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656節
李治在吃了一口酸湯丸子之后,就轉頭看向坐在左邊第三桌的李敬玄。 李敬玄立刻上前,就聽李治問道:“今日的酒宴極為符合朕意,制備酒宴之人當賞?!?/br> 李敬玄笑道:“如此一場酒宴,勝過雄師三萬,至于制備之人便在陛下身后?!?/br> 李治方才吃飯的時候,總有人幫著布菜,看衣袖還以為是李弘,轉過頭看過來,才發現是身著皇子衣衫的李思。 “胡鬧,好好的皇家公主,穿男子衣衫成何體統?!?/br> 李思笑吟吟地道:“唯有如此,才能為父皇分憂?!?/br> 李治皺眉道:“只此一次?!?/br> 李思道:“孩兒擅于制備酒宴,也就這一點本事,還想著能伺候父皇這一路呢?!?/br> 李治瞅瞅棚子里的文武百官,再看看吃喝的極為熱烈的鄭州本地士紳,覺得李思幫忙制備酒宴也不算是一件啥事情,隨即就允了。 得到皇帝準允的李思,頓時喜笑顏開。 李治見李思笑得燦爛,第一次抬手撫摸了一下閨女的臉龐…… 大唐的文武百官自然沒有一個是白給的,皇帝陛下已經將恩遇給了鄭州士紳,那么,這些士紳們必須要有所回報才是。 趁機撈取好處這樣的事情,他們是專業的,看著文武百官們分散開來,走進士紳群中,不論是許敬宗,還是李敬玄,他們臉上都浮現出一絲莫名的笑意。 大唐朝廷以前在處理地方上的事情的時候,過于強橫了,現如今,能通過一場酒宴,表現出難得的懷柔手段,應該是一種新的變化。 全大唐最會騎馬趕路的人就是紀王李慎。 開始的時候一天跑五十里,見過皇帝之后,討論一些自己無法決定的事情,然后再回去,這就是一百里了。 再然后,就是一天跑一百里,重復頭一天的事情,再連夜趕回去。 現在,他清晨從洛陽出發,半夜時分就已經跑到了三百里外的鄭州。 云初以前不是沒有一天跑三百里的時候,只是那個時候,他被突厥騎兵追著,不跑就要沒命,這才心甘情愿地跑了三百里。 只是跑完這三百里之后,云初就只能叉著腿走路了,而且整整延續了半個月。 長時間的騎在馬背上,兩根原本可以活動自如的胯骨軸子就會鎖定在騎馬的狀態上,更不要說大腿內側的嫩皮被馬鞍子折磨的沒一處好的。 李慎的身體遠不如云初的身體耐cao,卻能堅持跑三百里,就知曉,這個監國大任對他來說是何等的折磨了。 就這,他還陪著皇帝在著鄭州會見了當地的官員,大儒,名士,鄉紳,富豪。 見證了李治首次懷柔地方的帝王手段。 這一次,李慎沒有連夜跑回洛陽,這已經超出了他能力的極限,也超過了他身體的極限。 在虎牢關見到云初之后,他就一頭從馬上栽下來,人事不省。 等軍醫用剪刀剪開李慎的下裳之后,這才看到這家伙的大腿,屁股上的皮rou翻卷,見不到一塊好皮。 因為是冬日,發炎化膿的可能性低一些,云初就沒有讓軍醫直接用殺毒藥幫他清洗傷口,而是選擇了相對溫和的柳枝水。 即便是如此,李慎還是痛的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一把拉住云初的手道:“宇初,我生不如死啊——” 吼叫完畢,再一次昏厥了過去。 溫柔將雙手插在袖筒里瞅著臉色蠟黃的李慎對云初道:“他這一次監國,必須出一個大差子?!?/br> 云初道:“李弘不愿意留守洛陽,這是對的,只是沒想到害苦了李慎?!?/br> 溫柔笑道:“監國監的好了,就說明紀王也適合當皇帝,監國監出來了大事情,說明紀王無能,需要懲處,都是明晃晃的國朝法紀,就連老神仙都沒有置喙的余地。 曹王李明昨夜已經上了退藩的奏本,奏本里把自己說的昏悖無能不說,還讓自己治下的百姓生靈涂炭,毫無治理地方之能,希望皇帝能夠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給他在長安建造一座王宅,準允他在長安這個富貴之弟,享用一生的富貴?!?