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0節
老六笑呵呵的打開書箱進行投喂,大家都很熟了,也沒啥好客氣的。東陽馬生不再廢話,黃觀也不扭捏了、跟大伙兒一起悶頭就吃,邊吃邊贊不絕口。 胡楊二人卻依然魂不守舍,味同嚼蠟,自然沒吃多少。 “這咋了?”鄧鐸一拍兩人的肩膀問道:“讓狐貍精勾了魂兒去了?” “我不許你這樣侮辱燕燕姑娘!”胡儼登時急了眼,旋即才反應過來道:“抱歉鄧兄,我太激動了?!?/br> “哎喲,看來還真有艷遇啊?!编囪I不以為意的笑道:“快講講,是哪家的女史?” “燕燕姑娘不是妓女,我們也不是在那種地方相遇的?!焙鷥罢溃?/br> “昨天傍晚,我在曲中漫步,但見水煙凝碧、繁花似錦、朱欄碧戶,漱滌塵俗,不知不覺便把心中那些俗念擱下,沿河游覽起來。 “直到夜涼人定、風清花香之時,便見名士傾城,簪花約鬢,攜手閑行,憑欄徙倚,讓人生出誤入瑤池之感?!焙鷥耙荒槼磷淼幕貞浀溃?/br> “忽遇彼姝,笑言宴宴,此吹洞簫,彼度妙曲,萬籟皆寂,游魚出聽……” “說人話!”胡顯實在忍不住了,明明都是說的一樣的話,為啥偏要讓自己聽不懂? “說人話就是……”老六笑著翻譯道:“他在坊中河畔,看到男男女女的在約會,內心便sao動起來。這時,便遇見一個吹洞簫的美麗女子,這位吹簫高手的蕭聲,可以讓天地安靜,就連河里的魚,都浮上水面來傾聽?!?/br> “好家伙,這要是釣魚的話,省下打窩了?!编囪I不禁羨慕道。 “大體就是這么個意思吧?!焙鷥坝樣樢恍Φ溃骸拔以谝慌詢A聽,不由自主品評了幾句,結果便蒙佳人青睞,引為知音,邀我至繡房小筑品茗?!?/br> “只見屋宇精潔,花木蕭疏,迥非塵境。到門則銅環半啟,珠箔低垂,僮仆俊俏……”他又搖頭晃腦,情不自禁開了。 便挨了胡顯一記腦瓜崩,疼得他抱頭說人話道:“反正就可好可好嘞?!?/br> “那昨晚,你們那個了嗎?”年輕人們激動的心,顫抖的手,比出那個不雅的手勢。 “唉,這話說的,我們昨天才認識,哪能唐突了佳人呢?”胡儼擺手連連道:“還遠沒到那一步呢?!?/br> “那到哪一步了?”眾人追問道。 “就一起坐著品茗聊天,她還給我跳了支舞呢?!焙鷥耙荒樞腋5?。 “……”眾人面面相覷,老六問出一句靈魂之問道:“那你給錢了嗎?” “沒有,”胡儼搖搖頭,又小聲道:“不過恰好有人向她來討債,她說是因為年前父親病逝所欠的。共計十貫,我就替她還了?!?/br> 第六零一章 人命 乂字號學舍中,‘我艸’之聲齊飛。 一眾舍友像看傻子一樣,同情的望著胡儼。心直口快的鐵鉉震撼道:“十貫啊,擱我們河南老家,能買二十畝地了!恁們真有錢……” “關口是他花了十貫錢,連人家燕燕姑娘的小手都沒摸著,還幸福的像花兒一樣!”老六拍著床沿,大笑道:“堪稱國子學第一純情了?!?/br> “哈哈哈!”舍友們這下都忍不住了,一個個笑得前仰后合,惡行惡相。 “你們怎么憑空污人清白?”胡儼瞪大了眼道:“都說了,燕燕姑娘只是不幸生為樂戶,但她品行高潔,出淤泥而不污,不是干那一行的!” “不干那一行,那她說自己是干哪一行的?”鄧鐸笑岔氣道。 “她說自己是女樂師,靠給人吹簫度日?!焙鷥胺洲q道。 “哈哈哈,”眾人又是一陣大笑,胡顯指著老六道:“沒有人比洪七哥更懂勾欄瓦舍了,你問問他,最頂級的樂師,一個月能不能在寸土寸金的曲中,住得起獨門獨院,還有仆人丫鬟侍奉?!?/br> “那是肯定不行的?!崩狭Φ溃骸敖谭凰居械氖菢窇?,這行卷的很,吹竹簫的話,一個月賺個三五貫就到頂了,連曲中的房租都付不起?!?/br> 哪怕不擺出秦淮河第一青樓老板的身份,老六這種大富大貴的坐地戶的的說法,還是有說服力的。 “……”胡儼登時就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爭辯道:“她說自己是賣藝不賣身,她是不會騙我的?!?/br> “那是因為你給的錢還不到位?!焙@怪笑道:“不信下次休沐,哥哥帶你再去一次。你看她到底騙沒騙你?!?/br> “好,”胡儼憤憤道:“要是證明你錯了,你要道歉。不是跟我道歉,是跟燕燕姑娘道歉?!?/br> “哈哈哈,好,一言為定?!焙@大笑著同意。 眾人見胡儼有些急了,這才放過他,便又讓楊士奇講他的艷遇,楊士奇卻搖頭說:“就很正常,給錢了也睡了,沒啥好說的?!?/br> 見他不肯細說,眾人不再追問,加餐之后趕緊各自溫書,準備明日的堂考。 看了一會兒書,楊士奇朝胡儼遞個眼色,兩人便借口上茅房,前后腳出了號舍。 一出來,楊士奇便低聲對胡儼道:“若思兄,你好像真上當了?!?/br> “為何?”胡儼臉色難看的問道。 “因為,我的經歷,跟你其實大差不差?!睏钍科嬗樣樀溃骸爸徊贿^,我邂逅的女子叫香香,不吹簫而是吹笛子。我正好也帶著笛子,便與她合奏了一曲,也被引為知己,被請到她家里去喝茶。 “更巧合的是,我們也是聊的入巷,眼看就要成其好事時,卻來了上門討債的,而且連本帶利欠的也是十貫?!睏钍科鎳@口氣:“但我沒你那么有錢,只給了他們五貫,為此還歉疚了好久?!?/br> “我艸……”胡儼聽的眼珠子都瞪出來了,他又不傻,只是被荷爾蒙蒙蔽了智商,一聽兩人連套路都一樣,哪還不知道香香燕燕都是一路的? “那你剛才為什么不說?”胡儼幽怨的看著楊士奇。 “抱歉若思兄,我要是也說了,他們會懷疑我們江西人都念書念傻了的?!睏钍科嬉槐菊浀?。 “……”胡儼憋了半晌,終于點頭道:“倒也是?!?/br> …… 快樂的休沐日一過,國子學生們便迎來了全面的堂考。據說這是為了讓他們在休沐時也不放松,一回來就能把弦繃緊。 站在校方的角度,這真是個好辦法。但在學生只有兩個字——缺德! 為了準備這次堂考,老六昨晚就著號舍中的小油燈,整整熬了個通宵。把兩只眼熬的跟兔子似的,他兩輩子加起來都沒這么拼過…… 不過好歹有驚無險的過關,也算對得起這場辛苦。 當他晃晃悠悠走出教舍,卻沒看到胡顯鄧鐸的身影。估計兩人又被留堂了,他也懶得再等,便跟同寢幾人往回走,準備回號舍先補個覺再說。 “士奇,你考得怎么樣?”這時,馬君則也下課出來,表達一下關心。 楊士奇搖搖頭。 “沒關系,堂考而已?!瘪R君則安慰他道:“我剛入學的時候,一開始幾次考試,也一塌糊涂,后來就慢慢好起來了?!?/br> “我不是那個意思,”楊士奇笑笑道:“我是說太簡單了,沒意思?!?/br> “確實?!辫F鉉點點頭道:“完全不知道考這種題目的意義何在,純屬浪費時間?!?/br> “也許,這是虛虛實實的疑兵之計?”黃觀猜測道: “故意先用一次簡單至極的考試麻痹我們,讓我們覺得不過如此,松懈下來。