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在朱老板和劉基、李善長等人認知中，這些地理偏僻、人民野蠻的‘夷國’，攻下來也不能給‘中國’帶來實利。所以他敢來打你，當然要堅決予以反擊，但不應該主動攻打。

    這是大明開創者對元朝滅亡教訓的總結，他們認為蒙古人窮兵黷武的擴張，并沒有給國家帶來多大好處，反而掏空了國力，給人民造成了巨大的災難。

    所以不該妄動刀兵、強求將朝貢國直屬大明。只需要對中華之外的藩邦屬國，建立朝貢體系，讓他們臣服于大明就夠了。

    在這樣的國策之下，朱楨的開疆拓土、分封海外的‘偉大計劃’，自然無異于狂人囈語，很難被帝國的決策者接受，更不要說完成艱難的國策轉向了。

    哪怕他說的天花亂墜，劉伯溫也很相信他。但在見到真憑實據前，老六還是沒法輕易下定決心，幫他去實現這個‘不著邊際’的計劃。

    ……

    “如果我能通過海外貿易，賺取無窮無盡的財富，就能證明，那些海外蠻夷之國，盡是流淌著奶與蜜的膏腴之地了吧？”朱楨鍥而不舍的盯著劉伯溫道。

    “看來殿下，這回還真是認真的?！眲⒉疁財n須頷首道：“可以證明?！?/br>
    “那你就可以支持我了吧？”朱楨追問道。

    “可以?！眲⒉疁匦χc點頭道：“能讓你兄弟們順利分封海外，實在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老夫怎么可能不支持呢？殿下只要證明了海外夷國的價值，老夫一定支持你?！?/br>
    “好，一言為定?！崩狭c老劉擊掌后，才不緊不慢道：“我已經說動父皇，讓我來重開市舶司了?！?/br>
    “哦?！眲⒉疁匦Φ溃骸笆胁八究梢呀泿资瓴毁嶅X了，你有信心讓它起死回生？”

    “有?！敝鞓E點頭道：“因為我知道，江浙海商可是靠著海外貿易，賺得盆滿缽滿了?！?/br>
    “聽說當初的沈萬三、顧元臣、殷紹宗之流，確實靠著海貿富可敵國了?！眲⒉疁鼐従彽?。

    “那為什么市舶司卻收不到他們的稅呢？”朱楨追問道。劉伯溫是浙東地主出身，雖然海商大都出自浙西，但應該對他們的勾當有所了解。

    “問題的根子，大抵出在元朝?！眲⒉疁毓恢谰烤??！霸鹣瘸幸u南宋那套，已經很成熟的市舶制度，讓漢人自行管理市舶司，他們只按時收稅。如此相安無事十幾年后，到了至元二十二年，因為國庫銀根吃緊，元廷便接受中書右丞盧世榮的建議，施行‘官本商辦’的官本船制度?！?/br>
    “官本船？”朱楨輕聲重復道。

    “簡單說，就是朝廷出錢造船、還給本錢，招募商人出海經商，其貿易所的，七成歸國有，三成歸商人?！眲⒉疁亟忉尩溃?/br>
    “而且為了壟斷海貿之利，元廷還只許官本船出洋經商，禁止私人出洋，違者抄家?！?/br>
    “說白了，就是蒙古人看到漢人海商賺取驚人利潤，眼紅了。要下場吃獨食了?！敝鞓E明白了?！敖Y果呢？”

    “結果就像蒙古人插手的其它事情一樣，他們不出意外將海貿搞得一團糟?！俦敬贫炔蛔闶旰?，就不得已告終了?！眲⒉疁貒@了口氣道。

    “那是為什么呢？”老六問道。

    “一是他們管理水平太差，各項費用激增；二是對上船的商人的壓榨太過；三是競爭不過私商?！眲⒉疁乇愕?。

    “私商？就是走私海商么？”

    “沒錯。雖然元廷三令五申，禁止私人出海，為此還好幾次海禁。但以他們的海防之粗疏，官吏之貪鄙，是完全沒可能禁絕的?！眲⒒嘈Φ溃?/br>
    “而且原本的海商發現，做私商不必繳稅，也不用被強制低價賣出貨物，比原先多賺太多，于是乎一股腦的繞開市舶司，競相干起了私商。所謂的‘海商集團’，就是在這個時候，逐漸形成的?！?/br>
    “隨著海商集團日漸壯大，其獨占海貿利益的沖動和能力不斷增大，于是用各種手段將官本船排擠出了海外市場，這一點不難?！眲⒉疁亟又溃?/br>
    “后來元廷發現，市舶稅收枯竭，官本船也開始賠錢，終于取消了官本船，想要恢復原先的制度。但海商集團已經嘗到了走私的甜頭，交稅是不可能再交稅了。那時元朝已經立國數十載，皇帝大臣都退化成廢柴，哪有能力撥亂反正？

