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負責曬谷子的朱楨也很辛苦的。他得頂著烈日,先用四哥做的耥板,將倒在場上的稻谷蕩開,再攤成厚薄均勻的一層。 待到露水被照干了,他還得用九齒釘耙把混在稻谷里的雜草、稻秸耙出來。過不到半個時辰,朱楨就得給稻谷翻一次面繼續曬,好讓其均勻暴曬。 如是循環反復,得好幾天才能徹底曬干稻谷的水分,變成糧食歸倉。 二哥總會挑著擔子多走幾圈,控制著籮筐傾倒的速度,把谷子盡量在地上倒勻撒開,好給朱楨減輕負擔。 饒是如此,朱楨兩只胳膊依然酸得不行。更難受的是,他還被毒辣的太陽曬得爆了皮。臉上背上忽丟忽丟,火辣辣的疼。 別看深受烈日荼毒,但一陰天他就害怕。因為一場雨下來,曬得稻谷非但會被沖走不少,沒被沖走的也很可能會霉變…… 所以他得時刻保持警惕,每當風向有變,或者天上起了云彩,就得趕緊用耥板把曬的稻谷堆攏起來。 待到烏云壓頂、風聲大作時,在地里的父兄們便會丟下一切,沖到場院上,用最快的速度把稻谷收起來。 不過往往又云開日出,只是虛驚一場,他們便會揚長而去,只留可憐的老六一個人收拾殘局。 但也有真下起來的時候,一家人只好舉著竹席、雨披,圍著谷堆給稻谷擋雨,自己卻成了落湯雞,一個個狼狽萬狀…… …… 爺兒七個就這樣接連干了七天,每天累的都跟死狗一樣。 朱標每天收工回來,坐在那里等開飯的功夫,就會鼾聲大作。晚上和哥兒五個手腳糾纏,睡作一團,也再沒了失眠的困擾。 朱元璋也差不多,雖然他底子很好,但畢竟快五十的人了,比不了當年了。 但朱元璋很喜歡這種累得什么都顧不上想的感覺,這讓他得以暫時逃脫巨大的煩惱,心靈獲得片刻的安寧。 可惜七天之后,隨著最后一粒糧食入倉,今年的秋收便結束了。 待明早起來,吃過新米煮的干飯,就該回去了…… …… 啟程前夜,朱元璋又失眠了。 他獨自坐在天井里,聽著屋里傳來兒子們高低起伏的鼾聲,仰頭看著天上快要圓滿的明月,怔怔出神良久。 忽然朱元璋感覺身上一暖,有人給他加了條褥子。 他本以為是太子,但低頭一看卻是最小的老六。 太子實在太累了,之前還咬牙撐著,今天徹底收工,他也繃不住了,連晚飯都沒吃,就放躺睡死過去了,哪還顧得上對月惆悵的爹? “你咋還不睡?”朱元璋小聲問道。 “尿尿……”朱楨揉著惺忪的睡眼道:“看見爹還沒睡?!?/br> “嗯?!敝煸皟刃囊魂嚾彳?,把他拉過來,攬在懷里道:“那就陪爹待會兒吧?!?/br> “嗯?!敝鞓E便乖乖趴在他懷里。 “哎呀,還是小的好啊?!敝煸案惺苤@份沉甸甸的滿足感,不禁感嘆道:“像你哥哥那么大了,咱想抱抱都不行了?!?/br> “明年俺就十二了?!?/br> “哦哦,轉眼也要長大了,那咱抓緊抱?!敝煸氨憔o緊抱著他。 “……” 其實父子倆都對這種感覺挺陌生的,只是氣氛到了,不自覺抱成了一團?,F在都有些不自在了…… 但馬上放開就更尬了。朱元璋便沒話找話道:“老六,你說這人要是走錯了路,該怎么辦?” “改啊?!?/br> “可要是錯太大,已經付出了太多太多……”朱元璋想一想,打個比方道:“就好比咱傾家蕩產給你娶了個媳婦,結果入洞房,掀開蓋頭一看,我去,怎么是個大馬猴?!” “我艸那可不行!我就是當一輩子和尚,也不跟大馬猴一起睡?!敝鞓E趕緊直起身子,很認真的對朱元璋道: “爹,要不俺換個條件吧?那些移民沒法回家掃墓,就讓他們遙拜一下得了。你讓俺自己找媳婦吧?” 本王這輩子沒別的追求…… “滾你媽蛋!”朱元璋拿起鞋來給了他一鞋底?!皠傆X得你長大了,這就現原形?那么多老百姓的疾苦,還比不了你娶媳婦這點事兒?” “比不了?!敝鞓E一本正經道:“自己都過的不順心,還管得了別人?” “媽的,還以為你將來能當個賢王,閑王還差不多?!敝煸罢f完還解釋道:“閑漢懶蛋的閑?!?/br> “哦……”朱楨怕吃鞋底,不敢再講自己的歪理了。卻很心水‘閑王’這個定位。 “不過你剛才說得也有些道理?!敝煸鞍阉麃G地上,穿上鞋,撐著膝蓋緩緩起身道:“就算是傾家蕩產娶回來的,但日子還長著呢,怎么能跟大馬猴過一輩子呢?” “對對對,生不如死,只能出家?!敝鞓E使勁點頭。希望能通過這種方式,讓父皇記住,自己是一只淺薄的顏狗。 但朱元璋的心思,已經完全不在這里了,早就飄出這小院,回到了那耗資億萬的中都城。 