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哭什么？”朱元璋冷聲問道：“舍不得兒子么？”

    “不，為臣是慚愧，是痛心，臣身為百官之師，沒有做好表率……我連兒子都教不好，我不配當這個宰相……都怪我平時太忙疏于管教，賤內又百般溺愛，讓孽子被那幫惡少帶壞了……”

    胡惟庸前所未有的泣不成聲，說話顛三倒四，可見是真的五內俱焚了。

    朱元璋本來想說，教出這么個孽障，你的確也有罪。卻忽然想到自家老七。便嘆了口氣道：

    “你也不用光從別人身上找原因。那都不是關口，最主要的還是小畜生天生就是個壞種！”

    “是，皇上說的是?！焙┯剐南乱凰?，他能聽出皇帝沒打算連自己都一鍋燴了。但又同時一痛，他知道皇上是不會放過自己兒子的。

    “所以不用皇上動手，為臣就把他綁來了。請皇上嚴懲不貸，讓天下的權貴子弟都看看，仗著父輩庇護胡作非為，在大明朝是行不通的！”胡惟庸硬著心腸道：

    “要是真能殺雞儆猴，也算這小畜生今生干的唯一一件好事了！”

    說著他又摘下頭上的帽子，露出植被稀疏的頭頂道：“養不教、父之過，為臣也難辭其咎，請皇上一并嚴懲，以正法紀！”

    朱元璋玩味的盯著胡惟庸，好一會兒才幽幽問道：

    “胡惟庸，嘴巴怎么歪了?！?/br>
    “回皇上，讓孽子氣得?！焙┯箛@氣道：“左邊身子還有些發麻，應該是有些中風了?！?/br>
    “唉……”朱元璋聞言嘆了口氣道：

    “你說實話，要是孫老漢沒敲登聞鼓，你會把兒子送來么？”

    “回皇上，會！”胡惟庸毫不猶豫道：“一來，老臣身為相國，不能徇私枉法。這點覺悟還是有的。二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在皇上面前，任何掙扎都是徒勞的?！?/br>
    “說起來皇上可能不信，罪臣真的已經讓人把他綁了，沒想到有人先敲了登聞鼓?！焙┯褂秩滩蛔×鳒I道：

    “唉，罪臣還說這些沒用的干什么？”

    “怎么沒用，這很有用?！敝煸暗溃骸白屧蹖ψ约旱脑紫?，自己的臣子，不至于太失望?！?/br>
    說著他又嘆了口氣，指一指坐在一旁的孫老漢道：“這就是被你兒子害得家破人亡的那位老人家，你說你該怎么謝罪吧？”

    “說什么都沒法表達老朽的歉意?！焙┯贡戕D身給孫老漢磕頭，痛心疾首道：“就讓孽子用他一條狗命，來給恁全家償命吧?！?/br>
    “爹！”胡天賜本來整個人都是方的。其實按他舅舅起先的意思是，讓他先回老家躲一躲的。

    但他害怕，覺得還是老爹能保護自己。便非要跟著一起回京。沒想到老東西居然為了自保，來了個大義滅親。他罵他爹禽獸不如，還吃了兩個大比兜……

    然后他就被打懵了，他爹說啥他都沒聽進去。

    但這句他聽進去了。

    他還知道那句‘君前無戲言’。

    兩者合一，他意識到自己可能要涼了。這才如夢方醒的叫喚道：“你想讓老胡家絕后嗎？！”

    “絕后就絕后吧！”胡惟庸雙手都在顫抖，硬著心腸道：“也不能讓你為非作歹，敗壞朝廷名聲！”

    “沒錯?！敝煸袄渎暤溃骸昂熨n，你可想過自己讓人家孫家絕后了？”

    “這……”胡天賜一愣，然后趕緊磕頭如搗蒜，涕淚橫流求原諒。

    “你不該求咱原諒?！敝煸暗?。

    胡天賜趕緊又給孫老漢磕頭，孫老漢便別過頭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咱只負責送你?！眳s聽皇帝又幽幽道：“歸西?！?/br>
    第六六四章 父子交心

    武英殿。

    當皇帝說出‘歸西’二字，胡天賜癱在地上，身上隱隱有sao味發出。

    “快把他拖出去?！敝煸坝魫灥膿]揮手，馬幣，以后不鋪地毯了。

    帶刀舍人把胡天賜往外拖時，他一邊爹啊爹的哀求，一邊兩眼淚汪汪巴望著父親，指望自己的靠山，能再讓自己靠一次。

    胡惟庸也忍不住的顫抖起來，淚水在眼眶里打轉，卻堅持著不回頭看他。

    “胡惟庸，你可有話說？”朱元璋神情淡漠的看著自己的宰相。

    “回皇上，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管什么處罰臣都接受，這是我父子應得的懲罰?！焙┯寡蹨I撲撲簌簌往下流，嘴角帶著顫音道：

    “另外，臣還有個請求?！?/br>
    “講?！敝煸熬従彽?。

    “臣懇請由法司會審此案，不管牽扯到誰都要嚴查到底，并將案情公之于眾，好給那些跟孽子一樣權貴子弟敲一記警鐘——讓他們知道我大明官法如爐，誰肯容情？”胡惟庸便沉聲道。

    “哦？”朱元璋有些意外道：“你是這么想的？”

    “是?！焙┯怪刂攸c頭道：“非如此，不足正國法，儆效尤！”

    “瞧瞧，咱的宰相總算沒讓咱太失望。唉，你怎么就生出這么個混賬東西來？”朱元璋感嘆一聲，又想起老七，便立馬不做展開，放緩語氣道：

    “不過你是宰相，要存國體。再說八議你能占一半，就不要過堂了。刑部大理寺要是有問題找你，你配合一下就可以了?！?/br>
    “謝皇上恩典?！焙┯勾箿I應聲道。

