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978節
云初也端著一個老大的面碗,吃的西里呼嚕的,一邊吃一邊朝薛仁貴那邊看一眼,他覺得就吃面這個本事,薛仁貴應該不如他。 先去看玄奘大師,后來老神仙這里其實是有講究的。 玄奘大師可以絕了李治追求長生的念頭,再來老神仙這里,老神仙可以鼓起李治平靜活下去的勇氣。 最近,太子弘就跟云初說過很多次,他的父皇在壽數上有些杞人憂天。 旁人杞人憂天,可能打一頓就好了,再不成打兩三頓也就把病根給除掉了。 李治一旦杞人憂天起來,一般要的都是別人的命。 杞人憂天這種病的下一個癥狀就是——被害狂! 這種病在歷朝歷代皇帝身上體現的很清楚,其中,病癥最明顯的皇帝就是漢武帝劉徹! 當皇帝覺得世間再無人可以信任的時候,威懾,恫嚇,殺戮就成了他日常慣用的手段,以劉徹之英明,難道說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太子是被冤枉的嗎? 他知道,可是呢,他也懷疑,他想通過威逼手段再看看自己的兒子是否會害他,結果玩脫了,太子自殺了,劉徹追子到了火葬場,最終落下無限的遺憾。 太子弘很擔心他的父皇會不會這樣做…… 云初吃了三碗面的時候,薛仁貴已經開始吃第五碗飯了,看著薛仁貴通紅的面孔,云初覺得這個五十幾歲的老家伙真的是拿出命在吃飯。 關中有一種碗被稱之老碗,這種碗大如斗笠,專門用來吃面,即便是關中大肚漢,有這樣的一碗面也能吃個八成飽。 云初如今乃是猛將,猛將其實就是靠飯量支撐的,三碗面下肚之后,云初已經吃的很飽了,見薛仁貴還在硬塞,就讓廚子給他再裝一碗…… 原本想要罷手不吃的薛仁貴見云初又開始裝飯,于是,也大吼著要廚子再來…… 云初要廚子先緊著能吃一斗飯,rou十斤的薛仁貴,自己后邊慢慢的吃…… 當薛仁貴將第六碗飯硬吃下去之后,云初的飯來了,他把自己的飯送給了一直忙碌,來不及吃飯的老何。 可能是那一鍋藥膳的緣故,李治的心情明顯好起來了,跟老神仙對坐,談笑言歡。 不知道他們說到啥了,老神仙就起身帶著李治去了太醫院左邊的院子。 左邊的院子里一般都是醫者辦公,學習,科研的地方,最深處便是停尸間,看李治跟老神仙快步而走的模樣,云初覺得李治可能想看尸體。 李治為啥想看那些被解剖的尸體云初不理解,但是,這個時候很適合帶著吃飽了撐的慌的薛仁貴一起去看看。 而太醫院的標本房間里,有用酒精浸泡過的很多人體標本,甚至通過這些標本,就能看到人從可見的胚胎進化成人,最終長大的全部過程…… 醫院治病救人的時候充滿了人性,但是呢,醫院一旦進入了研究狀態,你就只能說他是偉大的,而不能再提什么人性。 見李治跟孫神仙進入了北苑深處,云初就明白,老神仙準備給李治講述一下生命的起源。 云初進去之前往嘴里丟了一塊甘草…… 里面的場景對于皇帝李治來說自然是驚世駭俗的場面,即便是他的心性非常的強大,出門的時候也面色蒼白。 薛仁貴來自戰場,自稱是經歷過尸山血海的人物,當他看到一個玻璃瓶子里浸泡著一個帶著臍帶的大頭嬰兒的時候,終于忍不住奪路而逃,最終把剛剛吃下去的飯食一點沒剩的吐在花池里。 云初解開綁在鼻子上的手帕,笑吟吟地瞅著淚眼婆娑的薛仁貴道:“飯一斗,rou十斤,雖然沒有三遺屎,你也白白浪費了太醫院的一片好意?!?/br> 李治瞅一眼薛仁貴,再看看云初,沒有理會臉色煞白的瑞春,對孫思邈道:“朕沒有想到,太醫院對人的研究已經到了如此地步?!?/br> 孫思邈哀愁的道:“雖然說已經發現了不少病癥的起源與救治辦法,道門對人體的了解也從以往的虛幻籠統,進展到了更加細致可察的地步,總體上來說,進展依舊緩慢?!?/br> 李治道:“以道長之能,也不能加快步伐嗎?” 孫思邈哀傷的搖搖頭道:“一切都是新的,即便是老道也需要從頭學起,人體之玄妙遠不是我們以往的認知能解釋的,這中間需要‘器’的極大發明才好進行下一步的探究?!?/br> “器?” 