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同也早就疼的昏迷過去。他全身上下沒一塊好皮，大夫帶來的藥都用光了，還沒給他處理完一半的傷口。

    看的朱楨火冒三丈，本來說要接受三司長官宴請，也直接取消了。

    “把皇醫寺的藥也給他用上?！敝鞓E吩咐鄧鐸一聲。

    “哎?！编囪I應一聲，從隨身攜帶的藥箱里，掏出大內工匠制作的注射器，給道同來了一針。

    又拿出一包白色的藥品，讓人煮給他服下。

    前者是周王從大蒜中提取的黃色液體，可以殺菌消炎；后者是他從柳樹皮中提取的，可以退燒止疼。

    這兩種藥品都在征倭時廣泛應用過，大大減輕了傷號的痛楚，顯著降低了二次死亡率，效果極佳。

    ……

    那廂間，聽說殿下累了，今晚宴會取消了，永嘉侯跟徐本雅便離開了布政司衙門。

    看著兩人垂頭喪氣的離去，布政使林仲謨不禁有些幸災樂禍，心說果然是惡人自有惡人磨，便對幕僚笑道：“永嘉侯這回可算是碰上克星了?！?/br>
    “是，楚王殿下此來，肯定不只是救人那么簡單?！蹦涣拍眄毜溃骸芭率且褟V州乃至廣東地面翻個底朝天?！?/br>
    “早就該翻一翻了?！绷种僦冚p嘆一聲道：“不光永嘉侯，還有那些狗日的土豪，不給他們點厲害瞧瞧，還以為廣東是他們家的呢?！?/br>
    “啥，”幕僚嚇一跳道：“東翁是說，楚王殿下不光是沖著永嘉侯來的，還要動一動何家那幫人？”

    “八成會這樣?！绷种僦冇朴频溃骸俺醯钕碌暮Ｕ瞄T，三番五次行文我省，要求三司清剿海盜，打擊走私。但管刑獄的按察司，管海防的都司每次都陽奉陰違，敷衍了事，你說殿下惱不惱火？”

    “那肯定是很惱火的?！蹦涣劈c點頭道：“我看殿下都氣的開始學廣東話了，看來是下決心要好好收拾他們了?！?/br>
    “嗯，當時我也給嚇一跳，這得是多大的決心啊?！绷种僦兩钜詾槿坏?。

    “殿下不會以為我們也跟他們是一伙的吧？”幕僚有些擔心道。

    “不會的?！绷种僦冃Φ溃骸安蝗坏钕乱膊粫≡谖疫@衙門里，這說明，他至少認為我是可以爭取的?！?/br>
    “這幾年，東翁不肯跟那幫人同流合污，原來是真的高明啊?！蹦涣挪唤潎@道：“當初學生還勸東翁不妨和光同塵，真是可笑啊?！?/br>
    “和光同塵在絕大數朝代是對的，唯獨在我洪武朝是錯的?！比碎g清醒的林藩臺淡淡道：“在發財和保命之間，我選擇后者?！?/br>
    ……

    另外兩位就沒有林藩臺這般好心情了……

    “殿下肯定是聽了道同的話，對咱們有情緒了?！背鲩T后，徐本雅憂心忡忡道。

    “這不廢話嗎？”永嘉侯沒好氣道：“他要沒情緒，能一口氣竄個三千里，跑到廣州來嗎？”

    說著他也不得不佩服道：“媽的，身板真他媽的硬?！?/br>
    帶兵打仗的人才知道，這需要多么強悍的身體素質。

    “侯爺，咱們該怎么辦？”徐本雅對老六的身子沒興趣，只擔心自己的死活。

    “別慌?！敝炝磷娉谅暤溃骸翱蠢稀踅裉斓姆磻?，道同手里的證據應該是被燒掉了?！?/br>
    “是?！毙毂狙劈c點頭，不然楚王就直接抓人了，還用跟永嘉侯擱這廢話？

    “沒有證據就還有寰轉的余地，再說那道同傷成那樣，能不能熬過這兩天還不好說呢?！敝炝磷娉谅暤溃骸八韵葎e輕舉妄動，等楚王先出招，我們再見招拆招?！?/br>
    “唉，也只能如此了?！毙毂狙攀巧钪觳厕植贿^大腿的，當初他拗不過朱亮祖，如今更拗不過楚王。

    他又大惑不解道：“真是想不通，單憑一本無憑無據的彈章，怎么能把楚王殿下引來呢？難道他們之前有交情？”

    “有個屁交情?！敝炝磷嬗魫灥溃骸拔覄偛畔肓讼?，他們攏共就見過一面，那次我還在場。不過后來皇上留下我單獨訓話，不知他們出去后又說了什么?！?/br>
    “單憑一面之緣，就日夜不停南下三千里？”徐本雅難以置信道：“道同長得跟個竹竿吊冬瓜似的，能有這么大魅力？”