/br> 云初正在哀嘆玄宗十六王宅的事情就要提前出現的時候,李慎猛地睜開眼睛,一把拉住云初的手道:“扶我起來,我要上本,我要回長安安安心心的雕刻石頭……” 李慎在云初軍營因為治療屁股跟腿停留了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后,實在是不良于行,就從云初這里討要了一輛馬車,連夜朝洛陽趕,至于他專門給皇帝書寫的《愚氓請退疏》也連夜前往鄭州。 幾個人的苦難并不會引發天變,冬日里的第一場雪終究還是停了,原本大地白茫茫的很是干凈,只是一溜車轍去了洛陽,一溜馬蹄去了鄭州。 這一次,因為有安排宴會的事情,李思終于見到了她朝思暮想的母后。 當李思噗通一聲拜倒在武媚面前的時候,李弘眼含淚光,李賢抬頭看天,李顯驚恐萬分,李旦無憂無慮,武媚懷中的太平卻向李思伸出了小手。 武媚笑了,松開了太平,任由她爬向李思…… 第一百一十三章 窮?是一種現象 李思看著太平抱住了她的腿,低下頭瞅著太平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看了一會,最終還是抱起了太平,將頭埋在太平的脖子上用力的吸氣,弄得太平咯咯笑個不停。 半晌之后,李思抬起頭瞅著武媚道:“你從未抱過我,我身上也從來沒有沾染到你的氣息?!?/br> 面對李思的指責,武媚慵懶的靠在錦塌上對李思道:“你父皇明明有一座華麗的行宮,卻為何要在教軍場這中地方宴客呢?” 李思皺眉道:“因為他們不配?!?/br> 武媚笑著擺擺手道:“你看,這就是你想差了,教軍場雖然簡陋,卻是國家煊赫大典的場所,行宮雖然華麗,僅僅是一個施恩的場所罷了?!?/br> 李思拉開太平抓她頭發的手,對武媚道:“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云氏那座簡陋的大宅與教軍場一般,而皇宮大內對我來說不過是一座毫無特色的行宮?” 武媚笑道:“趁早熄了你的野心,與大唐其余公主相比,你得到的已經遠遠超過你應得的。 敢在你父皇面前指著一個才換完牙齒的童子說,這是你未來的夫君,普天之下也只有你一人,這已經是皇家女兒最大的榮寵了。 至于你這些年在云氏受苦的話,你自己大概都不相信吧?” 李思勒住太平的肚子,坐在一個錦墩上,解下手腕上綁著的一串金鈴鐺拴在太平的手腕上。 隨后,就把這個口水滴答的孩子放在地毯上,再一次對武媚道:“我只是想要更多,這有什么錯?!?/br> 武媚坐起身看著李思的眼睛道;“欲壑難填可不是什么好事?!?/br> 李思搖頭道:“英公曾經對我說,勇猛精進才是皇家女兒的特色?!?/br> 武媚皺眉道:“云初也這樣教你?” 李思搖頭道:“師傅說大女子之美,在于仁,在于善,在于行,在于思,在于學,在于修正己身,而后,以留香之手贈天下福余?!?/br> 武媚的眉頭皺的越發緊蹙了,聲音平淡的道;“一個貪得無厭,一個正大光明,你選擇了李績的兵家無禮之術?” 李思道:“師傅做事情的時候總是不爽利,為他人考慮的時候實在是太多,不如英公的教誨來的高明,如同高山雪崩滾滾而下,一瀉千里?!?/br> 武媚聽了李思的話思考片刻就轉頭看向李弘道:“如此說來,你這些年逐漸拋棄云初的教導,轉向跟許敬宗學縱橫術,也是同樣的道理嘍?” 李弘笑道:“母后明見萬里,師傅教導的學問可為天下學問之基,是一種道,只可惜過于綿軟,缺少鋒芒,是為人臣的學問,并非龍御天下之術?!?/br> 李賢在一邊譏諷道:“術大于道?” 李弘瞥一眼李賢道;“大道之行,始于腳下,腳前后交替而行便是術,大道既然已經在孤的腳下,只要行走之術不偏差,便能更快,更穩的抵達目標?!?