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表面上如此?！鳖D一下，他又補充道：“其實何迪還有個身份，是廣東海商的領袖。這幾年福建海商跟他們報團取暖，所以也聽何迪的?！?/br>
    朱楨不禁笑道：“那他還挺忙的，肯定自我感覺良好吧?！?/br>
    “真讓殿下說著了?！绷种僦兒偷劳黄鹂嘈Φ溃骸捌鋵嵑握嫒苏娌诲e，識大體顧大局，十分通情達理?！?/br>
    “可這個何迪，就cao蛋多了?！钡劳又溃骸罢爝€以為廣東是何家的，跟那幫土豪大戶拉幫結派，暗地里跟省里作對，更不會把縣里放在眼里?！?/br>
    “別這么說?！绷种僦儗Φ劳嘈Φ溃骸八麄兤鋵嵾€是挺忌憚你這位強項令的，倒是對本官，只是嘴上尊敬，心里頭沒把我當回事兒的?！?/br>
    “嗯?！甭犃藘扇说慕庹f，朱楨點點頭道：“那這時候他們去何迪那里聚會，肯定不會商量別的?！?/br>
    “殿下說的沒錯，據說是商量該不該再接受一次招安，讓廣東海商加入市舶司?！焙握孢@個知縣，消息相當靈通。

    “結果呢？”朱楨臉色有點不好看，不用問都知道什么結果。

    “幾乎是一邊倒的認為，不應該加入市舶司?！焙握娴吐暤溃骸坝X得殿下招安他們，就是為了吞并他們……”

    “他們習慣性把朝廷往壞處想……”林仲謨輕聲道。

    “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朱楨郁悶的啐一口道：“雖說大部分時間，這樣想也沒錯，但本王跟何真說的夠明白了吧？我是要帶他們做大做強，不是要吃掉他們！”

    “何真管不了他這個弟弟……”林仲謨說著，又補充道：“當然，硬要管肯定能管得住，但就怕他故意不管?！?/br>
    “何真曾經一統廣東，也算是文武雙全的一代豪雄，怎么可能管不了個何迪？”道同就不信了?！八褪遣幌牍?！”

    “他們就不怕本王發飆么？”楚王陰下臉道。

    “可能他們覺得自己頂得住，坐井觀天是這樣的?！钡劳行┘馑岬?。

    “那就給他們來點天外的震撼的，讓他們知道知道天高地厚！”朱楨沉吟片刻，冷聲道：“本王決定了，自即日起，在廣東境內開展為期一個月的嚴打行動！”

    “嚴打行動？”兩名官員有些明白，但也不是完全明白。

    “就是嚴厲打擊犯罪分子的行動?！背醯钕鲁谅暤溃骸耙獜膰缽闹靥幹靡慌駪嵈?、罪孽重的犯罪分子，以及其背后的保護傘，還百姓一個朗朗乾坤！也讓他們知道知道，今日之廣東，到底是誰家之天下！”

    “好主意！”道同馬上撫掌大贊道：“廣東的老百姓深受其害，早就該來這么一場，給他們出出氣了！”

    “確實?！绷种僦凕c點頭道：“這些天審查按察司，發現各種冤假錯案，不計其數?？嘀鞫际抢习傩??！?/br>
    “那正好發動百姓，一起討伐黃四郎！”朱楨一拍桌子道：“明天把告示貼出去，讓老百姓踴躍舉報！不光是苦主，但凡知情的都可以告狀，提供有用的線索，還有賞錢拿！”

    “遵命！”兩人趕忙高聲應道。

    第八八八章 告羊城百姓書

    次日，廣州城的大街上，到處都張貼了《楚王殿下告羊城百姓書》。

    內容一如既往的簡單直白，卻極富煽動性。

    “告訴羊城百姓，楚王殿下奉旨巡撫廣東，專來懲jian除惡，為民做主?，F已捉拿廣東按察使徐本雅以下不法官員數十人。審理發現，粵省司法之敗壞，觸目驚心！冤假錯案，車載斗量！百姓何辜，遭此荼毒？若不嚴查嚴辦嚴打，王法何存？！”負責念告示的吏員念的膽戰心驚，心說王爺這架勢，指定要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了。

