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887節
倒是長安這些年修建的書院一直在執行有教無類的準則,就算是伎子家的孩子,只要掏得起束脩,也能大大方方的進去就學。 長安大醫院的老大是孫神仙,他老人家在很多年前就已經開始不跟人講什么道理了,同樣的病,有錢人去看,靡費驚人,中下戶以下的窮人去看,百十個銅錢就算完事,有時候還要倒貼。 他老人家現在就是主打一個隨心所欲,導致所有的醫者都養成了看人下菜碟的毛病,原本可以大賺特賺的長安大醫院,現在每年都需要長安留守衙門撥款才能持續運營。 云初曾經就醫院經費的事情去跟老神仙交流過,過程不得而知,反正云初從老神仙那里回來之后,就怒火萬丈的找來戶部房的人好一通臭罵,從那以后,長安城就對有錢的異族人開了一個落戶通道,聽說收到的錢全部填補進了長安大醫院那個無底洞里了。 至于看病漲價這種呼聲,從哪之后就無人提起過。 長安雖大,有錢人終究是百中無一,窮鬼們倒是滿大街都是,整日里熙熙攘攘的在朱雀大街上忙忙碌碌的走來走去的,也不知道一個個那么忙碌,為啥就成不了富人。 就是基于對長安大醫院的考慮,云瑾才對龍婆另眼相看,如果這個老巫婆能把大醫院需要的毒蟲以及其余動物藥材進行集中養殖化,就能給大醫院省下老大一筆錢財。 所以,當十萬多烏蠻人對蠻龍洞進行最徹底的掃蕩的時候,云瑾已經把龍婆從架子上放下來了,詢問她能否以她那一對巨大的蜈蚣為種,繁衍出更多的次一級大蜈蚣出來。 “你們唐人需要那么多的毒蟲做什么?” 龍婆果然是聰明人,一張嘴就問到了重點。 “我大唐的孫真人在長安開了一個碩大無朋的醫館,那里每日消耗的藥材不計其數,龍婆婆既然身負驅蟲獨門絕技,何不去長安頤養天年呢?” 龍婆聞言想了一會道:“孫真人,孫思邈?” 云瑾笑道:“正是他老人家?!?/br> 龍婆淡然的道:“老婆子以前住在云霧山里,后來有一個老道來云霧山采藥,他也看中了老婆子豢養的毒蟲?!?/br> 云瑾聞言大喜,還以為龍婆跟孫神仙有舊呢,就聽龍婆繼續道:“老婆子當然不給,那是老婆子性命交修的一對金龍?!?/br> 云瑾問道:“比之這一對如何?” 龍婆帶著一絲回憶過往的神情道:“那一對金龍已經有了靈性,只是沒想到那個老道找來了一只半人高的神雞,我的金龍就此成了老道手里的藥材?!?/br> 云瑾發現龍婆的眼神中似乎出現了一絲憤恨的意味,立刻轉移話題道:“晚輩可以做主,請龍婆婆成為我大唐安定公主府的供奉,地位崇高,如此,再見孫道長,婆婆或許可以找回一些場子?!?/br> 龍婆臉色變得和緩了一些笑道:“你能做得了大唐公主的主嗎?” 云瑾笑著點頭道:“明年,我們就要成親了?!?/br> 龍婆笑道:“如此,老婆子或許可以走一遭長安,不過話說到頭里,養毒蟲最好的地方就在云霧山里,長安不成?!?/br> 云瑾點頭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龍婆婆可以走一遭長安與孫道長見一次,之后再論其他?!?/br> 龍婆長吸一口氣咬著牙道:“定不與那個老雜毛干休?!?/br> 天色黑透的時候,紫琪阿果從蠻龍洞回來了,這一次,她撿到了非常多的婦孺,看婦孺的樣子,就知道蠻龍東的白蠻人的日子過的還行,雖然婦孺們同樣是黑漆漆的,不過看起來還算健康。 不裝神弄鬼的龍婆婆看起來還是很不錯的,僅僅是簡單的洗了個澡,刷掉牙齒上的靛藍染料,穿好了自己花花綠綠的衣服,在頭上挽了一個發髻,就是一個頭發斑白的枯瘦老婦人。 盤膝坐在一張墊子一種由內而發的威嚴感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來了,即便是狄光嗣告訴紫琪阿果龍婆就是一個擅于養毒蟲的騙子,紫琪阿果依舊以大禮參拜了龍婆。 龍婆見到紫琪阿果就歡喜的拉住她的手道:“讓我看看啊,大山里的月神啊,多神秘啊,老婆子聽過你的名聲,沒想到還真是一顆可以照亮南詔的明月……” 狄光嗣瞅著紫琪阿果跟龍婆熱切的交談,就來到云瑾身邊道:“這個老婆子不像是一個好人?!?/br> 云瑾點點頭道:“蠻龍不聽這個老婆子的話,如果聽了,蠻龍還真的有可能成為南詔的一股大勢力?!?