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623節
“哦——”管家看了云初爛糟糟的臉,一顆心徹底的放下來了。 云初隨著管家進了梁家大廳,就把面紗給扯下來了,把腫的老大的腦袋暴露給老梁跟老蘇兩個看。 梁建方瞅著云初包扎的跟粽子一樣的腦袋,再看看他青腫的眉眼,倒吸一口涼氣道:“誰把你打的這么慘?薛仁貴?” 于此同時,蘇烈也看出云初受的傷是真的,一瞬間就想到了無數種可能,坐直了身體眼神犀利的盯著云初看,這一刻,他真的很擔心,這是英公出手所致。 云初來到梁建方斷腳下首坐了下來,先嘆口氣才道:“惹怒了玄奘大師,被當頭敲了一棒子,至于薛仁貴想要把我打的這么慘,還欠缺一些火候?!?/br> 聽聞是玄奘大師干的,不管是梁建方還是蘇烈,兩人心頭的石頭迅速落地,就連臉色也變得好看起來。 梁建方哈哈大笑道:“被玄奘大師敲你棒子,這個可沒地方找回來吧?” 云初笑道:“人家要打,就只能受著唄?!?/br> 蘇定方隨即神情輕松地道:“玄奘大師因何會對你發如此大的怒火,老夫聽說這個老和尚早就出凡入圣了,按道理來說,不會輕易發火?!?/br> 云初惱怒的對梁建方道:“你要是早說你們需要冬蟲夏草,來家里說一聲就是了,干嘛要把身邊的甲士派去藏地挖?那些甲士們知曉怎么挖,在那里挖嗎? 更不要說私自派遣甲士出京是個什么罪責,你不是不知道吧? 人家李敬玄在我那里沒有抓到長安的痛腳,倒是從你們這里撕開了口子。 現在好了,滿世界都在流傳咱長安勛貴們將身邊的甲士親兵派遣出去,將要干一件說不得的大事呢?!?/br> 云初故意把事情說的嚴重一些,梁建方是一個大老粗,如今又不復當年之勇,臉色有些難看,倒是蘇烈好像沒聽見一般,毫無畏懼不說,還笑吟吟的看著云初道:“你手里有冬蟲夏草?” 云初就把抱進來的錦盒推到梁建方面前道:“這里面足足有一斤,大概有一千五百根,你們先吃著,吃完了再去我家廚房拿,家里還有一些,都是去年陳的。 要吃新鮮的,就要等一等了,蟲草季一般在四五月之間,再算上路途上的時間,很快就會有新的蟲草可以接上。 不過,也只能吃干貨,干貨的藥效不如鮮貨,那東西很是嬌貴,一般離地之后在七天內吃掉為好?!?/br> 梁建方狐疑的打開云初拿來的錦盒,瞅著擠滿了一盒子的蟲草,就沖著門外大喊:“老茍,把爺的蟲草拿來?!?/br> 不大功夫,梁家的管家就抱來一個紅色錦盒,打開之后,里面的棉布上,擺放著七八條小小的蟲草,跟云初拿來的滿滿一盒子的蟲草就沒有辦法比。 蘇烈取過兩邊的蟲草比對一下,然后就興致索然的將蟲草丟在桌面上,對梁建方道:“想要長壽終究是妄想?!?/br> 梁建方抱著云初拿來的盒子不解的道:“為何?我們有蟲草了?!?/br> 蘇烈也不多做解釋,站起身朝云初隨便拱拱手道:“老夫要跑了,再不跑,就會被你這個娃娃笑話?!?/br> 說完話,果然就快快的頭都不回的走了。 梁老頭弄不清楚局面,還抱著裝蟲草的盒子對云初道:“這都是送給老夫的,沒應承別人吧?” 云初無奈的嘆口氣道:“都是您的,過幾天英公壽誕,我還會準備個幾斤給他送過去?!?/br> 梁建方滿意的把盒子交給管家老茍,搓著雙手道:“這樣做就對了嘛,不就是徐敬業那點事情嘛,你的松松手,讓他活著,任由他在吐谷渾折騰幾年就是了,跟一個手下敗將一般見識不是大將之風,再說了,徐敬業啥都不是,可徐世績是一頭大老虎,別看這頭老虎老了,你們真的動起手來勝負難料?!?/br> 云初從梁建方老頭的口中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沒錯,這個消息就是李績對他云初也非常的忌憚,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你還年輕,向英公低頭算不得什么,就是這,三天后的英公壽誕,老夫與你同去,把蟲草給他,再把話說透了,英公拿到蟲草,估計也就沒有什么為難你的心思了……” 梁建方一直在絮絮叨叨的說著話,云初一直面帶笑容靜靜地聽著,梁建方很滿意云初受教的態度,梁府管家卻從云初腫脹的雙眸中看到了無盡的悲涼。 貞觀的開國老英雄終于失去了最后的傲骨與膽略,開始茍且偷生了。 