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7節
這種情況下,沒有比刀干孟更合適的人選了。他不僅本身就是麓川國的宰相,德高望重,更重要的是剛剛在戰場上還保護了他們。 在得到禁兵的效忠后,他又出賣了思侖發,拉攏到刀廝養,于是一切就在暗中發生了。雖然在意料之外,卻是在情理之中。 “我當然是忠臣,但我是麓川的忠臣,不是你的忠臣?!钡陡擅献詈蠛啡恍Q道:“偉大的思汗法締造的基業,就要被你毀于一旦了。所以我必須要站出來,取代昏君,成為新王,讓麓川再次偉大!” 第一一一七章 泥首禮 思侖發終于明白了,什么叫別人認你是王你才是王。眾叛親離之下,他被刀干孟取而代之,幾乎沒有引起一絲漣漪,很多臣子甚至拍手叫好。 這場超級巨大的失敗,對麓川國每一個人的打擊都是極其沉重的,他們也急需有人來承擔罪責,把滿心的怒火和憋悶全都轉移出去,這樣才能好受些。 思侖發本就是罪魁禍首,大家不怪他怪誰? 而且刀干孟承諾,立即向大明無條件投降,爭取讓大家早日回家。所以大伙也都支持他在這個危難之際,站出來收拾爛攤子。 于是刀干孟立即向明軍通報了最新的情況,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思侖發身上,說是暴君自不量力、一意孤行、裹挾全國軍民冒犯天朝。全體軍民怨聲載道,終于一起推翻了暴君的統治,并推舉自己接掌王位。 同時他正式向大明無條件請降,并表示接受任何安排,主打一個態度良好。 明軍接受了刀干孟的請降,并將受降地點定在了永昌——那個當初思侖發派兵偷襲,并俘虜了明軍千戶王貞,盡夷其城而去的地方。 雙方的梁子就是那時結下的。 把受降地點定在這里,一看就是某位小心眼的王爺的意思。 …… 當然,這樣榮耀的時刻,沒有觀眾怎么行?朱楨便授意潘原明邀請了內外云南,所有的土司土官前來觀禮。 這次人來的可比當年喝臘八粥時全多了,非但內云南各府的土官,一個不落全都乖乖前來。就連外云南都來了二十多個府的土官或者代表。 這些地方可都是麓川國的實控區域,大明之前也從未染指過,只是被老六按照‘前朝占領過就是我的地盤’的原則,通通都劃進了云南。 譬如云遠府,在另一個時空中,就是緬甸的克欽邦;孟杰府位于泰國清邁;木安府位于泰國難府;蒙萊府就是大名鼎鼎的果敢;孟愛府就是撣邦;木邦位于緬甸臘戍;蒙慶位于泰國清萊……基本上囊括了后世的緬甸大部和泰國北部。也是麓川國最主要的勢力范圍了。 甚至連原本不在老六‘地圖開疆范圍內’的老撾、八百媳婦、吳哥等半島政權,以及安南占婆等國,在得知不可一世的麓川國,被明軍一戰而定后,也派了使臣前來永昌道賀,其中前三者還帶來了國王的印信和國內的土壤,直接獻土大明,請求內附。 如此浩大的場面,讓每個大明的官員都倍感榮耀,什么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泱泱天朝,八方膺服?眼前就是了。 唯一的遺憾是,在幕后締造這一切的那位王爺,暫時還回不了云南,沒法親自出席這場盛大的典禮。 …… 受降儀式當日,有司在永昌城的廢墟前筑受降壇。壇后樹有大旗,上書‘奉詔納降’四個斗大的紅字。 大旗下,數萬參戰明軍衣甲鮮明、軍容整齊在受降壇后列陣。 其中最顯眼的,是那些定邊城守軍。他們從頭到腳全都煥然一新,身穿著簇新的大紅戰袍,腳蹬著牛皮戰靴,身上的盔甲也都是全新的山文甲——這代表他們已經集體晉升為百戶銜了。 經過一段時間的休養,他們雖然還很瘦弱,但已經恢復了精氣神,身姿筆挺的矗立在隊伍最前排,神情冷漠的注視著從遠處步行而來的刀干孟、刀廝養等人。 刀干孟身后的錫剌兵,還推著兩輛囚車,上頭裝著思倫發、思行法父子。 鼓吹鳴炮聲中,沐英一身戎服,在胡泉、郭英等一干參戰將領的簇擁下登壇,他將代表朝廷,接受麓川政權的請降。 