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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父可敵國在線閱讀 - 第205節

第205節

    有汪媽打理一切,楚王殿下在東五所的日子,自然過得十分順心。

    他還是單日去大本堂念書,順便欺負一下老七;雙日出宮到誠意伯府上課,順便逗弄一下劉璃。

    然后晚上回宮陪母妃吃飯,隔三差五也會坤寧宮跟母后吃個飯,然后回家開心的喂牛養熊貓,真叫個無憂無慮樂無邊……

    ……

    時光如水,轉眼盛夏。

    南京城變成了一座蒸籠,酷暑悶熱,令人無處躲藏。

    誠意伯府,師徒上課的場所,也轉移到了院子里。

    蟬鳴中,濃陰下,鋪著寬大的竹席,師徒席地而坐。

    對朱楨這種富態少年來說,夏天格外難熬,哪怕搖著蒲扇吃著冰鎮西瓜,依然汗水津津。

    再看劉伯溫,依然身穿嚴實的道袍,全身沒出一絲汗,盤膝端坐在蒲團上,微風輕拂著他花白的長須,端得是高人風范。

    如果沒有那段黑歷史的話……

    “師父,你黑眼圈好重,還沒精打采的?”朱楨見他反應遲鈍,話都說不大利索,實在忍不住問道:“這個年紀就不要夜夜笙歌了吧?!?/br>
    “放屁,老夫是那種人么?我是連日夜觀星象,累得懂么?”老劉這下倒給氣精神了。

    “哦?!敝鞓E點點頭道:“大望遠鏡有那么好玩么?這么久了還沒玩膩?”

    “那滿天的繁星,多么讓人沉醉啊?!眲⒉疁貒@口氣道:“老夫只恨白天太長夜太短?!?/br>
    “那你跟我父皇還真有一拼,”朱楨不禁笑道:“他這陣子,每天用了晚膳,就屏退左右,于禁中露坐,玩察天象,聽說時常通宵不睡呢?!?/br>
    不過朱老板的精神頭可比老劉強多了,人家熬通宵不耽誤上朝,還能宵衣旰食的批奏折。所以說這人和人的體力,是不能一概而論的。

    “正常,今年星象變異,不符常規?!眲⒉疁貐s毫不意外道:“五星紊度,日月相刑,實乃大兇兆?!?/br>
    “什么,什么大兇兆?罩杯多少?”朱楨一臉懵。

    “就是說,與平常相比較,辰星、太白、熒惑、歲星、鎮星,這五星在天際的位置發生了變化,日月之間發生了沖克?!北鹃T學問頭一條便是要‘上知天文’,所以劉伯溫解釋的很仔細。

    “二月,歲星逆行,入太微垣;三月,熒惑進犯井宿;四月,熒惑進犯鬼宿;五月,太白進犯畢宿、井宿……”

    頓一下,他接著道:“自六月戊子至今,有客星停留于胃宿,大小如彈丸一般,顏色呈白色;停留幾日之后,此星更加明亮,進入紫薇垣,掃到文昌,很快進入張宿,經久不消?!?/br>
    “……”朱楨都聽傻了,這都是啥跟啥啊。直到最后他才稍微聽懂一點,一臉恍然道:“哦,彗星啊?!?/br>
    “嗯?!眲⒉疁孛嫔珖烂C的點頭道:“歲星入太微,應在諸侯有受誅者。孛星入紫微、過文昌,應在朝綱倒錯,天子失德……”

    “我艸……”朱楨結舌半晌,緩緩問道:“師父,你說的這些,自己信么?”

    “原先是深信不疑的,但自從……唉,就那么回事兒吧?!眲⒉疁赜脑沟陌滓谎勰跬?。

    他永遠不能原諒這孩子。

    一是噗噗;二是這熊孩子給了自己望遠鏡,還慫恿自己去看月亮,看星星。

    從他對鏡仰望月空的那天開始,天文星象學便不存在了……

    “可是皇上依然深信不疑,欽天監依然深信不疑,那么多儒士依然深信不疑?!比缓髣⒉疁爻谅暤溃骸八孕亲?,依然是了不得的大事?!?/br>
    “明白?!敝鞓E點點頭道:“天變固然是自然現象,卻可以讓人解讀出自以為是的預兆,然后采取所謂‘合乎天道’的行動……所以老師認為,接下來會有大事發生?”

