轉運倉,每年接近百萬擔的淮鹽,由各處鹽場匯集至轉運倉?;贷}轉運倉一共有兩個碼頭,一個海碼頭一個河碼頭,前者在海邊,負責海運;后者在鹽漕河上,負責漕運。 這次軍糧轉運,用的就是淮鹽轉運倉的海碼頭。因為河碼頭在入??趦葦道?,早已被凍的結結實實,根本開不進船去。所以軍糧船只能在距離河道四里外的海碼頭上卸貨。 為此,兩淮鹽場的官吏和鹽丁在大道上灑了兩天的水,硬是人造了一條四里長的冰道出來。 這樣冰車自鹽漕河上岸后,就能直接開到碼頭了。這樣就能用船上的木制桔槔吊車,直接把一包包糧食吊到冰車上了。 這都是裝船的時候便包好的。每十袋糧食用網兜包成一包,方便用桔槔吊上船。所以每一包正好是一千斤,一輛冰車裝上兩包就可以開走了。 所以卸船要比裝船快多了,三百條糧船全部卸完也就是兩天多……而且大部分時間都浪費在了排隊進港,等待卸貨上。 當十五號夜里,朱楨率領最后一批車隊抵達碼頭時,前頭的第四隊剛剛滿載而去。最后六十條運糧船也緩緩靠上了碼頭。一切都配合的天衣無縫。 他可是全程觀摩了這次“正月運糧行動”,整個行動橫跨北平、山東直隸三省八府,參與人數多達幾十萬,有多少環節需要對接,多少方面需要協調,多少人員需要調配?想想就讓人覺得恐怖。 “呵呵,無他,唯手熟爾?!敝鞓E便笑道:“打日本征云南,我干的都是軍需官的差事,一開始也是手忙腳亂,但干著干著手就熟了?!?/br> “六哥實在是太厲害了!”看到這一幕的老十一,佩服的五體投地?!岸颊f古代留侯武侯運籌帷幄,調度有方,我看怕也比不了六哥?!?/br> “哈哈,也是巧了?!敝鞓E笑道:“這次配合我的,不是老部下就是新朋友,沒有外人。大家都捧場才能有這個效果,你說是吧師兄?” 這也是朱楨為什么要讓車隊分作五隊,前后間隔兩天出發的原因。這樣時間上配合的剛剛好,效率遠比一股腦都擠到碼頭上高多了。 但更讓人覺得恐怖的是,六哥居然把所有環節都對接的絲滑無比,所有方面都協調的同心合力,所有人員都調配的井井有條。這份能力就連他這種菜鳥都覺得可怕至極。 “這可不是光熟練就行的?!笔粨u頭道:“人都說衙門因循茍且,六哥卻能讓這么多部門如臂使指,這是何等的威信?” 他最后一句卻是跟前來拜見的韓宜可說的。 韓宜可已經年逾不惑,常年cao勞奔波,讓他兩鬢有些斑白,原本白皙的皮膚也變成了古銅色。但穿著那身一品官袍,還是顯得過于年輕了。 他先規規矩矩的對三位殿下行禮,然后苦笑著對老六道:“初一那天,為臣剛下了早朝,準備去給老師拜年,半道就被太子爺叫去,結果給我布置了這么個大活?!?/br> 說著他指了指自己的兩眼道:“看這黑眼圈,從初一到今天,我加起來沒睡十二個時辰?!?/br> “看不出來,你本來臉就黑?!敝鞓E大笑著開起了韓宜可玩笑。 知道兩人有話要說,十一便拉著十二去看吊車卸貨了。 韓宜可這才笑道:“王爺現在可真謹慎啊,太子爺說之前我啥都不知道?!?/br> “我都不吃駱駝rou了,現在不謹慎不行啊?!敝鞓E苦笑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道:“咱現在是大宗正,皇族表率,得帶頭講規矩啊?!?/br> “王爺還是海政總理,海政衙門的正經一把手,提前跟下官打個招呼,讓我有個心理準備,也沒問題吧?”韓宜可道。 “話雖如此,要是讓我大哥看出你有心理準備,他會怎么想?”朱楨淡淡道。 韓宜可一愣,以前王爺可絕不會說這種話。 朱楨點到即止,便又沉聲問道:“最近的大案,不會牽扯到你們吧?” “正要跟王爺說這事?!表n宜可馬上不再cao心,那些他不該cao心的事。低聲道:“聽說吳庸和毛驤已經把戶部都察院掀了個底朝天,兩個衙門到現在還癱瘓著呢。據說他們對侍郎以下官員都用了刑,得到了好多口供,下一步會抓捕其他衙門的人。我們海政衙門肯定也跑不了?!?/br> “那當然,你們是負責運糧的嘛?!敝鞓E點點頭:“你們不會也參與進去了吧?” “絕對沒有!”韓宜可先矢口否認,又有些心虛道:“至少我絕對沒有?!?/br> “你這話我怎么聽著這么害怕?”朱楨無語道:“看來海運司的屁股也不干凈?!?/br> 總理海運衙門下設五個清吏司,其中總務司是負責庶務的,船舶司是負責造船的。市舶司負責海上貿易。 還有一個九州司,是負責日本事務的。說白了就是管日本金山銀山的。 再一個就是負責漕糧海運的海運司了。 其他四個清吏司都不沾漕糧,這次基本上沒什么危險。但負責漕糧海運的海運司,可是深度參與其中,就連韓宜可也不敢保證,他們沒問題。 “下官已經命各司自查了,尤其對干系重大的海運司,直接派了楊士奇帶人進駐,徹查?!