    “屁的魅力！”朱亮祖狠狠啐一口道：“不過是抓住機會，借題發揮罷了?！?/br>
    “你說楚王早就盯上我們了？”徐本雅臉色發白道。

    “廢話，楚王要獨占海上，幾次想讓咱們，不許那幫廣東佬下海，咱們都給糊弄過去了?！敝炝磷孢€是清醒的，這會兒已經想明白，自己怎么得罪老六了。

    “早聽說楚王心眼兒極小，睚眥必報，現在看來果然如此?！毙毂狙怕曇舳及l顫道：“就看他今天這個蠻霸勁，要是存心整我們的話，侯爺還能頂住，下官根本吃不消啊?！?/br>
    “你頂不住也要頂！”朱亮祖一把攥住徐本雅的肩胛骨，惡狠狠道：“敢賣了老子，我殺你全家！”

    “哎哎，下官大不了就是一死，絕對不會出賣侯爺的?！毙毂狙盘鄣煤怪闈L滾，趕忙表態。

    “哼，這還差不多?！敝炝磷孢@才放開他，沉聲給他打氣道：“你放心，本侯也不是任他捏的軟柿子，我這個征南將軍，肩負著收復云南，統一全國的重任。就算是楚王也不敢輕易動我。只要我沒事，你全家就不會有事……”

    徐本雅一聽就知道，這是要自己替他背鍋的意思。

    能干到一省按察使的，都不是凡人，他轉念一想，便知道這是當下的最優解了。

    第八七五章 我要打兩個

    老六雙管齊下，第二天，道同的情況果然好了很多，燒退了不少，人也蘇醒過來。

    一睜眼他便看到楚王殿下趴在一旁的榻上，趕忙支撐著想要起身磕頭。但哪里有一絲力氣。

    “不要動，”朱楨阻止他道：“本王也剛上了藥，咱們都別動?！?/br>
    “??？殿下哪里受傷了？”道同忙關切問道。

    “都跟你說了，肛上了藥?！崩狭溃骸皼]想到本王這種鐵臀，也給硬生生磨壞了?！?/br>
    “我們十個弟兄九個跟殿下一樣，全都擱那趴著呢?！币慌缘泥囪I用一種不羈的姿勢站立道：“待會下了值，我也回去趴著?！?/br>
    “哎呀……”道同感動的熱淚盈眶，哽咽道：“為了區區一個道同，真不值得殿下和眾侍衛如此奔波?！?/br>
    “你不用感激我，我是給我家老頭子擦屁股的?！敝鞓E嘆口氣道：“他好上頭，險些被人家利用了，我替他給你賠不是了?！?/br>
    “使不得使不得?！钡劳s忙擺手道：“天下無不是的君父?！?/br>
    “扯淡?！崩狭豢?，嚇得道同趕緊閉嘴。

    “哈哈，本王的意思是，除了‘事無絕對’這句話本身，世界上就再沒有絕對的事情?！崩狭忉屢痪?。

    “這樣啊……”道同點點頭，覺得殿下說的有道理。但轉念一想，這想法在自己接受的儒家教育中，堪稱大逆不道。怪不得讀書人會把這位殿下當成洪水猛獸。

    “那啥，”老六也不想跟這種傳統的讀書人掰扯太深，便單純說事道：“你送往京城的彈章，附了朱亮祖父子的罪證嗎？”

    “沒有?！钡劳瑩u搖頭，將自己被朱亮祖請去談判，回來后證據被放火燒毀，只能用一摞普通的文件，冒充證據送去京城的經過，原原本本講給楚王。

    “我知道朱亮祖對我起了殺心，要是什么都不做，一定會被他派人暗殺的?！钡劳荒槕M愧道：“不得已方出此下策，讓他只能捏造罪名，欺上凌下，通過官府來殺我。雖然事有從權，但終歸不是正人君子所為……”

    “哈哈哈！”老六卻放聲大笑起來，看木乃伊似的道同也順眼多了?！斑@說明你還不是迂腐道學，本王就喜歡這種！”

    笑畢，他奇怪問道：“你遠在廣東，怎么能料到我會這時候回國？”

    “下官沒那么神，我讓人送信給市舶司，沒想到殿下能這時候回國，也更沒想到能千里迢迢來救下官?！钡劳p聲道：“下官只是指望著殿下日后回國，能幫著還我個清白?！?/br>
    “哈哈，那看來就是你命不該絕啊?！敝鞓E恍然笑道：“我這一路上提心吊膽，生怕來晚一步，你已經讓人喀嚓咯?！?/br>
    說著他輕嘆一聲道：“本王最討厭‘好人不長命’的戲碼了。人被害死了，就是給你蓋座七層浮屠，又有屁用？”

    “可惜很多時候，太多好人沒下官這樣的好命，有殿下這樣的大人物搭救了?！钡劳劭魸駶櫟溃?/br>
    “這些年，光番禺縣被永嘉侯一伙人害死的百姓就有數百，家破人亡更是不計其數。尤其是那些敢于挺身而出狀告他們，還有愿意上堂作證的百姓，更是遭到他們殘酷的打擊?！?/br>
    “下官一個小小的知縣，想要救他們卻如螳臂當車，無濟于事，反而不斷地連累那些相信我的人，讓他們慘遭殺害……”道同淚珠滾滾，一吐多年積郁于胸的悲憤之情。

