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慌什么?”胡惟庸穩穩端起酒盅,定定看著明顯高出杯面的酒液?!盎噬蠎岩删妥屗麘岩扇グ?。他要對付的人多了去了,一時半會兒輪不著咱爺們兒?!?/br> “啊……”胡德并沒安心,反而更慌了。讓皇上惦記上的感覺,也夠恐怖的。 “伯父,快想辦法把侄兒調出親軍都尉府吧!”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兒!”胡惟庸啐一口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跑哪去?再說,這時候調走,不正好讓皇上懷疑到你頭上嗎?” “啊,那……”胡德一陣口干舌燥?!澳蔷妥@兒老實等死?” “當然不能坐以待斃了?!焙┯沟溃骸胺炊鲃映鰮?!” “那不死得更快?” “不,你錯了?,F在在皇上眼里,我胡惟庸不過是大丫鬟掛鑰匙——當家做不了主,咱淮西真正說了算的還是韓國公?!焙┯钩谅暤溃?/br> “動了韓國公,整個淮西都要不安,所以韓國公是安全的。所以我們要做的,就是趕緊取而代之,代替韓國公當這個淮西老大哥,到那時咱爺們兒就可以高枕無憂了!” “怪不得伯父要幫那些勛貴,對付廖永忠呢?!焙禄腥坏?。說完又覺得不對,要是伯父不對付廖永忠,不就沒這些狗屁倒灶了嗎? “不錯,伯父沒有韓國公的資歷,甚至連汪廣洋那個老酒鬼都比不了。不幫他們撈錢,他們怎么認我做大哥?”胡惟庸沉聲道:“不管怎么說,這次除掉了廖永忠,不虧?!?/br> “廖永忠不會出來了?”胡德吃驚道。 “要么不做,要么做絕,這就是我們的洪武皇上?!焙┯钩瘜m里拱拱手道:“廖永忠這回能豎著出來,我跟你姓?!?/br> “他不是有鐵券嗎?”胡德還是有些不信,他整天聽那些勛貴子弟吹噓,鐵券何等何等厲害。 “那鐵片片是誰發的???”胡惟庸卻哂笑道:“皇上真想弄死誰,是塊鐵片片能攔得住的嗎?” …… 內官監地牢。 朱元璋又來看廖永忠了。 這才沒過十天,原先鋼澆鐵鑄的漢子,已經被折磨的憔悴不堪,面頰深陷,身體發著抖,似乎在發燒。 “他怎么光著脊梁?”朱元璋皺眉問道。 “回上位,德慶侯進來之后,每天都喊熱,我們只好幫他脫了衣裳,不停用涼水給他降溫?!眲⒂⒌吐暤?。 “胡鬧!”朱元璋呵斥一聲?!摆s緊給他穿上?!?/br> “哎?!眲⒂②s緊拾起丟在地上的袍子,給廖永忠胡亂套在頭上。 廖永忠一言不發,只是抱著胳膊不斷打顫。 “小廖,你以為咱會像劉邦殺韓信一樣,稀里糊涂殺了你嗎?”見他還剩半條命,朱元璋也懶得跟他廢話了。 “不,咱已經把你的罪狀,查得明明白白,現在就讓人念給你聽?;仡^還要張榜告示天下,讓天下人都知道,咱為啥要處置你?!?/br> 說完,皇帝一揮手,一名刑部郎中便上前,高聲宣讀起諸如僭用龍鳳等物、包庇下屬販運私鹽,咆哮金殿等十大罪狀。 “小廖,你現在還有什么好說的?”朱元璋看著廖永忠。 “沒什么好說的……”廖永忠吃力的說道:“上位,別廢話了,趕緊動手吧?!?/br> “以你的罪名,確實該殺頭?!敝煸暗溃骸暗圻@次還是從輕發落,改為杖四十,打完你就回家去吧?!?/br> “是不是咱還得謝恩???”廖永忠譏諷一笑道。 “隨你吧?!敝煸罢f完,便轉身準備離開地牢。 忽然又站住腳道:“咱會讓你兒子繼承你的爵位,也會保你全家平安無事的?!?