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去迎賓館了？”鄭夢周心一緊。

    “不是故意撇下你?！苯饾Φ溃骸皩嵲谑且驗槟阍趹c壽宮老不出來，我們等不及了?！?/br>
    “太后嚇壞了……”鄭夢周剛想扯個謊，瞬間又意識到，這樣會讓自己跟他倆徹底疏遠。殊為不智。

    便嘆氣道：“太后想廢掉王上，換個宗室代之，我苦勸了半晌也沒勸住，只能說先問問幾位殿下的意思。太后便讓我邀請幾位殿下赴宴?！?/br>
    “哈哈，我說吧，老鄭是個聰明人，一定拎得清?！苯饾愫屠畛晒鹣嘁曇恍?。

    “沒錯，來，坐下?！崩畛晒鸨阌H自起身，將鄭夢周按在自己的位子上道：“以后你就坐在這里?！?/br>
    “我，這不合適吧？”鄭夢周想起身，但哪能起得來？

    “怎么不合適？你能號令天下儒生，又是太后最信任的人，坐這個位置，當之無愧！”李成桂沉聲道：“如今我們三人，必須精誠團結，才能穩住局面，就不要再退讓了?！?/br>
    “那侍中……”鄭夢周這才誠惶誠恐坐下半拉屁股。

    “我坐這兒?！崩畛晒鹱叩降谝话呀灰紊?，大馬金刀坐定道。

    “那崔院君？”鄭夢周又問道，說完臉色一變道：“這就是侍中去迎賓館的結果？”

    “殿下的意思是，崔瑩是李仁任的同黨，還親自帶兵要殺他們，必須嚴懲?！苯饾愠谅暤?。

    “高麗不能沒有崔院君??！”鄭夢周失聲道：“太后也絕對不會答應的。你們沒勸勸嗎？”

    李成桂指了指自己的額頭，不說話。讓鄭夢周誤以為，這就是勸的結果……

    “他要殺殿下，殿下能放過他們么？”

    “他不知道，幾位殿下在使團中啊……”

    “殺使團就可以饒恕么？”李成桂冷聲問一句，然后定性道：“包庇他的人，就是同謀！”

    “楚王殿下已經格外開恩，只讓我們把人交給他們處置了?！苯饾驳溃骸袄相?，我們不能不識好歹啊?！?/br>
    “唉，好吧……”鄭夢周感受著第二把交椅的舒適度，最終還是同意道：“我們去求見太后吧?！?/br>
    第三零二章 忠！誠！

    開城地域狹窄、缺少平原，四周盡是起伏的山脈，只有崎嶇的山路可以通行，這種封閉色彩異常濃厚的地理環境，讓這里更適合作為一個豪族勢力頑固盤踞、拒敵于外的要塞城市，而非作一個封建王國的都城。

    其實位于北方大同江下游平原地區的平壤，和位于南方漢江下游平原地區的漢陽，都比開城更適合都城的角色。

    事實上，開城能被拔攫成王都，主要還是建立高麗的王氏家族興起于此，對這里擁有強大的掌控力，足以壓制住其它豪族勢力的緣故。

    但經過將近五百年的風風雨雨，就是開城，也護不住王家對高麗搖搖欲墜的統治了。

    能護住王家和高麗的，只有‘護國戰神’崔瑩了。

    此時，這位已屆花甲之年的高麗軍神，率領著他戰功卓著的白首軍，正在通往開城的崎嶇山路上行進。

    白首軍，是當年被宗主國元朝調遣到中原江淮地區，討伐張士誠的高麗軍隊。為了跟頭裹紅巾的紅巾軍區分開來，這支高麗軍隊以白巾蒙頭，所以自稱白首軍。

    崔瑩就是在與紅巾軍作戰中，真正成長起來的。在殘酷的戰斗中，他的長官悉數戰死，最后是他將殘存的三千余白首軍，平安帶回了高麗。

    這支軍隊也就成了他起家的班底，跟隨他征戰多年，立下功勛無數，戰力也遠超包括李成桂所部在內的，其它高麗軍隊。

    這也是李成桂忌憚崔瑩的真正原因。

    此時，開京城已經遠遠在望，白首軍士氣高昂，崔瑩的臉色卻愈加凝重。

    “京城馬上就到了?！笨吹酱蕃撨@般，他的兒子，也是白首軍統軍崔潭，終于忍不住策馬湊近了小聲道：“父帥，還沒有回心轉意么？”