    羊城百姓卻就像吃了檳榔順氣丸一樣，聽得十分得勁。廣東天高皇帝遠，大宗族世世代代把持地方，聯手遮天。他們這些小家小戶小百姓，受盡壓迫，動輒得咎，根本沒有說理的地方。

    “故而楚王殿下要掃黑除惡，復查冤假錯案！不管犯罪的是什么人，有多大勢力，都要一查到底，依法嚴辦！自即日起，所有苦主可以到廣州城任何衙門告狀，空手去就行，現場有人幫忙寫狀子?！?/br>
    “好，好??！”老百姓高聲叫好。這下好了，終于有地方說理，有人為他們做主了。而且不用自己寫狀子，說明殿下是真心實意接受舉報的。

    往常，就寫狀子這一條便能難倒大半告狀的百姓。老百姓不識字，一般識字的也不懂訟詞的格式，只能請學過表判書的秀才代寫。

    久而久之，便出現了專門包攬訟詞的訟師，這些人收費倒不貴，甚至可以不要錢，只帶點禮物就幫寫。但問題是他們拿著狀子轉頭就去找被告，只要被告肯破財消災，他們就向著被告修改訟詞，再跟衙門的胥吏一串通，指定讓原告輸掉官司。

    所以老百姓說‘八字衙門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這些訟師要負大半責任?，F在能越過訟師直接告狀。有楚王殿下鎮著，也不用擔心官府會偏袒大戶了，這下終于可以有冤的報冤，有仇的報仇了。

    人們興奮的交頭接耳，又聽那吏員接著念道：

    “另外，知情者也可以踴躍舉報。無論是陳年舊案，還是破案線索，一經查實即刻有獎，并于結案后獎勵罪犯家產的一成！”

    這條一念完，人群嗡的一聲，聲音比剛才大了十倍?？嘀鳟吘惯€是少數，大部分百姓之前都是在湊熱鬧，聽閑話而已，但聽了這一條，一個個眼睛都亮了。

    但凡能買通官府，制造冤假錯案的，可都是有錢人啊。普通人要是能得其一成家產，這輩子都夠花了！

    財帛動人心，但也得有命花才行。老百姓興奮之余，未免又擔心事后遭其同族報復，一時間躍躍欲試，又瞻前顧后，十分的糾結躁動。

    這時就聽吏員接著念道：“最后，楚王殿下嚴正聲明，保護苦主，證人和舉報人！誰敢打擊報復，就是與殿下為敵，與朝廷為敵，嚴懲不貸，決不饒??！”

    這最后一條，一下子解除了老百姓的后顧之憂。不少人馬上開始盤算起，可以舉報哪家大戶，提供什么線索了……

    ……

    告示是早晨貼出來的，當天上午，廣州城內的番禺縣衙、南?？h衙、廣州府衙、按察使司、布政使司，五個衙門前都擠滿了來告狀、來舉報的百姓。

    尤其是道同的番禺縣衙，半天時間就接到了上千份訴訟和舉報。

    衙門里識字的官差全都上陣給老百姓寫狀子，還是忙不過來，只能先登記下原告、被告、事由、經過、證人，讓老百姓按了手印，就算是一份簡易的狀子了。

    其余四個衙門當天也各收了數百份，把官府上下忙得團團轉。不得已又從縣學府學叫來了在校的生員，讓他們來日幫著一起寫狀子，整理舉報。

    誰知第二天，告狀的人，沒了。舉報的也不見了……看到這門可羅雀的場面，擼起袖子準備大干一場的生員們，不禁暗暗偷笑。

    道同等人卻笑不出來，因為按照經驗，告示發布三天內，來告狀的都會絡繹不絕。

    這年代消息傳遞的慢，人的反應也慢，絕對不至于半天時間，就應告盡告，應舉盡報的。

    “縣尊猜得沒錯?！北坏劳抵信沙鋈ゲ榭辞闆r的班頭，回來稟報說：“有地痞流氓在衙前街攔著，看著有像要告狀的，便直接攆走。還出言威脅，誰敢再來就把他們家房子點了?！?/br>
    “地痞流氓會管這閑事？”胡先生冷哼一聲道：“有人指使他們這么干的吧？”