然后下次考試忽然把難度提上去,打我們個措手不及!” “有可能?!睏钍科婧丸F鉉點點頭道:“只有這樣才解釋得通?!?/br> “哈哈,你們想多了……”馬君則失笑,又問老六和胡儼道:“你倆怎么不說話?” 胡儼看一眼馬君則,凄然一笑道:“我真傻,真的。明知道那里是煙花之地,卻還相信會有純潔的愛情……” “呵,還沒走出來呢……”馬君則同情的拍著胡儼的肩膀道:“不過也正常,我要是被騙了十貫錢,我也得好幾天睡不著覺?!?/br> 說著他看看老六道:“你呢?” “別理我,我也自閉了?!崩狭籽?,他使出吃奶的力氣才過關,還在那沾沾自喜呢,直接被這幫學霸學神打擊的不要不要…… 眾人正在追問他自閉的原因,忽見前頭率性堂辰字班門口人頭攢動。 一見有熱鬧看,誰還管他為啥自閉?眾人呼啦一下圍上去,一邊往里擠一邊問:“咋了咋了?” “又死人了……”先來的學長們嘆了口氣,給他們讓出位置。 眾人便見率性堂的房梁上,吊著個穿藍色圓領的生員,雙目圓睜,舌頭伸的老長,顯然已經死了好久。 好幾個助教、學正之類的學官,正圍在那具吊死的尸體下,神情嚴肅的說著什么,卻沒有人將其放下來。 國子學規矩森嚴,祭酒或當職的司業沒到,沒有人敢擅作主張。 第六零二章 雙倍快樂 看著那在房梁上微微飄蕩的尸首,老六聽圍觀的生員議論紛紛。 “這人誰呀?”楊士奇等人問道。 “這不是上年修道堂的周學長嗎?”馬君則認出來了。 “沒錯,就是他?!逼溆鄬W長也紛紛小聲道:“他好像沒升上率性堂?!?/br> “那就要被罰做吏員了?!敝T生嘆氣道:“上個月已經好幾個尋短見的了,沒想到還有……” “艸……”老六忍不住爆了粗,居然還有好幾個…… 這時,有學錄高唱一聲道:“祭酒到!” “恭迎祭酒?!鄙鷨T們趕緊自動分成兩邊,躬身相迎。 便見白發蒼蒼的宋訥,黑著一張臉,穿過人群,步入教舍之中。 “什么時候發現的?宋祭酒仰頭看著那具尸首,沉聲問道。 班里的助教金文征忙稟報道:“回祭酒,剛剛發現的。因為率性堂的學生,本月去各部歷事,所以教舍中今日無人。役夫按規定來灑掃教舍時,才看到有人吊死在梁上了?!?/br> “是,是,差點沒嚇死俺?!币慌源┲稚植级檀虻囊鄯?,也趕緊應和道。 “嗯……把人放下來?!彼卧G吐出一口濁氣道。 “快,放下來?!币槐妼W官這才指揮著幾個役夫,七手八腳將那已經僵直的‘周學長’,從房梁上解了下來。 “把他抬去停尸房驗明正身,再找仵作來出尸格?!彼卧G又沉聲下令道:“都沒問題了再通知家屬收尸?!?/br> 眾生員聞言,不由自主面現戚戚之色,顯然是物傷其類了。 就連朱楨也聽得一愣一愣,學校里居然還有專門的停尸房……就他么離譜。 而且國子學要自行驗明正身,居然還要找仵作驗尸……這就更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要知道,這年代死者為大,驗尸被認為是在侮辱尸體。除非是兇殺,暴死之類案子,否則只要家屬不同意,一般官府就不會多事了。 也許這就是宋祭酒要先驗尸,后通知家屬的原因吧。 待到尸首被蒙上床被抬走,宋訥低聲吩咐王司業等下屬幾句,便黑著臉離去了。 那王司業則走到教舍門口,目光嚴厲的掃一眼圍觀的學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