    “元廷派出幾任市舶整頓大臣，都要么被收買，要么被暗殺，總之沒人能奈何海商集團。后來也就沒人敢再碰這個要命的爛攤子了?！?/br>
    “嗯?！敝鞓E點點頭，這就解釋了元朝后期，市舶收入枯竭的原因。

    “那到了本朝呢？”

    “本朝，呵呵。那些海商站錯了隊，他們都支持張士誠，結果賭輸了?！眲⒉疁厣袂閺碗s道：

    “張士誠敗后，一部分海商跟他的殘部退到海上，當起了?？?。還有一部分投降朝廷，被你父皇一股腦遷到中都去了?！?/br>
    “現在海上情況復雜，倭寇、海盜、還有退到海上的海商、義軍，盤踞沿海島嶼，劫掠往來船只。除了他們自己的走私船之外，正常出海的船只，沒有一條能平安返航的?！眲⒉疁氐溃骸八员境氖胁八就瑯記]有收入?！?/br>
    第三一九章 執夷千戶

    “但我只知道這么個大概，具體的情況，我也不是很了解?！眲⒉疁赜盅a充道。

    “我大哥說，江浙地主跟江浙海商是一回事兒。還想請教老師，是不是這么回事兒呢？”朱楨又問道。

    “這么說是不準確的?！眲⒉疁乇隳眄毚鸬溃骸澳憧梢哉f，江浙地主中有海商，但不能說江浙地主就是海商?！?/br>
    “明白了?！敝鞓E點點頭，再問道：“聽說朝廷前幾年關閉市舶司，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防止地方jian民勾結倭寇？”

    “是?！眲⒉疁仡h首道：“他們給倭寇通風報信，讓倭寇可以及時躲避官軍追繳。還為倭寇提供物資和人手的補給。當然，倭寇會支付豐厚的報酬?！?/br>
    “所以說，要想讓市舶司恢復往日的盛況，就必須消滅倭寇、打擊走私，以及斬斷內外勾結的鏈條?！敝鞓E沉聲總結道。

    “對?！眲⒉疁卣J同道：“然后你就會發現，自己手中必須要有軍隊，而且還得有強大水師，不然什么都干不成?！?/br>
    “我現在有兩護衛?！敝鞓E便盤算道：“但是沒有水師?！?/br>
    “聽說你救過巢湖水師？”劉伯溫笑道：“正好他們處境也很艱難，如果能把他們從淮安調到太倉就好了?！?/br>
    “好主意??！”朱楨眼前一亮，他怎么忘了巢湖水師？

    自己救過他們還在其次，關鍵是他們現在急需靠山！自己這條大腿雖然還不夠粗，但可以扯虎皮做大旗，讓大哥出面幫自己搞掂。不愁他們不跟自己干。

    “你先別高興太早，”劉伯溫淡淡道：“別忘了，崇明島上還有位靖海侯呢。一山不容二虎，靖海侯未必同意巢湖水師南下?！?/br>
    靖海侯吳禎，是那位江陰侯吳良的弟弟，哥倆雖然沒封公，但在淮西武將中擁有極高的地位，深受朱老板的器重。

    洪武二年，朱元璋在雞籠山設立功臣廟，祭祀二十一位開國功臣，‘死者塑其像，生者虛其位’，吳禎與兄長吳良都位列其中。這牌位可比鐵券硬多了，只要不造反，就沒人能動他們分毫了。