/br> “謝皇上隆恩?!绷斡乐疫@才磕頭謝恩。 “何苦弄成這樣,真難看!”朱元璋聲音低沉的說道,再沒看他一眼,便徑直出了地牢。 …… 朱元璋一走,便有四名身材高大的凈軍進來,將廖永忠五花大綁,然后抬出了地牢。 內官監院中火把通明,地上鋪了氈子,行刑的凈軍手持包鐵的栗木棍立在左右,吳公公神情冷峻的立在臺階上,跟在皇帝身邊時判若兩人。 待廖永忠帶到,便被重重丟在了氈子上。兩根棗木棒交叉壓住他的脖頸,另外兩根抵住了他的膝窩,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吳公公走下臺階,蹲廖永忠在身邊,輕聲道:“德慶侯,愿意跟皇上認個錯嗎?愿意的話,你就能活著回家?!?/br> “我錯就錯在跟了這么個無情無義的主!”廖永忠啐一口。 “骨頭還真挺硬?!眳枪酒鹕韥?,雙腳腳尖一對道:“行刑吧?!?/br> 負責行刑的兩個凈軍看得真切,便掄圓了棗木棍,全力擊打廖永忠的后腰。 廖永忠饒是鋼筋鐵骨,可后腰也依然是要害啊。 一開始還痛苦的悶哼,十幾棍子下去,連動靜都沒了。 待到四十杖打完,他的脊梁和腎臟已然被統統擊碎…… 吳太監給個眼色,兩個凈軍合力用棗木棍,把廖永忠挑翻過來檢查。 只見他有進氣無出氣,口鼻都泛著血沫…… “快送家去吧?!眳翘O揮揮手。 …… 聽聞老爺被送回來了,德慶侯府上下歡天喜地。 但是天還沒亮,就變成了哭成一片…… 廖永忠被送回來才三個時辰,便咽了氣。 第六十七章 徐達 有些出人意料的是,德慶侯之死,并未激起多大浪花。 但細一琢磨,也說得通。 一來,年初一宴會上,廖永忠的狂悖之舉有目共睹。在勛貴們看來,上位要是不辦他,往后還不反了天? 二來,廖永忠之死,說實話,其實是勛貴們喜聞樂見的。 所謂堤高于岸、浪必摧之。德慶侯這個浪催的能力強、功勞大,胃口也大,還不跟他們尿一壺,活著就是讓大伙兒難受。他這一死,反而讓勛貴們去了塊心病。 三來,上位也沒有禍及家人,還許諾讓他兒子廖權繼承爵位,這讓勛貴們安心不少。覺得上位還是很克制的,所以不會物傷其類。 既然勛貴們都情緒穩定,那文官們自然更樂得一旁吃瓜了。 但他們很快就沒心情吃瓜了,還沒出上元節,中書省便奉上諭,命令刑部開始在全國范圍嚴打私鹽販運,凡參與其中者、提供包庇者,皆立斬無赦! 這讓文官們大為震驚,怎么能不經法司審判,抓著就砍頭呢? 就算罪過再大,也得按程序來啊。不然還要國法干什么? 誰也不敢保證,這種法外之刑,哪天會不會落到自己頭上。于是大臣們紛紛上書勸諫,卻都被中書省以圣意已決為由,統統打回了。 當然地方上的腥風血雨,一時還是傳不到京里的,上元節的秦淮河依舊花燈映照、流光溢彩,官民同樂、通宵達旦,好一副太平盛世的光景。 …… 上元節之后,這年就算過完了,進京過年的公侯武將們便陸續陛辭離京了。 按例,朱老板都會為一眾老兄弟設宴餞行的。但因為德慶侯之死,朱元璋取消了餞行宴,并讓中使傳諭眾將,務必以廖永忠為戒,奉公守法、潔身自愛,切莫重蹈覆轍。 不過凡事總有例外,朱元璋別人不請,還是得請即將北上的大將軍徐達,好好吃一頓才行。 正月十六晚,他把徐達叫到了乾清宮吃飯,馬皇后還親自下廚整治了一桌酒菜。 徐達受寵若驚的看著端上來的菜肴,雖然還是四菜一湯,但有魚有rou,比初一晚上那桌可好太多。 “怎么著,天德,以為咱還會請你吃草?”朱元璋笑瞇瞇道。