孫思邈點點頭道:“就是器具,比如老道現在就很想知曉人的才思來源于心,還是存儲于頭顱,老道傾向于頭腦,世人傾向于心,可惜,老道拿不出直觀的證據出來,也無法驗證?!?/br> 李治跟著嘆息一聲道:“人力有窮時……” 第一百七十三章 百戰功成 能安慰獅子的只有老虎。 玄奘大師跟孫神仙在大唐的政治生態中就是另外的兩頭猛虎。 玄奘大師恨不得立刻圓寂,孫道長也明說了,自己也一定會死。 既然兩頭老虎會死,李治這頭獅子死掉的話,也就不足為奇。 從太醫院出來的李治神情平和了許多。 坐在馬車上在云初的指導下一日看遍了長安……事實上李治是在夢中看遍的長安。 吃了老神仙的藥膳,馬車才開始走,他就開始打瞌睡,瑞春擔心皇帝睡不好,下令停了馬車,李治卻立刻就醒過來了,下令馬車繼續走。 不僅僅如此,他明明在睡覺,云初介紹長安的話語要是停了,他也馬上就醒……。 瞅著雙手插袖子里靠在巨熊身上睡得香甜的李治,云初沒有任何辦法,只好指著不遠處的曲江池道:“此處以后便是長安的前花園,臣預備在曲江池擴大人工養殖魚規模,在西邊的淺灘處種植荷花,采藕,水面上飼養鴨子跟鵝,雖然成不了規模,也聊勝于無。 世道的變化不可能是一蹴而就的,總有一個緩慢的過程,今天比昨日好一點,明天又比今日好一點,日積月累之下,就把大事給辦了……” “自太宗以來,我大唐就以農為本,臣以為這是對的,臣也認為如今也當以農為本,只不過臣說的以農為本與陛下了解的以農為本是不一樣的。 臣口中的農,并非單純的以種植谷物為所有內容的農,臣理解的農,而是在保證谷物滿足的情況下,盡量的多發展一些經濟作物,臣說的經濟作物便是瓜果梨桃,棉花,以及各種家畜養殖。 谷物的價格很不對頭,因為現在的谷物價格跟農夫付出的勞動不相符,一個賣胡餅的,一年可以在長安賺到六貫錢,左右,這筆錢在長安可以買到足夠一家六口整年的糧食,還有不少的富余,而一個農夫在有口分田的情況下,也沒有辦法以一人之力保證一家六口人有充足的糧食。 更不要說長安城里干其余營生的人了。 所有人都知曉現如今的糧食價格對不起農夫,卻沒有一個人愿意為農夫發聲,官府這些年來一直在刻意的壓制谷物的價格,畢竟,糧食價格低迷,也是大唐國富民強的一種體現。 臣下其實很害怕城里人越來越富,農夫們越來越窮這個現象的。 這樣很容易出現仇恨。 自古以來窮人對富人就有天生的仇恨,如果任由這種仇恨蔓延,城里歡天喜地,城外愁云慘淡,仇恨心一生,城外人想要進城跟城里人一樣享??稍趺崔k呢? 糧食價格一時半會的不能放開,那么,是不是應該多鼓勵農夫們種一些油菜,棉花類的東西賣錢呢,這些東西的價格可不能多加限制……更加不能跟以前一樣只能官賣……” 云初弄不清楚皇帝到底睡沒睡,原本嚴謹的奏對,漸漸的就變成了閑聊模式。 皇帝的馬車極為寬大,皇帝加上一個宮娥,一頭巨熊以及站立在馬車角落里的瑞春,再就是坐在門口的云初了。 云初停止說話的時候,皇帝的眼皮子就開始顫抖,云初只好繼續道:“防民甚于防川,雖然這句話的本意是說的民意,如果拓展一下就是‘防民甚于防川’,不僅僅是百姓口頭說的那些話。 臣甚至以為歷朝歷代之所以會交替不休的主要原因就在于——朝廷并未將百姓當成自己人,只當他們是牛馬,陛下常常以牛馬主人自居,官員常常以牧羊人自居,武將們更喜歡以陛下之鷹犬自居。 既然都不是一伙的人,一旦朝廷有難,又有那些百姓會為朝廷死戰呢? 百姓永遠都是占大多數的,自陛下御極二十余年以來,天下太平不說,將士們又平滅了所有不臣之國,海晏河清之下,大唐人口增加了幾乎一倍有余,譬如這長安,人口之稠密,幾乎到了無立錐之地。 人口多了,官員也就多了,官員多了,糾紛也就多起來了了。 此時此刻,陛下若是還堅持百姓不過是牛羊之屬,那么,陛下治理天下的成本將會極大的增加,同時,也會給一些心懷不軌者極大的機會……” 云初就這樣絮絮叨叨的說著,皇帝李治就把腦袋靠在宮娥懷里昏昏沉沉的睡著,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聽,但是,李治的呼吸悠長,顯得非常平靜。 