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士誠自不消說了。老朱跟江南士紳已經陷入了怪圈，他對他們越狠，他們就越懷念張士誠。他們越懷念張士誠，他就對他們越狠……

    而且高啟在江南士林和百姓心中的地位，也是極高的。

    他以而立之年，便與宋濂、劉基兩位老前輩，并稱為‘天下詩文三大家’。

    實事求是的說，文章方面他遜色宋、劉，但在寫詩這塊上，他又強過二位老前輩許多。

    而且他還風骨極佳，厭惡官場蠅營狗茍，不羨功名利祿。洪武三年，朱元璋擬提拔他為戶部右侍郎，他固賜不受，被賜金放還。

    他敢撂朱老板的挑子，這下就更對腦后反骨的江浙人口味，于是愈加名聲大噪，成為江南士林和百姓共同的超級偶像。

    這自然遭到朱元璋的記恨，于是借著魏觀一案，以莫須有的罪名，將其株連腰斬了。

    據說高啟受刑時，是朱元璋親自去監斬的。朱老板殺人雖多，但親自監斬就這么一回，可見對這個不肯效力、不給面子，多次寫詩作文諷刺自己的家伙，恨到什么程度。

    而且還據說，高啟被腰斬后，用手蘸著自己的鮮血，一連寫了三個‘慘’字才死去。

    雖然都只是傳說，但對朱元璋怨念深重的江浙百姓，自然對此深信不疑。

    于是今年高啟冥壽那天，江南的士紳百姓皆服白色，來表達對他的紀念。

    估計整個江南士林，都暗中囑托過韓宜可，必須照顧好高啟的兒子吧。所以他才會那么緊張。

    而高啟，從某種意義上說，也絕對是朱元璋看重的人。這也就可以解釋平安的反應了。

    第一一六章 暴風雨前的平靜

    而且這消息來自那位非常值得尊敬，跟朱元璋作對半輩子的老前輩，所以絕對可靠。

    “這么說，他們哥兒幾個沒問題了？”山羊胡子石承祿欣喜道。他是洪家兄弟的引薦人，他們有問題，他是要擔責任的。

    “嗯。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如果這都有問題，那還有什么沒問題呢？”教主的廢話文學依然發揮穩定道：

    “可以放心吸收他們入教了?！?/br>
    曹護法有些遺憾道：“唉，本以為是條大魚呢……”

    “怎么不是大魚？”石承祿樂得胡子直翹道：“他們哥幾個個個都是人才，不說演戲這門看家手藝，單說那洪灝天生神力，洪檳文武雙全，洪基武藝高強，洪焐醫術高明，還有最小那個洪鍔，他，他……他最能吃?！?/br>
    “總之，明王能得他們兄弟相助，定是如虎添翼！”石承祿給出極高的評價，當然也是為了炫耀自己的眼光好。

    “你去跟他們談談吧?！泵魍鯇に计?，竟有些自卑道：“但人家畢竟是誠王和高啟的兒子，貿然讓他們加入明教，恐怕一時難以接受?！?/br>
    “這也由不得他們！”曹護法哼一聲道。

    “哎，他兄弟既然是誠王和高啟之后，那對咱們下一步在江南布道大有好處?！笔o法卻看得很遠道：“要讓他們心甘情愿的歸順，這樣才能發揮他們最大的作用?！?/br>
    然后明王十分篤定道：“他們既然是那兩個男人的兒子，早晚都會加入我們的?！?/br>
    “明王真是高瞻遠矚！”兩大護法齊吹法螺。

    ……

    出來后，石護法決定先跟自己最欣賞的洪基談一談。

    “石大叔，恁有事？”朱棣走進來。

    “來，坐坐，是有點事?！笔械撜泻糁扉ψ?，又給他沏杯茶道：“咱知道，你老弟是小胡同里趕豬——直來直去的脾氣。所以也不兜圈子了?！?/br>
    “那最好?！?/br>
    “跟著我們這么久，想必你也知道我們是干啥的了吧？”石承祿定定望著朱棣。

    “知道?！敝扉c點頭，心里卻咚咚打鼓，他再有勇有謀，終究也才十六歲。

    “放松點，我們明教又不吃人?！笨粗o繃的神情，石承祿不禁笑道：“其實原先我們連rou都不吃?！?/br>
    朱棣點點頭，輕聲道：“食菜事魔王?！?/br>
    “我們侍奉的其實是摩尼，魔王那是前朝對摩尼的污蔑?！笔械摿晳T性辯解一句，又擺擺手道：“現在教徒都不禁rou了，那些都不重要了?！?/br>
    朱棣心說，這還是俺爹的功勞。

    “你兄弟怎么看我們明教？”石承祿又拋出一道送命題。

    “挺，挺好的?！敝扉€能說話，只能恭維道：“為民做主，替天行道。很，有前途……”

    “哈哈哈，那你們愿不愿意加入這份很有前途的事業呢？”石承祿下一句話，讓他一下愣住了。

    “啊，我，我們……”朱棣一陣口干舌燥，端起茶盞潤潤喉，訕訕道：“我們就是一群臭演戲的，怕，怕是干不了別的?！?/br>
    “哎。朱洪武還是臭要飯的呢，出身不比你們還低，可人家還不一樣當上皇帝了？所以說，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笔械撆牧伺闹扉Φ募绨虻溃?/br>
    “小基，我就跟你直說吧——我們明王很欣賞你兄弟，有意招攬你們入教，可不要錯過這個改變命運的機會哦?！?/br>
    “這……”朱棣擔心自己拒絕的話，對方又要翻臉。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