表n宜可向朱楨稟報道:“半個月來,真的查出了不少問題,小到吃拿卡要,大到在賬目上動手腳,以漂沒等理由夸大漕糧損耗,然后在海上倒賣給同伙……堪稱觸目驚心!” 第一二四一章 結果還是本王的事兒…… 已是三更天,海州轉運碼頭上,卻依然火把照天,人聲鼎沸。數萬軍民齊心協力,連夜卸船裝車。 豪華冰舟中,氣氛卻越來越凝滯,跟車外熱火朝天的場面形成鮮明對比。 聽了韓宜可的稟報,朱楨臉色跟他差不多黑了。 “你這個家是怎么當的?!”他沉聲斥責韓宜可道:“你可是堂堂韓宜可啊,怎么能讓自己的地盤,也變的跟別的衙門一樣污穢不堪呢?” “是,為臣難辭其咎?!表n宜可慚愧的垂首道:“這些年每年都自查自糾,也查出了一些問題,但現在看來,還是流于表面了?!?/br> “也怪我,總把自己人想太好,覺得他們跟別人不一樣?!敝鞓E憤憤道:“其實都是一個國的人,能有什么不一樣?我管的再嚴,還有我爹管得嚴嗎?我爹都管不住他們,我又憑什么覺得自己能管得???” “王爺沒必要自責,人就是這樣?!表n宜可嘆氣道:“說一千道一萬,又有幾個人能擋住誘惑?太容易被拉下水了?!?/br> “他們自己尋死,就讓他們去死,本王可不管!”朱楨賭氣道。 “是,那些作jian犯科的,合該明正典刑?!表n宜可說著又乞求的看向朱楨道:“可是王爺不能不管海運司啊。要是真讓吳庸、毛驤把海運司的人全抓起來,恐怕整個海政衙門都要受牽連?!?/br> 他未來的一切宏圖大志,都是與海洋有關的。雖然去年秋天,沐英攻下勃固之后,云南已經正式成為了沿海省。而且緬甸森林的木材,是天底下最適合造大船的。 韓宜可的擔心是有道理的,確實存在老賊一氣之下,把海政衙門從自己手里奪走的可能。雖然可能性不大,但朱楨一點風險都不敢冒。 “不讓吳庸毛驤把手伸到海政衙門里,我們自查?!表n宜可說完巴望著他道:“可乎?” 沉思良久,他長嘆一聲道:“那你說怎么辦?” 但造船業素來是極其復雜的行業,尤其是造兩千料以上的風帆戰艦,需要上百個工種,數千名熟練工匠的通力合作。而且不是說你把數千名工匠帶去就能干,還需要整個社會的手工業達到相當高的水平,才能提供各種符合規格的原材料。 “……”朱楨煩悶的閉上眼,他知道以韓師兄的為人,這不是在威脅自己,而是在提醒自己失去海政衙門的危險。 “乎你個頭啊?!敝鞓E沒好氣道:“要是我大哥管這事,那我確實是一句話的事??汕叭帐盏剿膩硇?,說父皇不許他插手此案,也不許他替任何人求情……” 接著他壓低聲音道:“萬一要是皇上覺著海政衙門太不像話,一生氣不讓王爺管了,王爺的大航海計劃怎么辦?” “是嗎?”韓宜可聞言臉都白了。 他可以不要國子大學,甚至可以不要海票,但唯獨總理海政衙門,是他無法割舍的。 朱楨估計沒有二十年,自己甭想在中南半島造出寶船戰艦來,所以還得把海政衙門牢牢抓在手里二十年才行。 “是啊?!敝鞓E白他一眼道:“所以現在我得直接跟老……父皇求情,給別人求情倒也無妨??山o自己人,你讓我怎么開口?就算我開的了這個口,以父皇多疑的性格,會不會反而更要嚴查海政衙門?” “確實,完全有可能?!表n宜可連連點頭,病急亂投醫道:“那跟毛驤說說呢?” “別在這瞎出主意了,”朱楨煩躁道:“這么大的事,是他能兜得住的嗎?” “哎哎?!表n宜可趕忙閉嘴,他幾乎沒見王爺這么煩過。 “他媽的,道德標兵不好當啊……”朱楨罵了一聲,仰面靠在大迎枕上。 “讓我先想想,這事你就別管了?!庇謱に剂撕靡魂囎?,他沉聲吩咐道:“你回去以后,馬上展開全面整頓,借著這次的事情,好好挖一挖蛀蟲,立一立規矩,爭取能多管幾年用?!?/br> “是!”韓宜可趕忙應聲,心里一塊大石終于落了地。他知道王爺這樣說,就是要管了。 然后他從袖子里掏出兩個金鎖,奉給老六道:“這是我們兩口子給孟炫孟燦的百歲禮。一直沒機會見著你,這下可算能送出去了?!?/br> “怎么,賄賂我?”朱楨笑道。 “不想要就算了?!表n宜可作勢收回袖中。 “拿來吧你?!敝鞓E一把奪過來,笑罵道:“你個鐵公雞終于拔了兩根毛,我能讓你收回去?” “是三根,當年孟煵出生時,我也給了?!表n宜可豎起三根手指道:“而且這可不是拔三根毛這么輕松,都快把我拔禿了。咱可說好了,到此為止了,以后你再生我可不給了?!?/br> “哈哈哈,少來這套,你現在是月俸八九十石的一品大員,每月還有海政衙門一百兩銀子的補貼,再加上我給你的石見銀山干股,這么點金貨不是九牛一毛是什么?”朱楨大笑著收起了兩個金鎖道:“我生幾個你得給幾個,閨女也不能例外。記住了嗎?” 他朝一個人發火的時候,其實是還把對方當自己人,真要是不拿對方當自己人了,他反而不會發火了。 顯然,韓師兄是自己人中的自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