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節
“沒錯?!敝煸靶χc點頭道:“任何改革的第一步,都是要先進行實地調研,咱決定讓劉先生去國子學當祭酒,實地考察一下……” “父皇,千萬不可啊?!敝鞓E大驚失色,連忙擺手道:“我老師那身子骨恁又不是不知道,真要去當這個校長,撐不了幾天就得一命嗚呼?!?/br> “那怎么辦?”朱元璋面無表情的瞥一眼老六道:“那就弟子服其勞?” “兒臣才十五,給人倒酒還差不多,這就去當祭酒,是不是太不嚴肅了?”老六苦笑道:“再說按以往的經驗,我這個親王下去,只能看他們演活劇,甭想看到什么真相?!?/br> “這倒是?!碧由钜詾槿坏溃骸耙酝疫€堅持每年都到處走走視察一下,但后來發現,根本看不到什么有用的東西。你能看到的,都是下面那幫人想讓你看到的,所以這些年,我都不再下去了,還省得勞民傷財?!?/br> “你倆說的對,所以老六……”朱元璋笑瞇瞇的看著朱楨道:“你有什么好主意???” 朱楨翻翻白眼道:“有沒有主意不重要,反正老……父皇都安排好了?!?/br> “哦哈哈哈……”朱元璋便大笑兩聲,指了指老六道:“你小子,有覺悟!好,那咱就直說了——我想讓你以一個普通國子學生的身份,到國子學上學?!?/br> 說著從桌上拿起一個紙袋,丟給老六道:“這是你全部的身份,還有入學的手續,都已經辦妥了。下月就去國子學報到吧?!?/br> “不是,我……”老六無語道:“這就是給兒臣的重要任務?” “當然?!敝煸吧袂閲烂C道:“最后參加科舉的是學生,你不到學生中去,如何了解他們的狀況。不了解他們的狀況,又怎么能制定出適合他們的政策?” “好吧……”老六苦笑一聲道:“上多久?” “你自己決定?!敝煸熬秃懿回撠熑蔚溃骸坝X得不用再去了,就不用再去了?!?/br> “好家伙……”老六沒想到,老賊居然也會廢話文學。 “國子學好像要住校吧?”他又問道。 “當然,在校期間,你不能搞任何特殊,更不能暴露身份,咱也沒跟任何人打過招呼?!敝煸俺谅暤溃骸安蝗灰磺卸紩兾兜?,你去國子學也就沒了意義,也沒必要參與科舉改制了?!?/br> “是,兒臣明白了?!崩狭袣鉄o力的應道。 “沒吃飽飯嗎?!”朱元璋大聲吆喝道。 “是,兒臣明白了!”老六只好提高嗓門,高聲應道。 “去吧?!敝煸斑@才放他出去。 待老六離開后,太子趕緊問道:“父皇,真的沒跟國子學那邊打過招呼嗎?” “沒有啊?!敝煸耙荒槦o所謂道:“你也不要打招呼。這回不同以往,就在咱眼皮子底下,有什么大不了的?” “再說咱們威震江東江西的堂堂楚王加海王殿下,豈會連這點小場面都應付不了,還要找家長幫忙嗎?”朱老板說著繃住笑道: “他要真是陰溝里翻了船,倒也不是壞事,叫這小子每天尾巴翹到天上去,連他老子都不放在眼里?!?/br> “好吧?!碧酉胂胍彩?,以老六的本事,卻沒什么好擔心的,他唯一擔心的就是眼前這位。 “咱可說好了,不能給老六上強度,爹是讓老六去調研的,不是去受難的?!?/br> “看吧……”朱元璋嘟囔一句。 “什么?”朱標提高聲調問道。 “那當然?!敝煸斑@才干笑道:“說的好像咱不是親爹似的?!?/br> “是親爹?!碧狱c點頭,后半句沒說出口。 第五七六章 都是千年的妖怪 太子離開乾清宮時,天已擦黑,卻見一個門板似的身影,立在廊檐下,不是老六還是哪個? “咦,你怎么還沒回去?”太子奇怪問道。 “這不在等大哥嗎?!崩狭樣樞Φ溃骸皠偛旁诟富拭媲?,反駁了大哥,我是越想越覺得難受,大哥對我那么好……” “哎,你小子怎么看大哥呢?我心眼兒難道才針鼻那么大嗎?”太子大度的擺擺手,失笑道: “大哥器重你,是為了讓你施展才華,不是讓你當我的應聲蟲?!?/br> “跟貴妃娘娘說一聲,今晚去我那吃了?!闭f著他攬住老六的肩膀道:“我都好久沒跟你單獨聊聊了,小子凈想些有的沒的?!?