/br> 狄光嗣道:“那么,紫琪阿果……” 云瑾笑道:“一個想要成為女王的女人,終于遇到了屬于她的宰相?!?/br> 狄光嗣道:“西南不許有什么蠻王,也不會再有什么女王?!?/br> 云瑾道:“龍婆覺得自己當上安定公主府的供奉之后,就能去找老神仙算算舊賬,估計紫琪阿果也會去長安走一遭,這是你將她留在長安的最后機會?!?/br> 狄光嗣所答非所問的道:“山中的幽蘭,長安種不活?!?/br> 云瑾嘆口氣道:“那就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br> 狄光嗣道:“誰褻玩了,我喜歡她,她也喜歡我,兩情相悅,豈不是水到渠成?” 云瑾抬頭看著天空中難得出現的明月,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么好,在長安,啥都好,離開長安,一個個的本性暴露的厲害。 難怪崔瑤先生說云氏宅院里鎖住了一群猛獸,平日里看起來跟花熊一般嬌憨惹人喜歡,天知道這一張張花熊皮下,都是一些什么樣的怪物。 云瑾瞅著幽藍深邃的夜空,努力想了一下,也沒有想出自己到底是一個什么東西。 天亮之后,石寶,查黑他們心滿意足的回來了,但是,世上卻不再有什么蠻龍洞了。 被釘在架子上的蠻龍嘶吼了一夜,也流淌了一夜的眼淚,天亮的時候,才發現他已經死了,他掙脫開了綁繩,將手從木刺上拔出來,再把自己的后腦勺釘在木刺上,因為后腦受到了重創,他的眼珠子似乎在眼眶里掉了一個個,只有乳白色的眼白,看不到半點黑色。 蠻龍洞太大,太深了,洞里面應該還隱藏了一些人,石寶認為繼續搜索的意義不大,這才停止了搜索,只是在蠻龍洞口放了一把火,將蠻龍洞口密密匝匝的竹樓,木頭房子一把火燒了一個干凈。 蠻龍洞就成了一個巨大的煙囪,四面八方都在冒煙,雖然每一處冒煙點,就是一個出口,查黑想要封鎖那些出口,被云瑾給阻止了。 沒有家園的蠻龍洞人,在林莽中想要活下來很難。 在龍婆的指揮下,兩只巨大的蜈蚣纏在了溫歡的胳膊上,兩顆烏黑的腦袋虎視眈眈的盯著溫歡那張臉,此時,溫歡原本堪稱俊秀的臉已經猙獰鐵青的不像是一張人臉,他的褲子已經被尿液濡濕,打濕鞋子之后還弄濕了老大一片土地。 “老子不怕你……” 雖然溫歡出了好多好多的汗水,還弄濕了褲子跟地面,云瑾幾個人還是堅持認為阿歡是一條好漢。 當然,如果兩只大蜈蚣有毒的順腭牙沒有被包住的話,他就更像是一個好漢了。 第六十五章 教育的要點重在自察 人一旦進入了林莽,屏蔽掉各種繁雜的信息之后,世界就變小了。 世界變小之后,所有的人和事情就在觸手可及之地。 不論是親情,愛情,還是仇恨,憎惡因為環境小,都會變得鮮明起來。 所以說,不論是獲得,還是失去,都顯得尤為明顯。 這種感覺在長安是找不到的。 長安太大了,人太多了,選擇性太高了。 這就導致愛情沒有那么純粹,仇恨沒有那么刻骨,畢竟,長安太大了,人太多,可替換性太高,而人們行色匆匆的來不及在很多應該銘記的事情上駐足,就錯過了很多的東西。 所以,長安多薄涼之輩。 云初認為一個人一生中至少要換一次生活環境才能客觀性的來看待自己生活的世界。 所以,他就把云瑾,溫歡,狄光嗣,李承修這些弟子丟到暗無天日的林莽里重新生活一次。 這樣一來呢,這些見識過極度的繁華,也體驗過徹底的貧瘠,知道如何在繁華的長安做一個諄諄君子,也知曉在貧瘠的西南林莽里當一個無惡不作的大盜,有過這樣經歷的孩子,才有資格作為禮物,留在他喜愛的大唐。 云初認真的翻閱著云瑾的社會調查報告,在他手邊上,還有溫歡的,狄光嗣的,李承修的。 四個人經歷的事情是一模一樣的,但是社會調查報告的視角卻是完全不同的。 云瑾的社會調查報告重在改造與融合,他認為想要將西南融入大唐社會,首先就要填平認知上的鴻溝,他選擇填平鴻溝的方式便是除掉異見者,留下順從者,而后再平等視之,移風易俗之后,自然會與大唐成為一體。 溫歡的社會調查報告重在山川地理的記錄與調查上,他的報告中鮮少提到具體的人,只說西南這片林莽本身對大唐的價值,云初還特意注意到,溫歡還在自己的報告中詳細記錄了這里的物產,與可能的礦藏。 狄光嗣的社會調查報告重點在于管理,教化上,他甚至認為長安人與西南人之間并無智力上的差距,不同的不過是長安城的人攝于嚴苛的律法,這才表現得平和,如果長安城跟西南地一樣,都沒有所謂的律法的管控,人與人之間的殘毒程度要遠超西南地。 