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能吃到皇上賜的御宴,那是天大的福分?!毙爝_也笑道:“何況還是皇后娘娘親手做的?!?/br> “哈哈哈,瞧瞧天德多會說話?!敝煸案吲d的對端著大盤子進來的馬皇后道:“要是那幫老粗能學學他,咱也不用整天氣的罵娘了?!?/br> “一百年才出一個天德,你指望誰能趕上他,做夢去吧?”馬皇后笑著將一大盤隔水蒸鵝擱在桌上。 “這是嫂子請你的,不在他的四菜一湯之內?!?/br> “這不合適吧?”徐達笑著看向朱元璋。 “沒啥不合適的,咱管著大明萬方,管不著咱婆娘?!敝煸耙膊灰詰謨葹閻u,朝徐達擠眉弄眼道:“其實是皇后娘娘管著咱?!?/br> “你瞎說什么???”馬皇后輕推朱元璋一把,便在他身邊坐下道:“來,天德,我也敬你一杯。這些年遠征漠北,衛國戍邊,實在辛苦你了?!?/br> “娘娘言重了,比起當年吃得苦,現在遭那點兒罪,根本不值一提?!毙爝_趕緊雙手舉起酒杯,欠身與馬皇后虛碰一下,仰頭干杯。那樣子,可比對朱元璋恭謹多了。 “天德這話不假啊?!敝煸吧钜詾槿坏狞c點頭道:“咱小時候那段都講爛了。其實天德也好不到哪去。妹子你還不知道吧,俺倆本是同行來著?!?/br> “咱在鐘離東鄉,他們是鐘離永豐鄉,兩個鄉就隔了一條河,咱去河邊放牛,經常能碰見他,也給他們村的地主放牛?!敝煸盁o限感慨的回憶道: “那時候,地主都黑心啊。說我們孩子放牛不用下力,所以只給長工一半不到的口糧,根本吃不飽?!?/br> “是啊,”徐達被勾起回憶道:“所以每天,把水牛往河里一趕,就開始滿世界尋摸吃的。什么八月炸、羊奶子、牛奶子,能找到就往嘴里塞,其實根本吃不飽。有時候吃得不對,還得連拉帶吐,丟上半條命?!?/br> 馬皇后其實是小地主家的女兒,對那些野果野菜的不是很懂,但不妨礙她聽得津津有味。 “就這還狼多rou少,你爭我搶呢。那些野果快熟的時候,就更是寸土不讓了?!敝煸靶χ敢恢感爝_道: “別看這家伙一臉忠厚,從小就狡詐狡詐的。那年霜降,我們這邊一棵臭杞子開始熟了,我為了防止這家伙偷營,跟湯和還有周德興,輪流守在樹底下。結果周德興那個笨蛋,被他支開偷了一次?!?/br> “后來,湯和又給他騙了一次,把二茬熟的也偷走了?!敝煸坝洃洩q新道:“把咱氣得,天天守在樹底下,就不信他還能把最后一茬也偷了去!” “結果呢?” “結果他把我牛偷了……” “哈哈哈!”一陣哄堂大笑后,徐達糾正道:“臣打小正派,可不是偷牛賊?!?/br> “是,你沒偷牛,你把牛牽給劉財主,說撿著我的牛了?!敝煸坝魫灥溃骸鞍褎⒇斨鳉獾?,抓起哨棒就找來了,這下咱哪還顧得上看樹?趕緊撒丫子就跑,結果這小子爬到樹上,一邊吃咱最后一茬的臭杞子,一邊看著咱讓劉財主攆的滿山跑?!?/br> “哈哈哈……”馬皇后忍不住大笑起來道:“沒想到,重八也有這么熊的時候?!?/br> “互有輸贏,臣也沒少被皇上算計?!毙爝_說笑間,把整只蒸鵝吃下肚,然后用棉帕擦擦滿嘴油光道:“這吃飯快的毛病,就是讓皇上給逼出來,不然保準被他搶?!?/br> 說完,他把帕子收入袖中,微笑問道:“皇上,娘娘,這飯也吃飯了,該說說有啥事兒了吧?” “那還能有啥事兒,給你餞行唄?!敝煸懊巾?,有些心虛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