/br> 李弘一邊走一邊解釋,等他的話干剛說完,正好來到李賢面前,抬起手就朝李賢的臉抽了下來,李賢舉手格擋,卻不妨李弘抬起腿,一腳就把李賢踹的跌坐在地上。 然后對李賢道:“以后離賀蘭敏之遠一些?!?/br> 李賢悲憤的看向武媚,總以為她身為母親,必然會呵斥一下李弘的無禮行徑,結果,他發現,武媚對他受辱的場面視而不見,反而一臉寵愛的看著李顯,李旦兄弟兩,還招手示意他們過來簇擁在她懷里,加上已經被她抱在懷里的太平,導致她的懷抱滿滿的,容不下別人。 “你們三個長大了,該去自己生活了,從今往后,我只愛我懷里的這三個?!?/br> 李弘笑得燦爛,走過去在李顯,李旦,太平三人的臉蛋上摸一下道:“母后說的對極了?!?/br> 李思也想學李弘那般,還沒有靠近,就聽武媚道:“你哥哥是真龍,你算什么?一匹狗?” 李思跳著腳道:“我至少應該是一頭猛虎?!?/br> 武媚冷笑一聲道;“云氏的看家狗罷了?!?/br> 李思咆哮道:“我是云氏嫡長子媳,以后云氏上下我可一言而決?!?/br> 武媚大笑著對李弘道:“你聽清楚她說的話了嗎?身為一個未婚女子談到自己婚事的時候,不但毫無避嫌之意,反而說自己是云氏長媳,這該是一個公主應該說的話嗎?” 李思聞言嘿嘿笑道:“這件事就這么定了?!?/br> 武媚道:“我若不允,你恐怕難以遂愿?!?/br> 李思道:“我心匪石,不可轉也?!?/br> 武媚大怒,指著大門口道;“滾出去!” 說罷,就抱著太平,徑直去了后堂。 見到靠在錦塌上與熊貓一起吃甜瓜的李治,武媚怒氣難消的道:“你都聽到了?” 李治將瓜皮塞進巨熊的嘴里道:“我只聽到了一句話?!?/br> 武媚眼神一凝道:“哪句話?” “我是云氏嫡長子媳,以后云氏上下我可一言而決。 朕一直在想如何與云氏繼續安穩的相處下去,也一直沒有想到一個合適的法子。 就在朕都感到絕望的時候,思思的話給了朕一個新的想法。 云初功在社稷,利在千秋,這般人物降生我大唐,本就是大唐最大的祥瑞。 無故斬絕祥瑞,本就是家國衰敗之相,現在,李思有了嫁入云氏的想法,說不得是列祖列宗保佑,以至于讓你當年將思思交給孫道長,最后促成這一樁好姻緣?!?/br> 武媚咬著牙道:“太便宜云初了?!?/br> 李治瞅著武媚道:“云初這等驚才絕艷的人你也舍得讓他敗落? 你就不想看看他以后能做出什么樣出人預料的事情嗎?” 武媚道:“那依舊是云氏?!?/br> 李治看一眼武媚道:“你自幼生活困頓,所以沒辦法用皇家的高度看一件事情。 這天下其實并非我們的,而是屬于李唐的天下,李才是天下的中心。 思思嫁入云氏,云氏以后一半的血脈是我李氏的,只要云氏依舊能保持興盛,皇家就能不斷地將公主嫁過去,幾代人之后,世上哪里還有什么云氏,即便是有,也不過是旁枝末節?!?/br> 武媚沉吟片刻,將太平放在巨熊的肚皮上,瞇縫著眼睛道:“就像陛下此次處置山東,河北之地不臣之民的手法一般?” 李治點點頭道:“山東,河北窮蹙日久,朕以為火候已經到了,可以利用少許恩惠就能歸心?!?/br> 武媚擔憂的道:“臣妾不這樣看,山東,河北仇視大唐日久,豈能因為少許恩惠,就投靠我們?!?/br> 李治捏著巨熊的爪子,慢悠悠的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啊,極度的貧窮是一劑毒藥,它可以消弭人的意志力,以及一切美好的情感,會讓人不再慷慨,繼而讓他們變得刻薄,變得吝嗇,男子會為了一口吃的背叛自己的兄弟,女子會為了一件漂亮的衣衫背叛自己的丈夫。 因為一點財產,他們可以兄弟反目,父子相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