畢竟,西南這邊的蠻人,只有在糧食不夠吃的情況下,才會出去搶劫,就像狼必須吃羊一樣的自然。 而沒有律法的長安人,他們即便是吃的很飽,也會咬死羊,他們咬死羊的原因不是為了吃飽肚子,而是在享受殺戮帶來的快感。 李承修的社會調查報告在四人中,價值最低。 因為他是從軍事的視角來看西南人的,而唐人過于強大,西南人過于弱小,自然得不出很有價值的社會信息,唯一的亮點,便是對烏蠻人社會雪崩暴亂的起因與過程有一個詳細的記錄。 四個人,四個方向,每一個方向都有可以贊許的地方,每一個方向卻都有值得商榷的地方。 老神仙很多年前就不跟所謂的人講什么道理了,在他老人家看來,全天下的道理都是狗屁,所謂的道理都是為了方便控制人心那些冬烘先生們才一條條的弄出來的。 人赤條條的來到人間,中間狠狠的禍害一通人間之后,再赤條條的離開,對于自然沒有任何的貢獻…… 這是非常自然的道家思想。 玄奘大師這兩年也不跟任何人講什么佛法了。 在他老人家看來,佛就是佛,人就是人,佛就該是泥雕木塑的坐在高高的臺子上慈悲的俯視眾人,讓參拜佛的人感受到這個世上還有一個強大的存在是憐憫自己的,就足夠了。 人參拜佛之后,心中得到了一絲安慰,一點滿足,回去后該怎么過日子就怎么過日子,將人與人們的愿力集合出來的佛放在一起比較,或者相互成就,終究是一場虛妄。 在他看來,人,成不了佛,或者說,佛與人的悲喜并不相通。 皇帝李治這兩年的心緒很是平靜,不過,他現在最大的毛病就是看人看多了,他就越發的喜歡那頭巨熊了。 現如今,皇帝李治對于皇后秉持的態度就是敷衍,對太子李弘秉持的同樣是敷衍的態度,至于朝臣們,他就更家的不在乎了。 對于一個每天睜開一只好眼看到太陽都覺得自己大賺的皇帝來說,日子就這樣一直混下去就很好了。 至于自己死后的事情,說真的,云初在李治寫給他的信中發現,他好像真的不是很在乎。 云初也不知道從啥時候開始,他寫給皇帝的消息不再是以奏疏的形式存在的,也不知道從啥時候開始,皇帝給他的消息也不再是以旨意的形式存在的。 云初給皇帝寫信的時候,抬頭都是——陛下金安,然后直接說事。 皇帝給云初的回信抬頭從開始的云卿,變成宇初,最后干脆變成了二百五,原本工整,正式的內容開始出現了大段,大段的抱怨,吐槽,與咒罵,寫的那叫一個隨意。 每次拿到皇帝那邊送來的信,都是厚厚的一沓,看的出來,皇帝的傾訴欲望非常的濃重。 所以,云初給皇帝的回信也越發的冗長,將自己如何給蠻族蓋房子,將蠻族人的生活,甚至不厭其煩地跟皇帝說起了蠻人們關于豬的執念等等。 從皇帝,老神仙,玄奘大師他們最近的行為來看,所有人都對大唐目前平安祥和的場面感到滿意,沒有人有什么意愿弄出什么事情出來。 就連皇后在云初出征之后,都忙著督促武家兄弟蓋房子賣,這就導致朝堂上平靜的跟一潭死水一樣。 挺好的,上面的人沒有了更高的要求,下面的人暗流涌動的憋著一股子勁頭到處尋找立功,發財的路子,不管路數正不正,都是欣欣向榮的表現,這才是一個盛世應該有的模樣。 云初不知不覺的一個人在帳篷里待了一上午,也思考了一上午,覺得口渴,拿起茶壺倒茶的時候,才發現茶壺是空的,李思已經好久沒來沏茶了。 云初將自己寫給皇帝的長信,以及四個孩子的社會調查報告一起打包準備寄給皇帝當一場熱鬧看。 也只有通過這種方式,才能讓蠻荒的西南在皇帝心中留下一些印象。 說真的,大唐朝廷對西南根本就不在乎,如果不是盛邏皮干掉了大唐六千鐵甲兵,皇帝對盛邏皮的唯一要求便是約束蠻人不得sao擾蜀中。 朝中大臣們對西南這邊不感興趣的原因就在于這里太窮,他們準備讓盛邏皮他們家族好好的發展發展西南,等到西南被發展到擁有了足夠利益之后,大唐再派遣大軍過去接收。 這個想法是好的,省事不說,到時候一口咬在肥rou上,可以吃的滿嘴流油。 云初不這樣想,他覺得盛世的時候不收攏住西南,等到朝廷衰弱了,西南自己就會自成一脈,說真的,歷史上的大唐從未真正擁有過南詔。 看著參謀將軍帶著打包好的信函送去郵寄了,云初就起身來到李思的帳篷里,結果,帳篷里沒人,喊來親兵之后,才知道,李思帶著云瑾送來的生日禮物去了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