見梁建方是真的開心,云初還陪著梁建方喝了兩杯酒,雖然他鼻青臉腫的不好喝酒,可是呢,見少了一只腳的梁建方要喝,他就陪著多喝了幾倍。 梁建方再也不復當年之勇,七八杯殺毒藥下肚之后,就倒在床榻上醉過去了。 云初瞅著一同喝酒的老茍將毯子蓋在梁建方身上,就放下酒杯對老茍道:“以后,老公爺想要啥,就來我府上取,不要自己為難自己?!?/br> 老茍擦一把眼角的淚水輕聲道:“君侯,別施舍的太厲害了,我家公爺受不得這個?!?/br> 云初淡漠的道:“你知道的,我這不是施舍,是在報恩,有些人的恩情隨便就報答了,有些人的恩情一輩子都還不完……” 在老茍的長揖中,云初踏上了馬車,肥九面無表情的驅趕著馬車離開了雁門郡公府。 云初的馬車離開雁門郡公府的時候,依舊有很多雙眼睛在看著云家的馬車。 先前蘇烈在云初進門不久就匆匆離開了雁門郡公府,已經引來了很多的猜想,尤其是一些人還刻意的向蘇烈打問云初去雁門郡公府的原因,被惱羞成怒的蘇烈給罵了出去,就有更多的人更加認為,云初此次蒙面去梁家絕對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溫柔也很不理解,半路跳上云初的馬車之后,掀開云初臉上的黑紗,瞅了瞅那張爛糟糟的臉,就放下面紗道:“老神仙干的,還是玄奘大師干的,嗯,應該是玄奘大師干的對不對?” 云初點點頭。 溫柔倒吸一口涼氣道:“也就是說,玄奘大師對于我們采取的綏靖態度極為不滿? 沒道理啊,玄奘大師應該比我們更加了解英公的可怕之處?!?/br> 云初道:“平定四方亂世,還天下太平的英公我真的很是害怕。 兩擊薛延陀,平定磧北,大破東突厥的英公我不敢不害怕。 東征遼東,撲滅高句麗,新羅,百濟為大唐開疆拓土無數的英公,在他帳下之時,我不敢高聲喧嘩。 可是,眼前這個為了求得延年益壽,不惜讓自己的孫子移兵向康巴地,還違規派遣身前甲士給他挖蟲草,為之不惜恫嚇我們的李績,就無所謂了?!?/br> 溫柔聽了云初的話當時身體就變得僵硬了,直到馬車快要到晉昌坊了,他才清醒過來,也不愿意多說話,暴躁的從馬車上跳下來,再一頭鉆進自家的馬車里,調頭就離開了,很像是兩人之間爆發了什么了不得的大沖突。 當天夜里,無數人具帖約見云初,都被云初奉還了帖子,婉言推辭。 一時之間,謠言四起。 人們在天黑之時,還看到云初離開了家門,直奔老神仙孫思邈處。 這一夜,平康坊里的收入,銳減八成以上,徒留下各路紅袖招在夜風中悲嘆。 孫神仙從茶碗里撈出一條蟲草丟嘴里嚼幾下,搖搖頭對云初道:“可能是老道吃的數量不夠,所以呢,直到現在也沒有感受到什么效果?!?/br> 云初頭臉上被老神仙涂抹了各種顏色的消腫藥膏,跟老神仙當飯吃的蟲草一樣,有沒有效果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英公李績為何會如此篤定的認為此物有延年益壽之效果呢,我總覺得一些小的伎倆,應該對英公這般人物不起作用才對?!?/br> 孫思邈笑道:“人心如鬼域,老道不愛猜測人心,這才得以活這么多年?!?/br> “如果配藥使用呢?” “配藥使用也不成,如今,這蟲草的功效還不甚明了,還需要在太醫院里針對各種病癥大量使用之后,發現其中奧妙才好。 就目前而言,老道只能告訴你,此物無毒,如果非要添加進藥物里面,老道只會添加在勛貴人家的藥方里,多少能讓病人多一點戰勝疾病的信心。 平家小戶的人家就算了?!?/br> “唉——”云初嘆口氣,有了老神仙的話做依托,云初終于確認,這東西其實就是一個稀罕物,甚至算不得是一味好藥材。 不過怎么說呢,也算是一個不錯的東西,跟雞一起燉著吃,雞價格就能上漲十倍,跟鴨子一起燉,鴨子湯的價格也會上漲十倍,跟排骨……放在救命的藥里,則有失人性。 老神仙從來都不是一個迂腐的醫者,他的徒子徒孫滿天下,孩子們都要吃飯,他們的家人也要吃飯,如果所有的吃飯錢都從救命的藥里面出,這對百姓們來說是不公平的。 只有在人參,鹿茸,蟲草這些對患者來說可有可無的藥物里多尋找一些錢財。 他的徒子徒孫們才能在吃飽喝足之余,把別的救命的藥的價格往下落一落…… 云初早上離開老神仙府邸的時候,腦袋上的淤青消散不少,雖然還是沒有辦法完全恢復云初本來俊俏的模樣,就藥效而言,已經很不錯了。 