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云濤似有意外新君會猜出自己身份。

    笑了笑，道：“是末將分內之事?！?/br>
    衛瑾瑜知道謝蘭峰與謝瑯父子相見，必有許多體己話要說，便沒再久留，起身道：“朕恰好有些疲累，有勞韓將軍帶路了?！?/br>
    “陛下請?！?/br>
    韓云濤和煦一笑，掀開帳門，自在前面引路。

    帳中只剩下父子二人。

    謝瑯起身，再一次撩袍跪落，跪伏在地：“孩兒見過父親?！?/br>
    謝蘭峰嘆口氣。

    便是面上再嚴厲，父子許久未見，甚至險些陰陽相隔，又豈會真的不掛念兒子。

    道：“起來吧?！?/br>
    謝瑯笑著起身。

    謝蘭峰拍了拍兒子肩膀，問：“還疼么？”

    這一下拍到肩上的傷，謝瑯嘶一口涼氣，忍不住道：“爹您還知道心疼您兒子啊?！?/br>
    謝蘭峰冷哼。

    “依我看還是打得輕了！”

    “眼下是什么時候，你也敢不吱一聲就把陛下帶回北境，若是陛下有個好歹，你擔待得起么?！?/br>
    謝瑯道：“兒子帶他回來，是有正事?！?/br>
    謝蘭峰自然已經從長子謝瑛口中了解到一些情況，眉峰不由擰了下，問：“那梁人的巫醫，當真可靠么？”

    “無論可不可靠，孩兒都要盡力一試?！?/br>
    “若是不行，孩兒再尋其他法子便是?！?/br>
    謝瑯道。

    謝蘭峰豈不了解兒子的秉性。

    便道：“今日天色已晚，等明日你大哥把人帶過來了，你再仔細盤問盤問便是?！?/br>
    謝瑯應下。

    又慢吞吞問：“娘還好么？”

    謝蘭峰斜他一眼。

    “你不會自己回去看么？”

    “……”

    “知道了?！?/br>
    謝瑯自知理虧，揉了揉鼻子，悶聲應了句。

    謝蘭峰到底還是道：“你娘是習武之人，身體沒問題，就是因為你的事耗了不少心力，前陣子與人賽馬摔傷了腿，不便行走，不然今夜怕就要跑到營里來看你?！?/br>
    謝瑯一怔。

    他娘騎術在軍中也是出了名的，能發生墜馬這種失誤，多半是心神不寧。

    多半還是因為他的緣故。

    他自小獨立慣了，喜歡在軍營里摸爬滾打，不似老三喜歡膩在娘身邊，以前一心想建功立業揚名立萬，其實與娘的感情遠不如大哥與老三。

    甚至覺得娘太過偏心老三。

    如今聽了這話，心中不禁升起一絲愧疚，道：“等此間事了，我一定回去好好跟娘賠罪?！?/br>
    那廂，韓云濤已經折返回來。

    謝瑯與他見過禮，想起另一事，與謝蘭峰道：“二叔他——”

    “我與你三叔已經知道?！?/br>
    謝蘭峰神色倒平靜。

    “他視文卿為親子，一時之間接受不了事實、過不去那道坎也正常?！?/br>
    “可他也是朝廷的將軍，若一味陷在舊情不能自拔，也萬萬不該。他既請命鎮守寧州，便由他去吧，你不必因此自責?！?/br>
    韓云濤亦嘆氣。

    “你二叔當年受過陸相之恩，才會在西京慘案發生后，冒死救出陸相唯一血脈?！?/br>
    “可惜，好好的忠良之后，移心改性，成了助紂為虐的劊子手。你二叔心里難過，也在情理之中。給他些時間，讓他自己冷靜一下吧！”

    “如今他待在行轅里，不愿見人，只讓李梧幾個親兵守在跟前，除了痛惜，怕也是覺得愧對陸相，愧對你父親，未盡好教導之責，無顏見我們?！?/br>
    謝瑯點頭。

    要告退，謝蘭峰忽道：“站著?！?/br>
    謝瑯只能停步。

    “爹還有事？”

    謝蘭峰上上下下打量他幾眼，問：“你許久未見你三叔，不陪你三叔說說話，著急忙慌要去何處？”

    謝瑯：“……”

    謝瑯清了清嗓子，道：“我不得去安置一下隨我一起北上的部將們?！?/br>
    謝蘭峰一臉鬼才信的表情。

    措辭半晌，皺眉說出一句：“別怪我沒提醒你，這是軍中，他是君，你是臣，你若再敢——”

    “知道知道，我若再敢犯渾，您就打斷我一條腿還不成么？”