    “那肯定的?！钡劳袂槟氐狞c點頭道：“告狀的百姓也不是幾個地痞流氓能攔住的，指定還有人在背后使勁了?！?/br>
    ……

    八面來風閣中，朱楨看著愁容滿面的林仲謨和道同，冷聲問道：“是那些土豪在暗中使勁嗎？”

    “對，就是他們?！钡劳c頭道：“下面人打聽到，昨晚各家土豪一宿沒睡，把廣州城的甲生都召集起來，許以厚利，要求他們阻攔各甲的百姓告狀?！?/br>
    “甲生？”老六對這個詞很陌生：“只聽說過里長甲長，甲生是個什么東東？”

    “這是元朝的那一套，當時蒙古人把二十戶分一甲，設一個甲生來統領。當時甲生權力可比如今的里長甲長大多了，官府全靠他們上傳下達，是不跟百姓接觸的?！绷种僦兘忉尩溃?/br>
    “廣東這邊還沒開始推行里甲制，所以還保留著元朝的那一套?！?/br>
    “他們就是留戀元朝，那時候才叫天高皇帝遠，什么都不管，完全由著他們胡折騰?！钡劳咭宦暤溃骸皬V東的土豪勢力也是在元朝的一百年做大的。在宋朝時，他們都被管的服服帖帖，哪有現在這么難搞？”

    “都一樣，江南的大戶也是在元朝做大的，不過還不是讓我父子收拾的服服帖帖？”朱楨冷笑道。

    “還是不太一樣的?！痹诿裾矫?，林仲謨就自信多了，侃侃而談道：“廣東百姓的宗族觀念比江南重多了，那些甲生也都是同族中威望較高的人擔任，他們又受宗老族長控制?！?/br>
    “至于那些小族散戶、外來移民，是主要被欺壓的對象，但他們的生計要靠土豪，要么給土豪扛活，要么子弟在土豪船上，要么就是靠著土豪做生意。所以就算有冤情，土豪一發話都得聽的?！?/br>
    第八八九章 專業對口

    林仲謨說完苦笑道：“而廣東土豪無不是大家族的宗老族長。沒有宗族的力量支撐，他們也成不了土豪。所以兩者其實是一伙人?！?/br>
    “這是要跟本王斗法??！”楚王興奮的舔了舔嘴唇道：“本王只是要掃黑除惡，又沒指名道姓說要對付誰，他們卻迫不及待先蹦出來，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是?！钡劳c頭道：“一般人犯罪，官府就收拾了。只有他們的子弟胡作非為后，仗著宗族的庇護，讓官府無可奈何。于是愈發有恃無恐，肆無忌憚，廣州城的冤情不說全都是這幫人制造的，八成也是有的?！?/br>
    “這不正好嗎？”老六眉開眼笑道：“想睡覺有人送枕頭了屬于是?！?/br>
    說著他問兩人：“昨天半天接的訴訟和舉報也不少吧？”

    “五個衙門加起來，刨掉重復的、家庭糾紛夫妻不和等小事，共計一千五百二十件，其中多半涉及人命?！绷种僦冓s忙答道。

    “這就夠了?！敝鞓E沉聲道：“半天時間，就能接到這么多重案舉報，可見羊城的百姓往日受了多少冤屈！”