    “他媽的，我家老頭子如此高壓之下，永嘉侯還敢這么囂張的嗎？”老六也聽得火冒三丈。

    “殿下這里是五嶺之南的廣東啊，天高皇帝遠，說的就是這里?！钡劳嘈Φ溃?/br>
    “自古改朝換代群雄爭霸，就沒有廣東什么事。不就是因為這里山阻海隔，自成一體嗎？得之無濟于事，還要浪費兵力，對付這里的土豪和峒蠻，完全劃不來的?！?/br>
    “所以這里向來就是奪取天下之后的添頭，本朝也不例外?！彼又溃骸爱敵醭⒋筌姽タ烁＝?，師至潮州，何真就派都事劉克佐到軍門，呈上關防印信，表列郡縣戶口及兵馬錢糧，歸降了朝廷?！?/br>
    “這固然使廣東免于刀兵，功德無量?？蓧奶幨菑V東的土豪軍閥，完全沒有被清算，全須全尾的保留了下來?！钡劳瑖@了口氣道：

    “這些人的勢力太強了，完全不把官府放在眼里。所以別處是皇權不下縣，廣東是皇權不下省。朱亮祖這種人來了這種地方，那不是如魚得水，迅速暴露本性？”

    “是，你說的有道理?！敝鞓E點點頭：“朱亮祖能這么囂張，是因為廣東皇權不張，土皇帝太多，他來了當然也要當土皇帝了?！?/br>
    “殿下說到點子上了?！钡劳p聲道：“其實皇上也不是不知道這一點，后來兩次調走何真，想要瓦解那些土皇帝?？擅看味紩l民變兵變！每次都說是峒蠻作亂，但峒蠻都在粵東的山溝溝里，哪能打到省城？不過是打著他們的幌子罷了?！?/br>
    “父皇要cao心的地方太多，就像你說的，廣東這地方再亂影響不到別處，所以一忍再忍，兩次都把何真放了回來?！敝鞓E緩緩道：“看來這次不光要收拾朱亮祖，還得會會何真?！?/br>
    說著他看一眼道同道：“怎么之前你只盯著朱亮祖，從來不提何真？”

    “因為何真的名聲跟朱亮祖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钡劳嘈Φ溃骸八斈瓯Ｐl廣州，統一嶺南，在廣東的威望極高。又主動歸降大明，保全了全省百姓的身家性命，說是萬家生佛也不為過?！?/br>
    “這些年他更是低調行事，醉心儒學，與宋濂等大儒交好，以惠州城西私第為義祠，私田百余頃為義田，興辦義學，因此讀書人對他的評價也很高，這樣的人物可不是下官能惹得?！钡劳f著提醒老六道：

    “而且下官勸殿下也不要輕易動他，不然很容易出大事的?！?/br>
    “明白，不就是再來一回全省暴動嗎？”老六卻興奮的舔了舔嘴唇道：“這樣的對手才得勁！一個永嘉侯怎么夠看的？”

    【注：查資料發現，何真是洪武二十年才封的東莞伯，之前憑印象早給他封上了，這是不對的。還有朱亮祖，應該是被任命為征南將軍的，不是副將軍，這里一并改過來，大家心里有個數就行，不影響劇情?！?/br>
    第八七六章 林方伯

    兩人正說著話，外頭護衛稟報道，林藩臺來請安了。

    “讓他進來吧?！崩狭K于肯見人。

    不一會兒，侍衛打開房門，林仲謨進來大禮參拜。

    “林藩臺起來吧?！敝鞓E便笑道：“本王跟道知縣都有傷，咱們一個趴著一個躺著一個坐著說?！?/br>
    “謝殿下?！绷种僦冎x恩起身，惴惴問道：“不知殿下傷在何處，嚴重否？”

    “不嚴重，就是騎馬磨的，”老六笑道：“位置有些復雜，就不給你展示了?！?/br>
    “殿下真是急公好義，一代賢王啊?！绷种僦兏锌?。

    “是挺閑的，沒有我不管的閑事，對吧？”老六哈哈一笑道。

    “下官不是那個意思，下官說的是賢德的賢，絕不敢陰陽殿下?！绷种僦冓s忙誠惶誠恐道。

    “哈哈哈，別緊張，逗你玩呢?！崩狭那榇蠛玫溃骸暗乐h在給本王的信里提到，他要是遭遇不測，本王想調查真相的話，一是可以找他的幕僚胡先生問個究竟；再一個，就是可以相信你林方伯了……”

    “慚愧?！绷种僦円馔獾目聪蚋兆铀频牡劳?，滿臉羞愧道：“下官無能，只能坐視道賢弟被折磨成這樣，真是愧為長僚了?！?/br>
    “方伯言重了?！钡劳恼f我信里可沒提過林仲謨，但他明白殿下的用意，一是拉攏林仲謨，二是讓林藩臺白白欠自己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