而后,禮贊官令刀干孟等人于受降旗旁,北向跪地匍伏,先朝著南京的方向叩首謝罪,而后刀干孟親手呈送降表。 刀干孟見那名接他降表的明軍有些眼熟,略一尋思才猛然想起這人,不正是前番被自己俘虜的永昌城守將王貞嗎?脫口而出道:“你是王千戶?” “是我?!蹦峭跚酎c點頭,面現一絲苦笑,但更多的是釋然道:“不過我現在不是千戶了,只是個犯罪服刑的戍卒,奉王爺之命來接降表?!?/br> “???”刀干孟吃了一驚,沒想到那位王爺為了出這口惡氣,甚至將在軍中服苦役的王貞拉出來,讓他作為明軍代表接受麓川政權投降。 還真是個睚眥必報的小心眼王爺,這對他和麓川上下來說,顯然不是什么好事。 但事已至此,人為刀俎、我為魚rou,只能聽天由命了。 …… 待征南將軍宣讀了受降的詔書,受降壇旁的樂隊再次鼓吹殷然。 樂聲中,軍士端上一盆黃泥巴,要求刀干孟等人行泥首之禮。 就是用泥巴涂自己一臉,然后頓首于地,以示自辱謝罪。跟‘面縛銜璧’一樣,都是降禮的一種。 但后者一般是用于國君,前者則不拘投降者的身份。當初陳友諒的次子陳理,就是用這種泥首禮投降的。 樂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目不轉瞬的看著刀干孟,誰也不想錯過這場好戲。 刀干孟猶豫的看著盆里的黃泥,他上一次玩泥巴還是五十年前呢。這玩意兒沒人的時候隨便往臉上糊也不要緊,可萬眾矚目之下,自己給自己涂上一臉黃泥巴,臉皮非得碎一地,這輩子都別想再撿起來粘上。 “能不能……”刀干孟小聲央求道:“不涂?” “可以?!必撠煴O督行禮的甯正,冷聲道:“那就改成脫光衣服,背縛雙手,嘴里叼著印信,獻給征南將軍?!?/br> “那我還是涂吧……”刀干孟一聽,心說漢人都玩得這么變態嗎?頓時覺得泥首禮還算人道了。 為了有人分擔一下羞恥,他還拉上了到刀廝養一起。刀廝養心里暗罵這坑貨好事不想著自己,這種丟人現眼的時候,從來不忘了自己,可無奈之下,只好照做。 看到兩人捧著泥巴往臉上拍,明軍將士爆發出肆意的歡笑聲。 刀干孟老臉通紅,幸好糊上了泥,旁人也看不出他的臉色。他不禁暗嘆:‘早知這樣,不如晚點兒政變,讓思倫發遭這個罪多好?!?/br> “哈哈哈哈……”后頭囚車里的思倫發也在笑話他:“你說你到底搶了個啥?就搶去一臉的泥巴?哈哈哈……” “住口!你想糊一臉還沒那個資格呢!”刀干孟氣哼哼的往臉上猛拍了一把黃泥,結果一氣之下把眼都糊住了。 第一一一八章 率土之濱,莫非王臣 在刀干孟和刀廝養臉上涂滿黃泥之后,沐英才宣布,保證所有投降者的生命安全,此外就沒有其他的承諾了。 然后,他就著這兩個小丑,對在場的所有人,發表了鏗鏘有力的講話: “兩年以前,偽麓川政權偷襲了我永昌城,殺害我千余名將士,屠盡城中居民,盡夷其城而去!當時很多人在看我們的笑話,認為我們跟元朝是一路貨色,都是銀樣镴槍頭,不相信大明有能力懲罰喪心病狂的麓川!” “所以后來王爺請臘八宴時,在場的很多人當時都敢不來。哪怕人來了的,好多也把王爺的話當成耳旁風!回去之后要么消極怠工,要么跟思侖發通風報信,更有甚者,甚至給思侖發做內應,把我軍的情報源源不斷傳遞給他!麓川軍入寇時,還當起了帶路黨!真是鼠目寸光、愚蠢至極!” “當時王爺就說,三年之內定要蕩平麓川政權,結果我們僅用了一半的時間,就把思侖發和他的三十萬大軍,一網打盡了!”沐英揮舞著手臂,環視著那些土官土酋,顧盼自雄的高聲問道: “現在還有誰,認為我們在吹牛?!” “沒人敢!”左禾高聲帶頭回答道。 “還有誰,敢把王爺的話當成耳旁風?” “沒人敢!”俄陶搶著帶頭回答。 “還有誰,敢跟朝廷對著干?” “沒人敢!”這回所有的土官都不假思索道。 “永遠記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普天下的土地和百姓,都是屬于天子的!祖上傳下來的不算,自己打下來的也不算,只有皇上給的才是你們的!