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559節
十萬斤銅牛從落地的那一刻起,就已經生根了。 大唐人的大規模交易其實是不存在的,尤其是能一次性用到一萬貫以上的交易也是不存在的。 即便是朱雀大街上的房子,看起來是十幾二十萬貫的交易,其實呢,如果是正常交易,是用不到多少銅的。 因為沒人能拖著十幾頭銅牛去跟云初買朱雀街的房子。 那些人除過按照云初的要求強行支付了手里所有的銅錢之外,剩下的基本上就是以物易物。 這個物,可以是糧食,可以是絹帛,甚至可以是牛羊跟土地,說起來,就是一場浩大的資產交換。 所以,皇帝可以通過百騎司,用合法的手段收回來很多很多河北,山東的各種資源。 而收割這些資源需要的時間會非常的長…… 這對皇帝來說是損耗最小的,影響最小的一種方式,有些人欠的錢,可以不收,有些人欠的錢可以打折扣收,當然,還有一些人欠的錢需要立刻繳納清楚。 這里面都是利益,許多比錢還要重要的利益。 至于云初把銅錢鑄造成了銅牛,李治對此毫無意見,甚至樂見其成,只要這些銅牛還在大唐的土地上,這東西就是他的。 長安城從紛亂回歸平和的標志性活動,就是萬年縣,長安縣共同舉辦的中秋活動。 為了慶祝這個活動,劉仁軌主動上疏皇帝,希望皇帝能給長安城里年歲超過七十歲的老人,賞賜五百個錢,一匹絹帛,一壇酒,一刀rou。 皇帝同意了,隨即,長安城的中秋月圓慶?;顒?,就以不良人,衙役,小吏,縣尉,主簿,縣丞,縣令們給老人們派送皇帝賞賜開始的。 人生七十古來稀,這一點在長安還好,一個百萬人的大都市里,年歲超過七十歲的不過三千人,八十歲的不到五百人,九十歲的只有七人,超過百歲的只有一個叫著繆媼的老婦人,以及大名鼎鼎的孫神仙。 在大唐,七十歲以上的老人已經無需向任何人行大禮,八十歲的老人哪怕是見官,也必須安置座位,至于九十歲的老人,即便是皇帝,皇后見了,也要先向他們行晚輩禮。 至于百歲老人……他們想干啥就干啥,殺人放火都在赦免之列,前提是還能干的動。 云初覺得以孫神仙的身體狀況來看,他老人家還有親手殺人的本事,而且可以同時殺兩個! 云初,溫柔在外邊橫行無忌的讓人敢怒不敢言,到了孫神仙這里卻被捏著后脖梗子跪在院子里,一人拿著一份文書仔細觀瞧,還說背不下來不準起來。 至于云初跟溫柔兩個帶來的一再加強的禮物,堆了一屋子也沒有人多看一眼。 “長安去年六歲以下的孩子夭折了八千七百八十五個,就這還不算沒有記錄在冊的?!?/br> “我這邊記錄的是死了三千八百六十三個產婦,嘖嘖嘖,怎么死這么多?” “咦,幼兒夭折幾率兩成七,這怎么可能?” “產婦死亡的一半以上的原因是吃食不足?” 薄薄的兩份文書,里面記錄了一個個極為兇險的事例,看的云初跟溫柔兩人頭皮發麻。 身為地方官,云初知曉大唐女人生孩子就等于是過鬼門關,大唐的孩子不長到十歲,就不算活下來,云初已經把衛生環境向惡劣的一面想了,真實情況還是比他預料的差的太多了。 “你們有把銅錢鑄造成銅牛為你們揚名聲的功夫,不如把那些銅錢拿出來就像給老人們送禮物一樣,照顧一下那些孕婦,孩子。 人過七十,就沒有活著的必要,為了一個虛頭巴腦的禮,就把本身應該貼在孩子身上的rou,貼到我們這些老棺材瓤子身上,除過能肥地,屁用不頂?!?/br> 孫思邈端坐在大堂上,腰背挺得筆直不說,臉上看不到半點開玩笑的神色。 云初連忙道:“太醫院的分院已經修建完成,就等著招募好的醫者,跟籌備藥房了,一旦這兩樣齊備,馬上就能開門為百姓排憂解難了?!?