    第三二四章 上書

    朱元璋厲禁天文,但凡有私學者遣戍,敢教授者處死。只準欽天監官員修習此道,且令其‘永遠不許遷動,子孫只習天文歷算,不許學習他業’,為的就是防止他人管窺天意,傳布天文,借機亂國。

    之所以如此嚴防死守,是因為朱老板真的很信這玩意兒啊。

    而我們知道,成功人士之所以大都篤信玄學,是因為他們的成功,本來就是玄學。

    開局半個碗的朱老板,尤是如此。

    而且他成功路的重要節點上,也離不開玄學相伴。

    鄱陽湖之戰前,朱元璋舉棋不定,是否與陳友諒決戰。是劉基跟他說:

    ‘昨觀天象,金星在前,火星在后,此師勝之兆,愿主公順天應人,早行吊伐?!?/br>
    朱元璋便大喜道:‘吾亦夜觀天象,正如爾言?!?/br>
    于是命大軍進發,與陳友諒決一死戰。

    吳元年十一月,‘金、火二星會于丑分,望后火逐金,齊魯之分’,朱元璋命劉基占曰‘宜大展兵威’。于是,朱元璋諭徐達北伐大軍由江淮北上,攻克山東。

    ……

    “所以說,師父,那兩次都是你在利用天象,幫我父皇下定決心么?”蟬鳴聲中,老六問道。

    “可以這么說吧?!眲⒉疁鼐従忣h首道:“鄱陽湖之戰,我軍左右皆敵,只有背水一戰,別無選擇。主公天縱奇才,對此自然心知肚明,只是顧慮張士誠部會趁機偷襲應天,故而遲遲舉棋不定。老夫不過是因勢利導,推了他一把?!?/br>
    “北伐之戰則是另一種情況了,元朝依然有龐大的軍力,只是人心崩壞,毫無戰意。此等情形下,我軍宜速戰速決、直搗大都。只要逼得元順帝北狩,則在內地的元軍便會不戰自潰,王保保也回天乏術。

    “相反,若是我們穩扎穩打,讓對方定下神來,則會陷入苦戰,再想徹底驅逐韃虜,就不知道等到何年何月了?!眲⒉疁氐溃骸皯饒鏊蚕⑷f變,戰機稍縱即逝,老夫自然要用盡手段,勸你父皇大展兵威了?!?/br>
    “明白了?!敝鞓E受教道:“天象即天心。解讀天象者,就是在解讀天意。像師父這樣的權威專家,就是上天的代言人啊?!?/br>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言外之意很明白……就像東王之于天王嗎。你也不知道他哪句話真是代天發聲,哪句話又夾帶了私貨。

    “沒錯?!眲⒉疁啬眄毼⑿Φ溃骸叭孀涌山??!?/br>
    “麻煩的是,權威專家也無法壟斷話語權,其余大大小小的神棍,也會按照自己的心意,給出符合自己立場的結論來?!敝鞓E嘆了口氣,問道:

    “不知這次,他們會怎么解讀呢?”

    “不外乎分封、空印和清丈?!眲⒉疁啬抗庹咳?,了然于胸道。

    ……

    洪武九年六月的這次星變,持續的時間無比漫長。那顆孛星在紫微垣中足足劃過了四十八天。

    待其消失不見時,已經是秋葉泛黃了……

    如此明顯又持久的星變,而且是在代表天子的空域中,自然引起了朱老板極大的不安,他不得不齋醮整月,來向天反思自己的罪過。

    同時,命欽天監的官員,用心研究星象,揭示上天示警。但不論是他自己對照天文書得到的結論,還是欽天監的稟報,抑或宋濂等大儒的說法,都指向這標志著國有大難,或天下有不平之事。

    于是在九月初九重陽日,朱元璋不得不下詔罪己,并要求天下人士上書朝廷,指出政治得失或不公之處,提出批評或建議。

    一看到這條詔書,劉伯溫便對弟子嘆氣道:“你父皇終究沒有堅持住,還是被壓得亂了方寸??梢娫绞菑姶笤绞谴嗳踹@句話,放在洪武皇帝也沒有錯?!?/br>
    朱楨面色沉郁的點點頭,父皇立法過嚴,用刑太峻,尤其是一個魏觀高啟案、一個洪武大移民,還有今年的空印案,得罪人實在太多。不知多少人對他恨之入骨。

    平日里,那些對他恨之入骨的人,迫于他的嚴刑峻法,不敢吭聲?,F在他居然主動讓人上書指出自己的過失,那不正合那些人的意么?