/br> “已經跟我母妃說過了?!崩狭俸傩Φ溃骸按蟾绮徽f,我也要去蹭飯的?!?/br> “哈哈哈哈?!碧訒晨斓拇笮?,攬著老六就回春和宮去了。 …… 春和宮。 對老六的到來,朱雄英自是歡天喜地,晚膳時一直黏在他身邊。直到呂氏出動,把他叫去做晚課。 “嚇,雄英晚上還有課?”老六看著雄英落寞的背影,心里還怪不是滋味的。 “是啊?!碧狱c點頭,左手攏著衣袖,右手持壺給朱楨斟酒道:“呂妃說晚課很重要。全靠它溫故而知新?!?/br> “那雄英連玩的時間都沒有了?!敝鞓E不舍道:“這一天天的,也太辛苦了?!?/br> “不辛苦不行啊?!碧佣似鹁票纫豢?,望著雄英念書的西書房,嘆氣道:“誰讓他是皇長孫,注定了沒有輕松的日子過?!?/br> “大哥恕我直言,這樣教下去會出問題的?!敝鞓E本是來跟大哥增進感情的,沒想到又曾泰附身了。 “哈哈哈,在讀書這事上,老六你可沒什么發言權?!碧有Φ溃骸澳切汩T第的孩子,都是這樣教的。六歲開蒙之后,便日日苦讀不輟,早晚兩課不斷。也沒見出什么問題?!?/br> “這是教讀書人的法子,但咱們家的人,不能這樣教!”老六說完暗嘆一聲,‘朱楨啊朱楨,你變了,變得太膨脹了。怎么就非要跟大哥不一調呢?’ 但這人有時候,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他依然振振有詞道:“我老師也是這個意思,所以他從來不教我四書五經、詩詞歌賦,教的都是讀書人眼里的旁門左道?!?/br> “他的理由是什么?”太子端著酒盅,輕聲問道。 “他說,儒生教的那些東西,是對天家的馴化。真正的王者,首先要有一顆自由不馴的心?!敝鞓E硬著頭皮沉聲道:“所以儒生從來教不出好皇帝,好皇帝總是在遠離儒生的地方,野蠻生長而成的?!?/br> “你這話太絕對了,”太子擱下酒杯,沉聲道:“比如說九歲就被立為太子,自幼接受大儒嚴格教導的宋仁宗,你能說他不是好皇帝?” “宋仁宗是好人,是那些文官儒臣的好主子,但他實在算不上什么好皇帝?!敝鞓E淡淡道: “因為皇帝的好壞不能用普通人的標準來評價。他身上那些柔弱游移、耳朵根子軟的毛病,放在普通人身上不算什么,但對皇帝來說,卻是致命的?!?/br> “就算如此,仁宗也不失為,一位寬容仁厚的守成之主?!碧臃瘩g道。 “守成?”朱楨哂笑一聲道:“挫宋有成可守嗎?他甚至沒有膽量挑戰一下,宋朝皇帝最重要的使命——奪回燕云十六州!我們就不要討論這些文人口中的大宋明君了吧,真是太掉價了?!?/br> “你啊你……”太子失笑道:“就因為我沒馬上答應,讓雄英拜你為師,就要把一個朝代的皇帝全都打翻?” “一碼歸一碼,起碼宋朝的皇帝不應該在任何明君圣主的討論中。人家別的朝代都是開疆拓土,有的拿下西域,有的甚至打到中亞,它連天下都沒統一,燕云屏障都沒收回來,有什么資格跟別的王朝相提并論?”朱楨嘟嘟囔囔道。 他這種觀點并非標新立異,而是明人普遍持此論調。創傷后應激障礙了屬于是。 “好好,我說過不你?!碧訉櫮绲目嘈Φ溃骸暗f實話,大哥之所以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讓你來教雄英,就是因為你對書生,對文官的這種態度。你是親王,這樣想不要緊。但他將來是要做皇帝的,要是也有這樣的想法,我還是擔心的?!?/br> “有道是‘只能馬上奪天下,不能馬上治天下’,”他想了想,決定跟老六還是要開誠布公道:“治天下終究還是要靠讀書人來治理的。雄英要是輕視讀書人,我不知這對大明來說是禍是?!?/br> “大哥,我反感的不是讀書人,是那些拿著圣賢書當教條,給我們洗腦的人!”朱楨不禁有些著急道。 “你讀的書還是少了,那些給普羅大眾看的,是有你說的作用,但那叫‘教化’,不叫洗腦。還有專門給我們這些人看的,很多治國的道理,都在書里頭。