/br> 孫思邈像是沒有聽到云初的話,眼睛瞅著天空道:“你們這些人的眼睛只盯著天,就不能往下看一看嗎? 你們光想著如何伺候好皇帝,如何完成你們的宏圖大志,就不能去真正感受一下下等人是怎么活的嗎? 云初雖然出身貧苦,可是呢,你從小就活的硬氣,硬生生從那個野人窩里殺出來了,成就目前的功業,云初,你殺出野人窩之后,就再也沒有回頭去看野人窩是嗎? 你從野人窩里殺出來了,那些沒有你這種殺出野人窩的本事的人是什么樣子你關心過嗎? 娜哈告訴我說,你不到十歲就開始殺人了……也就是說你不到十歲就知道如何巧取豪奪,云初,這樣做是不對的,你不能用殺人的手段來讓你過上好日子……” “還有溫柔你啊,你天生就是人間貴公子,自幼便享盡了人間富貴,即便是這樣你還不滿足,覺得自己天生高才,需要干出一番大事…… 你們確實干出來了一番大事業,可惜,在你們干大事的時候,你知道有多少人,因為你們的大事而變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 老道修道多年,自然知曉天道不公的道理,可畢竟這天道還是要通過人治去完善的。 你們的人治大開大合,氣勢磅礴的讓螻蟻百姓無法承受,這一點你們感受到了嗎? 你們沒有,你們還沉浸在你們的勝利之中,你們覺得已經為長安開出來了一世太平。 可是,太平在哪里呢? 老道并沒有感受到?!?/br> 溫柔連忙道:“晚輩這就去長安憫孤院走一遭,加大憫孤院與福壽院的支持力度?!?/br> 云初跟著道:“弟子這就著手修建一所專門面對孕婦,嬰兒的太醫院分院,請師尊相信弟子,這件事弟子一定會做的很好的?!?/br> “就這?”孫思邈蒼老的面容上布滿了失望之意。 云初與溫柔對視一眼,連忙道:“請老神仙示下?!?/br> 孫思邈慢慢起身,擺擺手道:“人人都說你們兩人有經世之才,這一點老道是相信的,可惜,也就是有經世之才罷了,余者,不足論?!?/br> 說完話,老道就走進了后宅,背影流露出來的落寞之意幾乎都要凝結成實影了。 云初,溫柔面面相覷。 “清風?!?/br> “明月” 云初拉住了七十歲的道童清風。 溫柔拉住了七十歲的道童明月。 “道可道,非常道?!?/br> “名可名,非常名!” 云初從清風道童的口中得知一個道理:道是可以向眾人講述的,但是能講述出來的道,就不能稱之為原本恒久博大的道了。 溫柔從明月道童口中也知曉了一個道理:所謂名,可以說得出口的名也不是真正的名。 總結下來的意思是:可以用語言來名狀的道理就不是經久不衰的道理。 這些話用文字表述出來,每一個字云初,溫柔都認識,這些字是什么含義,云初跟溫柔也了解的清清楚楚。 那么,孫神仙到底是什么意思? 云初,溫柔在老神仙這里碰了一鼻子的灰,好像還把人給得罪的不輕,自然要把狄仁杰跟鐘馗拉過來一起盤算,盤算,到底是那里沒有做好,讓老神仙那么失望。 “孩子夭折的多,孕婦難產死的多,云初要建立婦幼太醫院,溫柔要加大憫孤院,福壽園的支持力度,都算得上是對癥。 從官員角度出發,這樣做沒有任何毛病,甚至還可以說是悲天憫人了?!钡胰式芩尖馄讨?,也覺得云初跟溫柔的對答是正確的。 鐘馗的看法跟狄仁杰不太一樣。 “老神仙說你們的視線在天,而天是無情的,老神仙又說你們應該把目光放在地上,而地任由萬物生長是有情的,因此上,想要讓老神仙滿意,要把功夫放在這個情字上?!?