    “行了，爹，孩兒真的還有要事處置，先退下了?！?/br>
    謝瑯一邊說一邊后退，說完，一溜煙兒就滑出了帳門。

    謝蘭峰：“……”

    謝蘭峰氣不打一處來，到底沖著帳外道：“讓李崖給你抹點藥！”

    “知道！”

    還有回聲。

    “這個混賬東西！”

    謝蘭峰忍不住罵了句。

    韓云濤搖頭而笑，道：“行了，大哥就別與這混賬小子一般計較了?！?/br>
    “今夜難道有空，正好咱們兄弟喝一杯?！?/br>
    “你呀，還跟以前一樣，慣會護著這混賬?！?/br>
    二人一道在案后坐了，親兵立刻端了新燙好的酒和rou食上來。

    韓云濤倒了兩碗熱酒出來，將一碗推到謝蘭峰面前，道：“唯慎如今也封了王，也是要臉面的，大哥豈能還如以前一般，在人前那般教訓他?！?/br>
    謝蘭峰咂摸了一口酒，道：“若不這樣，我如何同整個北境軍交代?！?/br>
    “你不也這般想么，你若想阻止，早就站出來了，何至于等到現在才心疼?！?/br>
    韓云濤又是一笑。

    “不過要我說，這小子是該打，只帶著兩營兵馬就敢跑到西京打霍烈，誰給他這么大的膽子，便是大哥當年，也沒這般冒進過，也虧得這小子運氣好，沒把命交代在西京。大哥嘴上不聞不問，還放話要斷絕父子關系，心里其實也掛念著這混小子吧？”

    謝蘭峰默然。

    沒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道：“今日我瞧了兩眼他帶回來的那批騎兵，他們配備的戰甲和武器，與北境軍大為不同，看來，與霍烈交手這么長時間，這小子成長了不少?！?/br>
    韓云濤道：“所以古人常言福禍相依，誠不欺人。你我領兵打仗這么多年，深知兵家大忌便是故步自封，這些年北梁來勢洶洶，野草一般難以撲滅，不就是因為李淳陽苦心鉆研咱們漢人的文化兵法么？唯慎能去西京闖出一番天地，是好事?！?/br>
    “若他一直留在北郡，有你這個威震四方的定淵王在，他這個毛頭小子，不知何時才有出頭之日呢。再者，這小子領兵打仗自我意識太旺盛，不按套路出牌，有時能出奇制勝，有時也要栽大跟頭，只靠軍法是管不住的，倒不如讓他自己去拼，自己去闖，自己去感受。我瞧著這回回來，這小子可沉穩多了?！?/br>
    “自然，這小子領兵造反，雖然太過叛逆了些，可到底也是做了件好事?！?/br>
    帳中一靜。

    韓云濤道：“這些年，世家當政，既要拉攏謝氏，又要打壓謝氏，光是軍餉糧草兩項，不知耗費了大哥多少精力去與朝廷周旋，有時候簡直比行軍打仗還累。便是先帝，亦為穩固權勢，把謝氏當做與世家博弈的工具。而今唯慎這份從龍之功，也算是給北境三十萬大軍最強大的一份保障了?！?/br>
    “要說擔心，也不是全然沒有?！?/br>
    “如今這位新君，身世復雜，經歷復雜，能以罪臣之子身份登極帝位，可謂前所未有，想來心性亦非同一般。自古君王，最忌諱的便是‘功高震主’四字。唯慎年少，鋒芒畢露，我有時也不免擔憂?！?/br>
    謝蘭峰心情復雜道：“這倒是不必擔憂?！?/br>
    韓云濤意外望著這位以謹慎著稱的大哥。

    謝蘭峰冷哼。

    “我現在不怕他功高震主，就怕他無法無天，太以下犯上?！?/br>
    “……大哥的意思是？”

    謝蘭峰：“你以為這混賬東西是為什么造反？”

    “……”

    韓云濤細細一思量，便隱有所悟，登時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這小子，當日賜婚圣旨下來時，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如今怎么就轉了性兒？”

    “誰知道，大約是瞧著人家生得好看吧。這混賬東西，打小挑馬就要挑最好看的那一匹，何況人?！?/br>
    “……”

    正說著話，副將從外進來，手里捧著一封信。

    “王爺，上京顧閣老來信?！?/br>
    副將恭敬將信呈到謝蘭峰面前。

    謝蘭峰與韓云濤對望一眼，眼底均不掩意外。

    顧凌洲身為首輔，在朝中威望與影響力非同一般，且這位閣老出了名的清正，從不結黨營私，如今竟會寫私信與謝蘭峰一個鎮守一方的異姓王，怎能不讓人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