你要是吃透了,誰也耍不了你?!碧有χ噶酥咐狭溃?/br> “比如你小子,敢跟我急眼,就是因為你在我這里沒有私心,所以才會暢所欲言。我如果不讀書,就會覺得你咋不跟我一心呢?不想再跟你說話?!?/br> “忠言逆耳嗎?”老六訕訕笑道。大哥說的正是他最擔心的——他真的是出于一片赤誠,希望為大哥分憂,讓雄英健康成長,沒有任何私……好吧,只有一點私心,那就是一定不要給朱允炆機會。 可大哥要是覺得自己礙手礙腳,和自己生分了,那自己就太可悲了。 …… “你應該不光知道這個成語,還應該知道它的出處。它出自《韓非子·外儲說·左上》,‘忠言拂于耳,而明主聽之,知其可以致功也?!碧诱勑﹂g重新掌握主動道:“熟讀《韓非子》的君主,是不會被儒生控制的?!?/br> “儒生只是君主手中的工具,但是比其他的工具更體面、更好用,所以君主才愛用?!敝鞓艘彩潜焕狭萍绷?,迫不得已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腹黑,以免讓這小子真把自己當成小白兔。 第五七七章 大哥 “大哥生于亂世,自幼代父皇掌兵理政,當然不會被儒生蒙蔽了??赏竽??雄英這樣生于深宮之內,長于婦人之手的下一代呢?會不會被儒生控制,大哥也不敢說吧?”朱楨堅持道。 他是相信教育決定論的,如果不把朱雄英從呂氏父女手中解救出來,皇長孫長大之后的三觀,怕是跟朱允炆不會有太大區別。 “唉,你說的也有道理?,F在我也不敢說,你這話是對是錯了?!碧訃@口氣道: “而且雄英要是能學到你身上的本事,絕對是大明之幸。好在他還小,現在只是在啟蒙識字,你還有時間證明自己是對的?!?/br> “好吧,大哥?!敝鞓E點點頭,不再堅持。 大哥接受了完整的太子教育,雖然老師里有文有武,但顯然宋濂這樣的大儒,對大哥的影響遠遠超過徐達、常遇春這種武將…… 想要改變大哥的看法,可不是一朝一夕能辦到的。 …… 接下來酒席,哥倆都小心避開了政見不合的地方,只說那些讓他們開心的事情。 事實證明,哥倆觀點一致的地方還是遠多于不一致的地方。所以后面越喝越融洽,那點小小的不快,也就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當晚,朱楨便宿在春和宮,太子本打算跟他同榻而眠,卻見這小子已經醉的呼呼大睡。只能作罷。 他回到自己的寢宮時,便見呂氏已經梳洗完畢,穿著很清涼的衣裙在那里等他,不富裕但慷慨。 “雄英和允炆都睡了?”太子坐在榻上,欣賞著呂氏玲瓏的曲線。 “jiejie帶著他倆睡下了?!眳问蠟樗バm,幫他泡腳按摩。 “嗯?!碧狱c點頭,享受著足底傳來的舒適。卻到聽她微微抽泣。 “怎么了這是?”太子奇怪問道:“誰給你氣受了?” “沒有?!眳问厦τ眯渥幽I,強笑道:“是妾身胡思亂想而已?!?/br> 太子探手把她抱到懷里,手指挑起她鵝蛋般的臉龐道:“說?!?/br> “是,妾身聽到太子爺與楚王因為教雄英的事情起了爭論?!眳问戏饺崛崛跞醯溃骸安唤罡谢炭植话?,六叔不會記恨我吧?” “哈哈哈,不會的?!碧臃怕暣笮Φ溃骸澳阌植皇遣恢?,老六對嫂子們是出了奇的好?!?/br> “可殿下眼里的大嫂又不是妾身……”呂氏可憐兮兮道:“要是讓楚王殿下知道,是妾身攔著不讓雄英拜他為師,肯定要生氣的?!?/br> “放心,這是本宮的決定?!碧拥溃骸昂螞r雄英還小,老六自己也還沒定性呢,等他過幾年根性穩了,再說吧?!?/br> “是啊,像楚王這么大年紀的人,總以為自己什么都懂?!眳问涎谧煨Φ溃骸捌鋵嵾^幾年,回過頭來看看,就會發現自己當時有多可笑了?!?/br> “你什么意思?”太子聞言聲音轉冷,放開呂氏道:“是在詆毀老六,還是挑撥我們兄弟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