    “老人家，你看咱這樣安排，中不中？”待胡惟庸告退，朱元璋又看向孫老漢。

    “中，中?！睂O老漢忙誠惶誠恐的起身點頭。他沒想到米主簿說的是真的，京城的皇上還真會為自己做主。

    “老吳，你帶老人家下去，好生安頓?！敝煸坝址愿赖溃骸霸鄄还庖脮r作證，還要讓他親眼看到兇手明正典刑?！?/br>
    “是?！眳翘O應一聲，對孫老漢和顏悅色道：“老人家跟我來?！?/br>
    ……

    待那孫老漢退下，殿中只剩下皇帝父子。

    “老大，你說這事兒，是誰在背后推動的？”朱元璋這才緩緩問道。

    “兒臣也說不清。我只知道，肯定不是老四老六干的?！碧虞p聲道：“當然更不是兒臣?！?/br>
    “咱知道，要是你們的話，直接就把人抓了帶來，哪會費這些工夫？”朱元璋點點頭道：“再說，那人輕描淡寫間把胡惟庸算計的死死的，你弟弟們還沒這道行?！?/br>
    “還真是，”太子點頭道：“自愧不如啊?！?/br>
    “這個走一步看三步，把人拿捏的死死的路數，還真有點劉伯溫年輕時的意思?！敝煸熬従復茰y道：

    “不過他現在老了，cao持不動了，真有事就弟子服其勞了。應該是那幫后輩江南文人的手筆?！?/br>
    “這個兒臣還真說不好?！碧由髦氐?。

    “先不管那么多了，回頭讓老四查一查那米主簿再說?！敝煸皵[擺手道：

    “不過這幫江南文人，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上到吏部尚書，下至小小的學錄，都能串通在一起搞風搞雨，還真是不以官位尊卑論高低呢?！?/br>
    說到后來他還哼了一聲，似乎對這點很不爽。

    “對了老大，吳狀元在東宮多久了？”

    “快五年了吧?！碧拥?。

    “也該給他挪挪窩了，還有宋濂的大公子，在你身邊窩太久也不好?！敝煸暗溃骸斑@都是些人才，放出去說不定又能出幾個曾泰呢?！?/br>
    “好，兒臣也正有此意?！碧狱c頭道：“父皇覺得，怎么安排他們合適呢？”

    “本來咱是想吳狀元接宋訥班的，但現在老六去了，他再去就浪費人才了?！敝煸跋胍幌氲溃?/br>
    “讓他去廣西布政使司當個參議吧?；仡^打云南，那邊是個立功的地方?！?/br>
    “是?！碧討暤?。

    “至于宋濂家老大，不是精通梵文么，讓他去一趟烏斯藏，召集那幫土司活佛之類的，告訴他們打云南的時候他們可以不幫忙，但不能添亂?！敝煸坝值?。

    “這……”剛才父皇對吳伯宗的安排還說得過去，但對宋瓚的安排一出來，太子就能確定，父皇這是把他倆發配了。

    “怎么？”朱元璋笑問道：“舍不得么？”

    “呵呵，不太好跟宋師傅交代?！碧訉嵲拰嵳f道：“下個月他又要進京給父皇賀壽了?！?/br>
    “今年起不用他來了?！敝煸暗溃骸捌呤脦椎娜肆?，每年來回奔波圖個啥，累出毛病咋辦？”

    “呃……”太子心下愈加疑惑。沒想到，父皇這下連最信任的宋先生，也要疏遠了。

    如果換了別的太子，估計就開始憂讒畏譏，懷疑爸爸是不是不愛我了。受害妄想重的，甚至回去準備造反了。

    但朱標跟所有太子都不一樣……

    他端詳著老爹那張圓潤如銀盆的臉，悶聲問道：“爹，你是不是有事兒瞞著我？”

    “能有啥事兒?！敝煸澳抗怙h忽。

    “不對，一定有事兒！”太子斷然搖頭，沉聲道：“爹，你想弄啥，還瞞著我？”

    “哎呀，好好好?！敝煸盁o可奈何投降道：“咱也是不想你難做，想替你來做這個惡人?！?/br>
    “用不著，心領了?！敝鞓藳]好氣道：“兒子都這個年紀了，還得爹來遮風擋雨？倒過來還差不多！”

    “唉，行吧。兒子大了，老子就得服管?！敝煸奥勓陨袂轭H為復雜，有些怏怏又挺開心道：“咱跟你說實話吧，據可靠消息……好吧好吧，就是老四的錦衣衛竊聽到的消息，陳潛夫、余熂那伙人的首領，正是宋濂?！?/br>
    “這樣??？”朱標有些意外，但也不算太意外。

    “他們這幫人，為了恢復科舉糾集在一起，被他們拉下水的官員數不勝數?！敝煸坝魫灥溃骸巴魪V洋、朱夢炎，都在他們那張網上?！?/br>
    “吳狀元也在？”朱標輕聲問道。

    “沒錯，而且他還是江西幫的首領?！敝煸包c點頭道：“之前他還幫陳潛夫，談聽過你的行止?！?/br>
    “什么？”朱標這下真驚到了。沒想到自己親之信之的吳狀元，居然敢干出這種事情。

    第六六五章 最特殊的一對

    “現在知道，咱為啥要先瞞著你了吧？”看到太子臉上的震驚和憤怒，朱元璋嘆氣道：

    “咱不希望讓你難受啊?！?/br>
    “爹放心，兒子沒那么脆弱?！敝鞓送鲁隹跐釟獾溃?/br>
    “我總算是明白，一直不屑于沾手政務的吳狀元，最近怎么突然這么積極，非要去查中書省的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