    自開國后，吳禎便奉命擔任剿倭總兵官，駐守崇明，統帥數萬水軍，督理海運，總理海上軍務。

    這些年來，海上的事情基本上就是吳禎一個人說了算。所以，是否調巢湖水師南下，朱老板肯定會征求他的意見的。

    不搞掂吳禎，什么都白搭。

    ……

    在誠意伯府吃過午飯后，朱楨便迫不及待告辭離去。

    他心愛的大熊貓，還寄養在臨街的衛國公府上呢。

    這讓劉基難免感嘆，自己這個老師的吸引力，還不如一頭大熊貓……

    他不知道，在老六這里，別說他劉老師了，就是河北老師、三上老師加起來，也比不了一頭大熊貓。

    再加個小澤老師還差不多……

    “啊，我的心肝兒?！敝鞓E一看到自己的大熊貓，整個心都化掉了。

    大熊貓看到他也很高興，因為這位‘飼養員’總會給自己帶好吃的。所以兩個圓滾滾的生物便雙向奔赴，親熱的蹭啊蹭。

    “明明是我的……”鄧鐸在一旁滿心酸澀，有一種被當面牛頭人的感覺。

    “鄧千戶，你要注意身份?！秉S毛……哦不，楚王殿下抬起頭來。

    “恁還好意思說呢，俺的千戶官告呢？怎么還是百戶？”將軍憤憤道。

    “這可怨不得我，是你爹作梗啊，他說你寸功未立，不能升千戶，不然會有非議的?！敝鞓E也有些沒面子道。

    他之前也沒想到，這些叔叔伯伯，并不太把他這個親王當回事兒。

    楚王殿下又趕緊找補道：“但在本王軍中，你已經是我的執夷千戶了?；仡^給你立個功，你爹不就無話可說了？”

    “那倒是……”鄧鐸這才神色稍緩，道：“不過末將這個執夷千戶，也不能整天擱這兒養熊貓吧？我得跟我的部下在一起?！?/br>
    “熊貓就是你的部下，你在我軍中的職責，就是把熊貓養好?！背醯钕聟s說道。

    “你！我是要帶兵打仗的，不是當飼養員的！”鄧鐸登時臉漲得通紅：“我不干了，把熊貓還給我，我不能有辱家門！”

    “你著什么急??？我話還沒說完呢?！敝鞓E白他一眼道：“以及擔任本王的親兵隊長?！?/br>
    “這還差不多?！编囪I神色稍霽道：“親兵隊有多少人？”

    “你眼下有兩個兵，一個叫高鐵，一個叫李芳遠?！敝鞓E便道：“都跟咱倆差不多大?！?/br>
    “你，你不是好人……”鄧鐸眼淚都要下來了。

    “好了好了，我逗你玩的。也不想想，指望你們仨，能保護的了我？”朱楨摸著大熊貓圓滾滾的腦袋道：“就你這智力，還不如只大熊貓?！?/br>
    “我也是關心則亂?！编囪I訕訕撓頭道：“天天在家沒事兒干，我急得上火……你看，我這舌頭上都起大包了?！闭f著把舌頭伸出來給他看。

    “這個簡單?！敝鞓E便攬著他的肩膀道：“我帶你去個好地方，保準你火氣全消?！?/br>
    ……

    王領著他的將軍，來到了曲中金蓮院。

    春節促銷早已經結束，而且這會兒還是人最少的過午，金蓮院內卻依然高朋滿座?？梢娚蛄镞€是有兩把刷子的。

    鄧鐸還是頭一回來這種地方，看著戲臺上那些穿著很省布料的裙子的胡姬，在那里搔首弄姿，已經進入青春期的將軍，騰地就紅了臉。

    “殿下……”

    “叫我六公子?！?/br>
    “公子，咱們來這種地方是不是早了點兒。當然我不是說咱們不行，主要是咱們都沒錢?！编囪I佝僂著腰，把頭側向與戲臺相反的方向，眼神卻斜斜的，往春光乍現的戲臺上直瞄道。

    “放心，曲中的規矩，第一次來免單?！蓖跣趴诤竦?。

    “真的？”將軍登時松了口氣，又暗暗盤算道，這曲中起碼二三十家妓館，我回頭再去別家，一樣可以說，是第一次上門。

    這時，沈六娘聽到稟報，出來迎接殿下。

    “陸娘。我這個兄弟今天心情不好，你找幾個善解人意的小jiejie，開解開解他?！敝鞓E便吩咐道。

    “公子放心?！鄙蛄镅谧煲恍?，便招來幾個女史。

    鶯鶯燕燕環繞著鄧鐸，將軍一下子就明白了，什么叫英雄難過美人關，暈頭暈腦的便被幾位女史帶進了包廂。

    朱楨則跟沈六娘，來到給他和老三準備小院里。

    第三二零章 六大海商

    小院中花木扶疏，檀香氤氳。

    沈六娘給朱楨沏一盞茶。

    “殿下這么早就回來了？”

    “嗯，臨時有變，就先回來了?！敝鞓E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在這種環境里，人也斯文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