他帶走了半車各種蟲草制成品,膏,藥,丹,丸,散,片劑,飲劑各種形式的蟲草應有盡有。 瞅著車上一堆蟲草制成品,云初衷心的希望,這東西的價格能通過此次給英公祝壽的機會炒起來。 如果賺到的錢能夠讓太醫署,在長安再開一家太醫院的話,就該是蟲草對百姓生命質量,以及生存質量付出的最大療效。 第七十八章 紛至沓來 《西游記》里說,玄奘抵達西天,想要求取真經的時候,卻被阿難處處刁難,還索賄,最后,玄奘不得不拿出自己的紫金缽盂出來,才換取了經文,可惜,阿難給的經文偏偏都是沒有字的《無字真經》。 等到悟空憤怒的向佛祖揭發阿難索賄,為難之時,如來卻用給孤獨園長者用黃金鋪地求他講經的故事告訴悟空。 他也覺得那一場講經,其實是他吃虧了,以至于把徒子徒孫們以后的飯轍給一次性的買斷了。 孫神仙明知蟲草對于延年益壽沒有多大的作用,卻并不揭穿,還特意把這東西制作成人更加容易吸收的片劑,飲劑,做法類同于阿難勒索玄奘。 至于后世如何褒貶自己,孫神仙是不在意的,名聲,現在對他來說是一個很無所謂的東西。 老人家現在只想著把自己那些沒用的名聲盡快變現,好用來拯救更多的病患,治療好更多的疑難雜癥。 一個連大腸頭制作的葫蘆頭這等粗鄙吃食都往自己身上攬的人,就是希望那些制作葫蘆頭吃食的窮苦人,可以用他的名頭多賣兩碗,好讓家里的婆娘娃,多吃一頓飽飯。 有時候,云初就覺得老神仙的心是水做的,而且是用汪洋大海那么大的一汪水做的,也就是有這么一汪水,才能夠洗滌干凈人間丑惡,而自身不臟。 玄奘大師又是不同的一個人,他是一位真正的智者,人間的愚妄遮蔽不住他的雙眼,他總是能從最微小之處告訴云初,這個人間是何等的靠不住。 或許這跟他親眼看到了云初過來的那個世界是啥樣子有很大的關系,總之,這個老和尚的眼光奇高。 最近這幾年翻譯的經文不像最初歸來時翻譯的那樣要求“信雅達”。而是從那些經文中找出一個出發點,再用自己的理解重新論述一番,而這些經文的質量不降反增,變成了唐人真正可以理解的一套經文。 而最明顯的特點便是經文里面的天竺,泥婆羅等地的佛教觀點,正在傾向于唐人的儒道,有很多晦澀難懂的地方基本上都是用儒家,道家的學說來解釋的。 事實上,不僅僅是玄奘在這樣做,后世的很多高僧也在這樣做,就是因為有他們一代代的改良天竺佛教,才讓這個教派在中華的土地上立地生根,最終與中華文化密不可分。 想到這里,云初多少還是有一些驕傲的,目光所及,周邊都是信人,達人,是一群真正配得上如今這舉世無匹,萬國來朝的大唐。 才回到晉昌坊,云初就看到了站在巨凰下邊的李賢,以及臉色黝黑卻氣宇軒昂的賀蘭敏之。 云初心中暗自算計了一下時間,文德皇后的誕辰已經過了,還是前些天李弘親自cao辦著過的,那么,李賢現在站在巨凰下邊又是為了何事呢? 盡管很不想見這個皇子,無奈禮數在這里放著,他只能從馬車上跳下來。 用沙啞的嗓音朝李賢拱手道:“微臣云初見過潞王殿下?!?/br> 李賢有些不滿的道:“孤王如今是沛王?!?/br> 云初道:“未曾接到朝廷明發的冊封旨意,殿下還是自稱潞王比較穩妥?!?/br> 賀蘭敏之見李賢的臉色變了,就連忙道:“君侯也過于一板一眼了?!?/br> 云初瞅一眼賀蘭敏之淡漠的道:“朝廷的章法制定出來就是給人遵守的,不可輕廢?!?/br> 李賢瞅著面戴黑紗的云初向前一步道:“就算孤王不是沛王,可我還是雍州牧,幽州大都督?!?/br> 云初嘆口氣道:“雍州牧只不過是一個榮耀稱呼而已,現如今,身上有雍州牧這個榮銜的皇族共有三位,殿下不過是其中之一?!?/br> 賀蘭敏之見李賢又要爭辯,就站在云初跟李賢之間笑道:“君侯對太子殿下優容有加,怎么到了潞王殿下這里便沒有了好聲氣?” 云初道:“太子殿下乃是君,潞王殿下就算成了沛王殿下依舊是臣,面對君自然與面對臣的時候應該有所不同才對,潞王殿下,天色已經黑了,為你的安危計,應該早早回潞王府才對,否則,宵禁一起,對殿下多有不便?!?/br> 賀蘭敏之道:“某家聽聞,長安宵禁形同虛設?!?/br> 云初搖頭道:“那是因為本官不管,現在,本官要管了,宵禁就還是宵禁,與過去的宵禁別無二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