/br> 聽了鐘馗的解釋,云初跟溫柔兩人還是搖搖頭,覺得不對,他們之前做的回答,已經是看在情這個字上,才愿意另外多拿出錢來重點照顧老神仙提出來的孕婦,嬰兒問題上,然而,一個縣衙要照顧的事情很多,每一樣都是極為重要的,不可能傾盡全部把資源都放在這兩件事情上。 四個人重新討論了很久都沒有得出一個合適的答案,云初準備再次登門,前去拜訪老神仙。 參悟不透老神仙給的玄機,那就直接問,問清楚了之后,再回來參悟玄機,就是很好的求道方式了。 云初跟溫柔再一次來老神仙宅邸的時候,這里已經人滿為患了,今天,宅邸外邊的牌子上寫著兒科兩個大字,也就是說老神仙今日只看兒科。 因此上,老神仙的宅邸里,孩子的哭聲此起彼伏,這些聲音落在云初跟溫柔兩人的耳中,如同魔音貫耳。 第一百六十九章 真人看見啥了? 云初,溫柔見到老神仙的時候,他手里正好有一個小小的嬰孩。 老神仙將這個看樣子出生還不到一年的小嬰兒放在鋪了厚厚棉墊子的桌案上,一雙滿是褐色老人斑的大手在小小嬰兒的肚皮上不斷地揉搓。 這個孩子四肢枯瘦,偏偏有一個大肚子,原本正在嚎哭的嬰兒被老神仙的大手揉搓片刻之后,就漸漸地不再哭泣,而是張著小嘴沖著老神仙嗷嗷的叫。 老神仙也跟著嗷嗷的叫喚,好像他真的能聽懂那個孩子說話似的。 老神仙的手似乎有些用力,雙手捋過的地方,孩子皮膚迅速由紅轉白,馬上又恢復了血色。 也就在這個時候,小嬰兒的糞門出緩緩出現一截純黑的糞便,這一節糞便極為干燥,直到出來半尺長,才跌落在老神仙放在桌下的木桶里,緊接著,一股子黃褐色的糞便就如同水庫開閘一般,兇猛的傾瀉而出,中間還夾雜著連珠炮一般的響屁。 惡臭彌漫開來,云初快速后退一步,至于溫柔,他已經沖出房間,扶著院子里的松柏正在嘔吐。 云初想要打開窗戶,卻被老道童明月給攔住了,說孩子這個時候見不得風。 再看小孩子的時候,云初發現他的大肚皮沒有了,繼而露出來的是搓衣板一樣的肋骨…… 等日落西山的時候,老神仙才結束了他今日的兒科診療時間。 云初覺得過去的三個時辰對這個一百多歲的老人來說,就是一種酷刑。 老神仙從房間出來的時候,藏青色的道袍上還沾有星星點點的糞便。 從云初手里接過一個小巧的茶壺,長鯨吸水一般,一口就把里面的茶水吸允的干干凈凈。 坐在溫柔推過來的藤椅上,微微閉著眼睛養神。 “非天命者大事做多了,容易遭到天譴?!?/br> 聽老神仙慢吞吞的說出這句話,不論是云初,還是溫柔都身形一震。 “如何逃遁呢?”云初輕聲問道。 孫思邈睜開眼睛,溫暖的看著云初道:“為什么想逃呢?” 云初道:“因為我們不是天命者?!?/br> 孫思邈嘆口氣道:“現在沒人知曉誰是天命者?!?/br> 溫柔皺眉道:“不是陛下嗎?” 孫思邈搖頭道:“十二年前的時候,李淳風說天命者為陰人,兩年前,李淳風又說大唐氣脈悠長,陰人消退,陛下遷都洛陽的時候,李淳風說紫薇東移,長安為濁氣所侵,不出百年,必將耗盡地脈,前些天李淳風又說長安地氣通暢,有英氣勃發之兆。 這個小道士啊,以前說話還是有幾分可信的,這十余年來屢屢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也不知道他說的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不過,有一點老道知道的很清楚,天道不顯,沒有人能夠預測將來。 李淳風想要理清地氣,最近一直在研究風,可惜,他一直想找到風頭,卻一無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