皇上不給的,永遠不要染指!” “是!我等謹記……”那直又領頭應聲。 “我們將在這里,重建一座堅不可摧的永昌城!我們將在定遠重建一座堅不可摧的定遠城!我們將在勐卯,建起一座堅不可摧的城池!大明的軍隊將永遠鎮守這片土地!云南之地無分內外,永為明土!這片土地上的百姓,永為大明子民!” “所以永遠記住,諸位是在為天子牧民,不能再將族人當成你們的私產,能接受這一轉變的,才永為朝廷命官,封疆一方!不能接受的,趁早辭官回家,不要等到朝廷對你們動手,到時候都不好看?!?/br> “我等愿意接受?!钡犊差澪∥〉幕貞?,其余土官也紛紛表態接受。 其實類似的講話,從朱楨到潘原明不知說了多少遍,他們現在是大明的官員了,不能再搞奴隸社會那一套了。要開化,要按照朝廷的規矩來……但之前所有次數加起來,都不如這一回振聾發聵,令土官們刻骨銘心。 說一千道一萬,都不如掄起鐵拳一頓錘有說服力。暴力,才是誰都能聽得懂的語言! 而軍隊的作用,就是用暴力體現朝廷的意志。 …… 受降典禮的最后,沐英又代表朝廷和王爺,表彰了此番麓川之役中,立下功勞的幾位土官。 第一個上臺受賞的是俄陶。 表彰的圣旨上說,這位景東知府,能在絕對劣勢的情況下堅持抵抗麓川軍的侵略。轉進山林后,依然積極聯絡各部,堅持斗爭,極大牽制了圍攻定遠城的麓川軍。還主動出擊,燒毀了麓川軍好容易搜集到的糧草,對敵人士氣造成極大打擊,有力支援了城中守軍的戰斗。 可謂既有苦勞也有功勞,故而王爺奏請朝廷,除了幫他恢復景東軍民府,還晉升他為云南左參政,懷遠將軍,蔭一子為滇王衛百戶,并賜斗牛服,及王爺個人賞賜的金銀絲綢無數。 俄陶千恩萬謝下去后,第二個上臺受賞的,是蒙化通判左禾。 當初他跟王爺打賭,只要能在勐卯與永昌間,招降十個土司,就得升他做知州。 這家伙回去之后便卯足了勁兒,開始到處游說招降,狂挖思侖發的墻角。結果他還真有兩把刷子,憑著三寸不爛之舌,招降了足足十二個土司。而且都在麓川至瀾滄江,這段千里緩沖地帶上。 也正是因為原先依附于麓川的土司,紛紛歸順大明,才讓思侖發產生了強烈的危機感,驅動著他走上了賭國運這條不歸路。 于是朱楨說到做到,將左禾直接從通判提拔為知州,又封他承信校尉,并賞賜白銀絲綢無數。 然后,車里宣慰使刀坎,元江知府那直,麗江知府木初也都各有封賞,以表彰他們堅定的站在朝廷這邊,為平叛作出的貢獻。 …… 受降儀式后自然是慶功宴,功臣與來賓開懷暢飲,勸酒聲歡笑聲傳遍整座軍營,也傳到關押刀干孟、思侖發等人的牢房中,而他們只覺得吵鬧…… “呵呵,人家怎么不請你們倆,去參加慶功宴呀?”思侖發對刀干孟和刀廝養冷嘲熱諷。 泥首禮后,這倆貨又被押了回來,而不是像他們預想的那樣,被直接釋放。 “還不是你惹的禍太大,影響太惡劣,征南將軍就是原諒了我們,也不能馬上表現出來,不然他手下將士會不高興的?!钡陡擅弦粋€勁兒替沐英找理由。 “就是,你說你也是賤!”刀廝養也憤憤道:“都說了要對定邊城圍而不攻,非要打那一下干啥?結果倒好,招人家記恨了吧?!?/br> “本王再賤,也沒把黃泥巴往臉上抹?!彼紒霭l當國王不行,吵架卻是把好手,尖酸的諷刺道:“你們以為往臉上抹了黃泥巴,新仇舊恨就能一筆勾銷了?做夢去吧!你們的苦日子還在后頭呢!” “……”刀干孟和刀廝養臉色都有些難看,這也是他們最擔心的。而今天的種種跡象,似乎都預示著,要怕什么來什么。 這時,牢房門打開,一名千戶帶人來送飯了。 今天軍中設宴,也給他們加了菜,有魚有rou還有白米飯。思侖發父子好一陣子沒見過葷腥了,馬上動手盛飯,狼吞虎咽起來。 刀干孟和刀廝養卻沒胃口,坐在那里不動彈。 “怎么,還要老子伺候你們不成?趕緊自己盛飯!”那千戶沒好氣的呵斥道:“吃飽了好上路?!?/br> 登時,連思侖發父子也嚇得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