馬車進了興慶宮,云初就準備下馬車,卻不防李治此刻幽幽的睜開眼睛,瞅著云初道:“朕剛才睡得很好,心都平靜下來了,以前做夢的時候,只記得你的嘴巴在翕張,卻總是聽不到你的聲音,今天很好,朕聽到你的聲音了,這聲音讓朕非常的舒服…… 就是好多建議不過是一家之言,聽起來很像是屁話。 朕既然把長安托付給你了,你就在長安放你的屁,別人就只能聽著,左右不過方圓百里之地,就算把長安弄得臭不可聞,也不過是一隅罷了。 記住,你放屁,只能在長安,別讓朕在別的地方嗅到你的臭味?!?/br> 云初聞言,大禮參拜…… 皇帝來長安一遭,讓長安收獲極為豐厚,工業上打開了奇巧yin技的大門,農業上,放開了朝廷對農夫的管束。 這已經遠遠超越了云初此次的目的,同時,他也清楚,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效果,完全是出于皇帝對他個人的信任,堪稱恩典。 在殺不死李治,推不翻大唐的情況下,這已經是云初這個地方官能拿到的最好的政策了。 甚至,就算殺死了李治,推翻了大唐,如果云初不是皇帝,長安同樣得不到這樣的厚待。 云初自覺改變不了所有人,能讓長安這塊彈丸之地上的百萬百姓能松開一些綁繩,他也足夠自傲了。 或許,這是長安的一小步,歷史上的一大步。 從此之后,長安將會真正插上翅膀,騰飛于這片時空。 瑞春送云初離開的時候長嘆一聲道:“這下子滿意了?” 云初笑道:“陛下以國士待我,我必以國士報之?!?/br> 瑞春感慨的點點頭道:“理應如此,今日,對陛下來說是一場劫難,也可能是一場新生,別讓他失望?!?/br> 云初正要點頭,就看到薛仁貴氣勢洶洶的過來,云初才準備抱拳施禮,肚子上就挨了薛仁貴一記重拳,打的他腰身立刻就彎了下去,半天才站直身體,沖著須發虬張的薛仁貴道:“快是很快,就是沒什么力氣?!?/br> 薛仁貴握著拳頭道:“再敢這般利用某家,某家定然與你死戰!” 云初看著終于把事情想清楚的薛仁貴,笑道:“你打不過我了?!?/br> 薛仁貴道:“誰要跟你打了,某家說的是死戰!” 云初道:“死戰你也打不過我,就算拉上你所有的親兵部曲,你也不是我的對手?!?/br> 薛仁貴不屑的道:“就憑你?” 云初點頭道:“老薛,不出三年,別說是你,就算是某家這一身的本事,以后也只能用來打架斗狠,想要依仗這一身的本事沖鋒陷陣恐怕是不能了?!?/br> 薛仁貴有些迷惑的道:“這就是陛下不讓你說的秘密?” 云初點點頭道:“那東西的威力驚天動地不說,頃刻間可糜爛十里?!?/br> 薛仁貴瞅著云初的眼睛道:“與陌刀手與之相比呢?” 云初笑道:“草芥耳?!?/br> 薛仁貴聞言轉身就離去了,打了云初一拳,算是報了今天被他當傻子戲弄的仇恨,以后再也不會提這件事。 他覺得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云初只算是半個武將,他的兒子,弟子不走武勛這條路看樣子也能過得很好,他薛氏不同,離開軍隊,再無光宗耀祖的可能。 至于以前希望兒子能成為文官的話,也只是說說罷了,先讓兒子在云初這里鍛煉出一副八面玲瓏的心腸,再論其他。 現在不成了,軍中恐怕將有大變,如果不能在這一場大變中取得先機,以后不論怎么努力都將不如人。 云初揉一揉痛的厲害的肚子,目送薛仁貴倉惶離開,眉眼間都是笑意。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興慶宮這邊卻變得明亮起來,一車車的酒,一車車的瓜果,一車車在宮外制作好的精美看盤,一車車的各種精美器物,一群群衣著華麗的歌伎,一群群已經上妝完畢的舞者,一群群懷抱各種樂器的樂師。從興慶宮偏門魚貫而入。 也就在此時,興慶宮正門口,排列著無數豪奢的馬車,馬車里端坐的無不是長安城中最重要的男女,他們或者高冠博袍,霧鬢云鬟,或者紫衣玉帶,環佩叮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