    “唉，委實難決啊?！瘪R背上的崔瑩嘆息一聲道：“歸根結底，李侍中當初，就不應該害那黃內侍的性命?？上М敃r為父不在京城，沒法阻止他一錯再錯?！?/br>
    “是啊，他為了立牟尼奴為王，殺了黃內侍，現在又要殺害明朝的使團，這下算是徹底跟明朝決裂了?！贝尢兑惨荒槕n色道：“大元已經被大明驅逐出中原，早已是日薄西山，我們就算跟他們聯手，真能是大明的對手么？”

    “難?！贝蕃摰吐暿捤鞯溃骸爱斈隇楦溉ブ性驈埵空\，就被那位吳王的強大和富有深深震撼。但沒想到最后統一天下的卻是另一位吳王，也就是當今的大明皇帝，可見他有多強大?！?/br>
    “那父親還……”

    “我鐵原崔氏世代忠良護國，為父別無選擇啊?！贝蕃搰@息道：“王上雖然年幼且身世成疑，但既然已經嗣高麗王之位，為父只有盡力維護了。不能讓大明皇帝廢了他啊?！?/br>
    “可是殺害黃內侍的明明是李仁任，憑什么讓我們給他擦屁股？”崔潭不忿道：“父帥，他沒安好心！他就是想讓我們滅了使團，也跟他一樣手上沾了明使的血，只能跟他死心塌地走到黑！”

    “你說的也有道理?！贝蕃擖c頭道：“我也不希望讓崔家，擔上這么大的罪過。但還是那句話，為了王上和高麗，我責無旁貸?！?/br>
    崔潭正欲再勸，卻見開路的斥候疾馳來報：

    “報，有上差前來傳旨！”

    “哦？”崔瑩正色道：“讓他過來吧?！?/br>
    不一時，那上差被帶來崔瑩父子面前。

    讓崔瑩沒想到的是，來的居然是門下舍人金濤。

    “崔院君?！苯饾裆绯５墓硎┒Y。完全看不出他來的路上，嚇尿了三回。

    “金舍人，你不在迎賓館接待明使，怎么又跑出京城來傳旨了？”崔瑩微微頷首，瞇眼問道。

    “哦，是都堂的決定?！苯饾钗跉?，不再廢話道：“太后懿旨?！?/br>
    “臣崔瑩接旨?！贝蕃摳缸于s緊翻身下馬，跪地聽旨。

    “今有李仁任謀害先王、殺害天使，大逆不道……”

    “啊……”崔潭聞言渾身寒毛直豎，直起腰來，目光森然的盯著金濤。

    崔瑩雖然依舊俯身垂首，卻也震驚的無以復加。尤其是聽到李仁任‘業已伏誅’四個字，他終于也忍不住‘啊’了一聲。

    金濤盯著崔潭等人要吃人的目光，硬著頭皮接著道：“或言崔侍中與李仁任同謀，特宣崔瑩只身入京受審，余人不許輒入。如是奉行……”

    “西八鬧嗎，我審你個媽！”金濤話音未落，崔潭已經暴起身形，拔劍就朝他砍去。

    “啊……”金濤慘叫一聲，趕緊后退躲閃，一屁股跌坐地上。

    一道寒光從他頭頂劃過，將他的烏紗幞頭連帶發髻砍掉一半。金濤的頭發登時披散下來，露出一個禿頂。

    崔潭還要再砍一刀時，卻被崔瑩一劍格開，喝住道：“崔潭，住手，你要造反嗎？！”

    “反就反！”崔潭氣急敗壞的吼道：“父帥盡心竭力保護王家，他們卻不領情，還要你的命！這樣的王家，還有什么好留戀的！”