    “看來你一個人拿不了主意。那就先回去商量一下，不必急著答復?！焙迷谑械摵芎谜f話，體貼笑道：“我們明教只招攬志同道合，心向光明之人，是不會強迫別人加入的?！?/br>
    “好，我回去商量商量?！敝扉γc頭。

    “你們不是著急回家看看莊稼嗎？馬車已經給你們安排好了，隨時可以回去?！笔械摮銎娲蠓降溃?/br>
    “回家去好好考慮考慮吧，過陣子我去看你們，給我個答復就成?！?/br>
    “哎，好?！敝扉σ豢诖饝?。

    ……

    朱棣一頭霧水的回去，把談話內容講給了兄弟們。

    哥兒幾個也都是一臉懵伯夷。

    “前幾天還生怕我們跑了似的，咋這就又放我們走了？”老三覺著其中有詐?！拔覀儾荒芾献屗麄儬恐亲幼??！?/br>
    “我看了，馬車就在外頭等著呢?！敝扉灺暤溃骸耙荒阕约毫粝?，我們先回去？”

    “去你的……”朱木岡白他一眼，改口道：“不管怎沒說，能放咱們回去，總之是好事兒?！?/br>
    “沒，沒錯?！敝鞓军c點頭，便馬上吩咐下去，趕緊收拾收拾，準備跑路。

    至于石護法邀請入教那茬兒，被哥兒幾個自動忽略了。

    明教的人果然說到做到，非但安排了馬車送他們回去，山羊胡子還備了滿滿一車各色好物，說是明王送他們的謝禮。

    兄弟幾個歸心似箭，道謝之后便趕緊跑路。

    一直到離開了五里廟老遠，這才齊齊松了口氣。

    “他們為什么轉了性呢？”朱棣問出憋了好久的問題。

    “我這陣子聽他們話里話外的意思，好像近期要干票大的?！迸１成系闹鞓E一搖一晃道：“也許是怕我們礙事兒吧?！?/br>
    “這么好心？”朱棣不大愛信。

    “誰知道呢?！敝鞓E也聳聳粗眉?！翱峙碌脝枂柲敲魍醪胖??！?/br>
    “唉，你其實該答應加入他們的?！敝炷緦鋈挥致裨估纤牡溃骸斑@樣才能知道他們的圖謀，好幫官府防患于未然?！?/br>
    “剛才讓你留下你又不肯?！敝扉裳垡坏?。

    “我不是尊重大家嗎?！?/br>
    “切，凈放馬后炮?！?/br>
    弟兄們對兩人的每日一吵，早已視若無睹。

    不過朱木岡的話，也讓他們或多或少意識到，自己還是很惜命的。

    眼下，他們的收獲已經遠超預期。

    此行聽到看到了解到的真相，已經足以在朝中掀起驚濤駭浪了。估計也能幫鳳陽百姓和那些可憐的民夫，改善下處境。

    這就夠了……吧？

    回去等著把稻子一收，這次歷練就算完美收官了……吧？

    就不要再節外生枝了……

    但那是不可能的。

    這只是暴風雨前最后的平靜而已。

    第一一七章 起義

    洪家班前腳剛走，明教的幾大護法，還有鳳陽各處的堂主、香主便在明王的召喚下，齊聚五里廟。

    議事廳中，明王高坐頭把交椅，對廳中大大小小的首領沉聲道：

    “諸位，據可靠消息，中都城的鳳陽左右衛即將進京秋演，這幾天便出發了。而入替的長淮衛和懷遠衛，得等他們開拔后才能進駐?！?/br>
    頓一頓，他沉聲道：“這中間有一天的空當，中都城內只有鳳陽中衛一衛兵馬，就算再加上鳳陽府縣的官差，和各勛貴家里的家丁護衛，也攏共不到八千人?！?/br>
    “這點兒兵馬撒進偌大的中都城，連個水花都看不見！”一眾頭目聞言欣喜不已。

    他們知道朱元璋為了保持衛所軍隊戰斗力，規定各省衛所每年輪流進京演武。這是定例，但沒想到今年恰好就輪到中都城了。

    “摩尼保佑，這真是天賜良機??！”眾頭目一個個神情振奮。

    “所以本王決定，就在初八那天起事！”明王長身而起，他明明長得那么普通，此刻卻十分耀眼。

    “恭請明王吩咐！”一眾頭目轟然起身抱拳。

    “好！”明王便開始分派具體任務，分派完畢后，又沉聲道：“盟誓！”

    便有教徒拎上一只不斷撲棱的白雞。

    明王掏出腰間短刀，親手斬掉雞頭，然后手指蘸著雞血，在額頭涂抹日月圖案。

    眾頭領也有樣學樣，用雞血在額頭畫出日月。然后跟著明王高聲道：

    “我等甘愿粉身碎骨，只為光明普照天下，蕩盡世間一切黑暗！”

    “我等絕不背叛，絕不怕死，絕不違命，否則任摩尼打入地獄，輪回五趣，備受諸苦，永不解脫！”

    最后，眾人飲下血酒，趁夜色散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