就在返程前的這個夜晚,朱元璋做出了一個無比艱難的決定…… 第一六六章 兌現,王的承諾! 清晨,唐甲長是被哞哞咩咩的叫聲吵醒的。 “外頭咋了?”老伴也給吵起來了?!罢Ω搅伺Q蚴猩纤频??” “誰知道呢?”唐甲長打著哈欠道:“起來看看就知道了?!?/br> 他老婆子本就好看熱鬧,這哪能忍得???便趕緊披衣起床,唯恐錯過了。 誰知一推門,嚇了她一大跳。 “老,老頭子……”老婆子倒退兩步,一屁股跌坐在地。指著外頭道:“那些牛羊,都在咱院子里?!?/br> “啥?”唐甲長趕緊穿鞋下地,走到門口一看。 還真是滿院子的牛羊,塞得滿滿當當…… “這是弄啥咧?”唐甲長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想要出去看看,可又不敢貿然穿過牛群羊群。 院子里牛羊這么密匝,一旦驚了哪一頭,弄不好就發生踩踏,出現死傷自己可賠不起。 正迷糊呢,院門被推開了,他看到外頭大街上竟然還滿是牛羊…… 唐甲長伸手使勁掐了老婆子一把。 “疼死我了,你干啥?”如墜夢里的老婆子,登時疼得叫起來。 “疼???那就不是夢……”唐甲長得出結論。 這時,終于有人給他解惑了。 一個穿著綠色武將官袍的男子,費盡辛苦出現在他家門口。 “大叔,嚇了一跳吧?”男子一開口,聲音很熟悉。 “張虎?你從哪弄來的這身?趕緊脫下來,讓人家瞧見了送官,吃不了兜著走!”唐甲長這才認出,這個人模狗樣的貨,居然是之前那個混混頭子。 “恁看不起誰呢?咱現在是正經的朝廷命官!”張虎昂首腆肚,拍著胸脯道:“本官晉王府太原中衛,正八品小旗官張虎是也!” “真假?你咋當能上官兒了?”唐甲長比看到滿院子的牛羊還震驚。 “嘿嘿,當然是咱優秀了……”張虎得意一笑,才老實答道:“老丈,這是咱們的造化啊?!?/br> 說著他一指已經人去屋空的對門道:“恁知道那里面住的是什么人?” “洪家兄弟???”唐甲長有些明白了?!八麄兊饛土?,提拔你了?” “哈哈哈,這話也對也不對。第一,人家爹就沒丟過官,這大明朝也沒人能罷他的官?!睆埢⒈悴辉儋u關子道:“第二,人家也不姓洪,人家姓朱!是五位如假包換的親王殿下!” “嚇,你說那哥兒五個,是皇上的兒子?”唐甲長下巴掉到了地上。 “那可不。洪二郎是當今秦王殿下;三郎晉王;四郎燕王;五郎吳王;六郎乃楚王殿下!”張虎便如數家珍道:“恁現在知道,咱們這是多大的造化了吧?” “那,那他們那個爹……”唐甲長感覺暈的厲害,趕緊扶住門框。 “沒錯,就是咱大明朝的開國皇帝,從咱們臨淮走出去的洪武爺!”張虎大聲宣布道: “這二十頭牛、兩百只羊,還有一百車炭,以及這袋子金砂……” 他說著,取下肩上沉甸甸的褡褳,高高舉給唐甲長看道: “都是殿下們當初許給恁的!現在全都兌現了!” 皇帝父子已經帶著他們收的糧食,還有洪家院里幾乎所有物件搬走了,不出意外,便不會再回來了。 所以張虎沒必要再保密,反而要大聲宣揚這段事跡,好讓它成為朱老板的又一段傳說。 金橋坎的村民們早就聽到動靜,也紛紛過來看熱鬧,聞言自然艷羨不已。好多人悔青了腸子,后悔當初為啥不對那哥五個好點兒,那樣這會兒就算當不上官兒,也肯定能得到大大的賞賜。 要是把閨女嫁給他們就更好了,那不就麻雀變鳳凰,轉眼成王妃了嗎? 那邊村民們恨不能以身代之,這邊唐甲長卻陷入了恐慌。 他記得那天,自己當面罵皇帝殺千刀來著…… 驚懼之下,竟一口痰迷住,一下子暈了過去。 “哎呀,老頭子,咱要當財主了。你可不能有事啊?!彼拍镖s緊扶住唐甲長,呼天搶地起來。 村里人也趕緊湊上來,又是掐人中,又是啪啪扇耳光,終于幫唐甲長咳出那口痰。 還好只是虛驚一場。 不過這一折騰,唐甲長也想明白了,皇上應該不會怪罪自己的。人家真龍天子,實在犯不著跟只小螞蟻計較啊…… 去了這塊心病,他便傻笑著樂呵起來。 二十頭牛,兩百只羊,一百車炭,還有一袋金子! 自己轉眼成了本鄉有數的大財主了! 回頭買上十幾坰地,佃出去讓人種。自己再蓋上大宅子,整天坐著收租子。嗯,頓頓吃白米! 可惜自己不行了,不然還可以再納幾房小妾…… 唉,可惜自己不行了…… 想到這兒,他忽然愣住了。然后難過的哭起來。 “唐老爺又難過啥???”鄉親們對他的稱呼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