    朱楨已經能預見到,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了……

    ……

    果然,短短一個月時間,中書省便收到了上千份《奉詔陳言疏》。

    中書省官員正要按慣例,拆封這些奏疏,卻被左丞相胡惟庸喝止道:

    “大膽,皇上明白下令,要求人們大膽直言!我等怎么能越俎代庖,替皇上看這些奏疏呢?!?/br>
    “是,相爺?!敝袝」賳T,便將這些奏疏全都放回匣中。

    “貼上封條,送去武英殿?!焙┯褂窒铝畹?。

    “遵命?!?/br>
    看著手下人將那些奏疏全都抬出去,胡惟庸這才轉身進了值房。

    “相爺?!敝袝筘┒∮窀哌M來,關上值房門道:“這樣不妥吧?”

    “有何不妥?”胡惟庸端坐在書案后,一邊翻看奏章一邊頭也不抬道。

    “里頭肯定有很多……”丁玉咽口唾沫道:“欺君罔上的狂悖妄言??!”

    “那又怎樣?”胡惟庸淡淡道:“是皇上親自下旨說‘務求直言、言者無罪’的,就算有些過分的話,也是治世氣象?!?/br>
    頓一下,他抬頭瞥一眼丁玉道;“還是丁相覺著,皇上沒有唐太宗虛懷若谷的氣度?”

    丁玉心說那不廢話么。面上只能訕訕搖頭道:“相爺,你是知道我的,不是那個意思?!?/br>
    “那你是哪個意思???”胡惟庸好整以暇的問道。

    “我就是擔心,惹惱了皇上,咱們吃掛落啊?!倍∮裰缓谜f大實話道。

    “哈哈哈?!焙┯勾笮χ鴶R下筆,起身拍了拍丁玉的肩膀道:“第一,天塌下來,個高的頂著。這掛落本相來吃,還輪不著丁相倒霉?!?/br>
    “是是……”丁玉忙賠笑道:“但是卑職心疼恩相啊,恩相受難,卑職心里,比自己受難,還要難受十倍?!?/br>
    “哈哈哈哈,多謝丁相關心?!焙┯褂质且魂嚧笮?,他仿佛從此人身上,看到了過去的自己。

    “但是身為宰相,不能逢君之惡啊。該讓皇上知道人心向背的時候,就不能太顧及自身了。不然,怎么讓皇上聽到真話?”

    第三二五章 葉伯巨

    武英殿。

    那些《應詔陳言疏》被原封不動送到了朱元璋面前。

    朱老板從來都是不畏案牘繁重的勞模,那就一本接一本的看唄。

    果然如胡惟庸所料,這些上疏中不中聽的話比比皆是,朱老板看了整整一天,臉都氣成了驢臉。

    但是他忍了又忍,一直沒有發作。因為這是他自己求來的,就是打落牙和著血往肚里咽,也不能出爾反爾。不然豈不讓人笑話?

    可是到了掌燈時分,看到一個叫葉伯巨的奏章,他終于壓不住火了。

    那葉伯巨自稱是山西布政使司平遙縣儒學訓導,芝麻綠豆大的官兒、未入流的教書匠,口氣卻大得嚇人。

    只見他在奏疏中說道——

    ‘……今天下惟三事可患耳。其二事易見而患遲,其一事難見而患速??v無明詔,臣猶將言之,況求言乎?’

    ‘三事,分封太侈也,用刑太繁也,求治太速也!’

    然后他便開始逐條批判。光第一條‘分封太奢’,就氣得朱老板七竅生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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