    “混賬！”崔瑩一巴掌把崔潭打翻在地，蒼聲罵道：“我鐵原崔家的子孫，怎么說出這種話？”

    “來人，把他綁起來?！贝蕃撚謱ψ笥蚁铝畹?。

    “元帥，少帥說的都沒錯??！”一眾白首軍將領，卻紛紛跪地給崔潭求情，勸崔瑩不要愚忠。

    “太后一介老嫗，懂什么國家大事，肯定是受了jian人蠱惑，才有此亂命的！”

    “元帥是這個國家的柱石，以后要是突然發生什么事，誰來擔當??？！”

    “是啊，元帥，三思??！”

    眾將領苦勸良久，崔瑩卻依然堅決道：“我白首軍的口號是什么？”

    “忠！誠！”眾將條件反射的齊聲大喊道：“勇！敢！團！結！”

    “我鐵原崔家的家訓，頭一個也是忠誠?！贝蕃搰@氣道：“不管是不是亂命，我都不能抗命。必須要先跟上差回京，再面見太后據理力爭?！?/br>
    說著他悲涼的目光掃過兒子和眾部下道：“要是抗命，那我們和那些亂臣賊子，又有什么區別？”

    “可就怕他們不給父帥見太后，據理力爭的機會??！”崔潭腫著半邊臉，哭道：“父帥，別傻了……”

    “傻的是你們?！贝蕃搮s淡淡道：“有你們在，誰敢動我一指頭？”

    這話，他也是故意說給金濤聽的……

    第三零三章 楚王的懲罰

    聽了崔瑩的話，崔潭尋思片刻，走到狼狽萬狀的金濤面前，舉刀。

    金濤只覺頭皮一陣寒意，嚇得他不敢動彈。

    在咔咔的刮動聲中，金濤只見自己余下的頭發也紛紛掉落……

    崔潭把他的頭發悉數刮掉，最后只剩個狗啃一般的獼猴桃。

    然后崔潭才把再度嚇尿了的金濤，從地上拽起來，一字一頓的冷聲道：

    “回去告訴他們，誰敢動我父帥一根汗毛，我白首軍必殺他全家！”

    “聽明白了么？！”最后五個字，崔潭是咆哮而出的。

    “聽，聽明白了?！苯饾琶τ帽M力氣道。

    “滾吧?！贝尢栋阉厣弦粊G，金濤的隨從才敢上前攙扶。

    崔瑩冷眼看著兒子的舉動，這才緩緩吩咐道：“你帶著白首軍，先在東大門外駐扎，三天之內，我必給你消息?！?/br>
    “是父帥?！贝尢囤s緊應下，又問道：“要是沒有消息呢？”

    “那就說明為父已經遇害了?！贝蕃摰溃骸爸荒苣阕约嚎粗k了?！?/br>
    說完，他又對白首軍的官兵團團一抱拳道：“諸位，崔潭和崔家，就拜托你們了?！?/br>
    “元帥放心，我等誓死效忠崔家和少帥！”白首軍官兵齊刷刷高聲道，然后跪地恭送崔瑩上馬離去。

    看著崔瑩遠去，崔潭先放聲大哭起來，然后白首軍哭成一片，哭聲在山間回蕩不絕。

    ……

    金濤在馬車上緩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他并不覺得丟人，因為自己孤身出京，面對崔瑩和白首軍，本就需要莫大的勇氣。

    你管我尿了幾次褲子，我活著回來了，而且還成功阻攔了白首軍入城，且把崔瑩帶回京城，就問你牛逼不牛逼吧？

    他如釋重負的咧嘴笑了，直到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頭頂，只摸到一顆獼猴桃后，才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自己被剃了個光頭，這可怎么見人??？

    瘋狂詛咒兇殘的崔潭之余，金濤也忽然明白了，楚王殿下為什么要活的崔瑩了。

    原來是為了讓白首軍投鼠忌器，避免狗急跳墻??！

    要真是按照李成桂想的，直接干掉崔瑩，估計白首軍得血洗開京城，大伙兒一個都別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