    “但是今日拘傳被告的官差，十有八九都空手而歸了?！钡劳瑖@氣道：“他們說那些嫌犯早就收到消息，都躲進自家宗族的莊寨里?！?/br>
    “廣東這邊的百姓，因為官府力量弱，都要靠同族自保。是以大都舉族住在一個大莊寨里，莊寨修了圍墻，還有的建了碉樓，甚至挖了壕溝，有莊丁日夜把守，不放外人進去?！绷种僦兘忉尩?。

    “哦，跟福建那邊的圍屋土樓一個性質?！崩狭腥坏?。

    “他們一族男丁動輒上千，最多的甚至上萬，官差攏共才幾個人，就是人家放他們進去，他們也不敢進去拿人?！钡劳嘈Φ溃骸八涝诶镱^都沒人收尸?！?/br>
    “怪不得廣東土豪這么囂張，原來底氣在這里?！敝鞓E卻不以為意的笑道：“可惜時代變了，想靠區區莊寨跟朝廷對抗，純屬自不量力?！?/br>
    “你回去后，把那些案子按照宗族分類，將每一家要抓的嫌犯開具個名單出來?！闭f著他沉聲吩咐道同道：“然后親自上門抓人！”

    “是?！眱扇粟s緊沉聲應下。朱楨又看一眼道同道：“不過你個小小知縣，難免人家不放在眼里?！?/br>
    “是?！钡劳嘈σ宦?，感覺受到十萬點傷害。

    “這樣吧，按察使不是空缺嗎，本王便命你暫署按察使一職！”便聽楚王又說道。

    “下官遵命！”道同登時就感覺不到傷害了，盡管只是署理，但那也是一省的臬臺??！

    “按察司衙門不是有兵嗎？明天你就挨家上門抓人，態度一定要強硬?！背跆岣呗曊{道：

    “告訴他們，你奉的是欽差之命，誰敢拒捕就是造反！”

    “是！”道同激動的高聲應下，又問道：“然后呢？”

    “然后你就去下一家?！敝鞓E說著又冒出個點子道：“哦對了，走之前可以用紅漆在他家墻上畫個大圈，里頭寫個大大的……反字！”

    “就這樣被拒絕一家畫一個圈，寫一個反字，給他們都扣上謀反的帽子。告訴他們，現在他們全家都有罪了！”

    “再然后呢？”道同再問道。不是他喜歡打破砂鍋問到底，而是楚王殿下的招數，總是這樣邪乎，不問清楚了他心里實在沒底。

    “再然后，我就讓永嘉侯去剿滅他們?！敝鞓E倒也不隱瞞，他從來不耍陰謀，都是玩陽謀，根本不怕對方知道。

    “永嘉侯跟他們是一伙的呀……”林仲謨吃驚道。

    “就問他聽不聽吧，”朱楨霸氣的一擺手道：“不聽他也是造反！”

    “好家伙……”林道二人一起倒吸冷氣，殿下還真喜歡給人扣謀反的帽子。

    “他們不是動不動就喜歡作謀反狀嗎？”只見老六笑呵呵道：“這不巧了嗎，本王就喜歡平叛。這下是‘尖屁股坐石臼——對上號了’。咱們看看到底是他們造反專業，還是本王平叛專業吧！”

    “嗨……”兩人心說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俏皮話。但碰上這么個唯恐天下不亂的主，他們實在笑不出來。

    ……

    從閣里出來之后，林仲謨先是抱拳道：“恭喜道臬臺了，從一縣之長一躍升為一省臬臺，真是堪稱官場神話啊?！?/br>
    “方伯切莫取笑下官，這不過是殿下為了扣大帽子方便，給下官臨時加了個銜，做不得數的?！钡劳[了個大花臉，趕忙擺手躲避。

    “哎，只要干得好，把‘署’字去掉，還不是殿下一句話的事？”林仲謨笑道：“當然這差事必須得辦好?！?/br>
    說著他有些頭大道：“這可是跟全廣州的土豪宣戰，一個弄不好，就會萬劫不復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