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556節
李治瞅瞅云初的臉,疑惑地道:“很多是是而非的道理,朕聽不懂,也不想懂?!?/br> 不遠處的武媚很明顯一直在偷聽,隨即道:“上一本奏疏來,本宮很有興趣?!?/br> 聽武媚這樣說,云初的心往下沉了一下,這個鬼女人已經能在李治面前毫不掩飾的要求一位大臣上奏疏給她看了。 云初沒有立刻答應,而是把目光轉向李治,由他來做決定最好,至少立場目前沒有問題。 李治笑道:“愛看就讓他給你寫?!?/br> 皇帝都這樣說了,云初隨即躬身道:“微臣遵命?!?/br> 李治似乎有什么話想對云初說,最后還是轉過頭跟劉仁軌說起了話,再也沒有理睬云初跟溫柔。 從劉仁軌家里餓著肚子出來,溫柔小聲的對云初道:“皇室最近一直住在九成宮里?!?/br> 云初道:“九成宮在陳倉附近,也就是說皇帝早就來到了長安,還經過長安去了九成宮?!?/br> 溫柔道:“秘密前往的,至今,所有人還以為皇帝,皇后還在洛陽的紫微宮城里面呢。 我甚至可以大膽地猜測一下,這段時間里,圍繞在我們幾個人身邊的密諜,恐怕比我們想象的要多?!?/br> “其實都是明擺著的,對于皇帝來說,我們兩個只要不是世家豪門的人就可以了。 只要不是世家豪門的人,那么,洛陽城發生的事情就跟我們幾個人無關。 我走的時候,許敬宗這個老賊對我們能離開洛陽極為羨慕,我從這個老賊的眼神里看出來了,洛陽對于我們幾個來說并不是一座很吉利的城市?!?/br> 遠離皇帝有時候是好事,可是呢,遠離了皇帝就等于遠離了政治中心。 大唐的權力源泉是皇帝,所有的權力都來自于皇帝,包括大唐的神權。 大慈恩寺的晚鐘敲響的時候,大雁塔上的鴿子就再一次開始飛翔,這是它們一天中最后一次飛翔,等鐘聲挺了,它們也就進入了棲息地了。 有時候,長安上空偶爾會有蒼鷹的影子,不過,這些蒼鷹只會窺伺一下長安,就馬上飛走了。 盡管在蒼鷹銳利的目光下,這座城里到處都有美味可口的食物,蒼鷹卻不會落下來攫取,這對它來說實在是太危險了。 即便是天色見黑,長安城里的兩處大食堂依舊燈火輝煌,尤其是他們的鹵rou廚房位置,總有濃香散出來。 很多路過高墻的人,都會不由自主的站在墻外,用力的嗅著高墻里邊傳出來的rou香。 只要這里有rou香,就說明長安已經變得正常了。 鹵rou廚房里主要是牛rou,原本被徐敬業克扣的來自青海頭的牦牛,現在,全部安全進入了長安城。 只不過,這一次,徐敬業的人沒有提及錢,云初也就當不知道有這回事。 任何人做錯了事情,或者站錯了隊伍,總要受罰不是嗎? 在云初與崔勉廝殺的這件事情上,徐敬業一如既往地表現出來了他志大才疏的一面,他有六成以上的把握覺得云初會贏,當崔勉表現出實力之后,他就果斷的傾向于崔勉,甚至崔勉都沒有邀請他,他就積極參與了圍堵云初的隊伍中。 餓著肚子的云初跟溫柔又被李績邀請去他家吃飯。 云初就知道,這頓飯應該沒法吃。 去了之后發現果然如此,因為李績就沒有準備飯菜,只有酒。 八角亭里有一張圓桌,三個石凳,再加上三壇酒,就是李績請客吃飯的全部內容。 而且,其中一壇酒還被李績喝了一大半。 “徐敬業送來的牛,你可以收著,不用給錢?!辈乓娒?,李績就放下酒壇子,顧不上抹掉胡須上成串的酒,開門見山的道。 云初笑道:“我就沒有打算給錢,而且他后面送來的牛,也休想收到錢?!?/br> 李績把一壇子酒遞給云初道:“老夫領情?!?/br> 云初跟溫柔舉起酒壇子一人喝了一口,云初就道:“我以為徐敬業會帶著大軍去跟吐蕃人爭奪大非川,沒想到,吐蕃人已經西撤了,他還是沒有膽子進駐大非川?!?/br> 李績道:“你所托非人?!?/br> 云初似笑非笑的道:“英公也失望了是嗎?” 李績長嘆一聲道:“只要是向西推進,他推進的每一寸山河說不定都會是他的?!?/br> 溫柔道:“他可能以為只要留在吐谷渾,吐谷渾就是他的?!?/br> 李績道:“是這個道理?!?/br> 云初瞅著這個啥都明白,卻啥都改變不了的名將,放下酒壇子道:“英公不必說任何話,晚輩明白?!?/br> 李績大笑道:“你知道老夫要說啥?” 云初笑道:“昨天碰見一位白發美人,問我她美不美,她以前非常的美,現在還問美不美的時候,我心里非常的不舒服?!?/br> 李績道:“那么,老夫美不美呢?” 云初放下酒壇子道:“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br> 念完這兩句詩之后,云初就起身離開了李績家,直到出門以后,溫柔才道:“李績有事要求我們?!?/br> 云初笑道:“算了,再放過徐敬業一次,如果讓李績把這話說出來,我擔心這個老家伙明天就會死?!?/br> 溫柔拍拍昏昏沉沉的腦袋道:“皇帝收走了英公所有的權柄,還警告了他是吧?” 云初冷笑一聲道:“還不是徐敬業自己找的,不按照皇帝的想法向大非川推進,逐步蠶食吐蕃青海也就算了,還三番五次的來到河西劫掠。 你看著皇帝就要收拾徐敬業了?!?/br> 溫柔恍然大悟的道:“英公以為皇帝會派你去重整吐谷渾的兵馬事?!?/br> “他有這個想法一點都不稀奇,如今能讓皇帝看在眼里的亂點有兩個,一處在營州,一處在吐谷渾。 薛仁貴去了營州,裴行儉在西域忙著平叛,所以,他們就覺得我去吐谷渾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結果,他還是看錯我了,也看錯了皇帝,我對打仗其實真的沒啥興趣,皇帝這個時候看重長安,也不會允許我出去。 英公還是高看了他的孫子,卻不知在我眼中,還是在皇帝眼中,徐敬業啥都不是,用不著出動我這柄牛刀去殺他,一個黑齒常之就足夠了?!?/br> 溫柔聽到黑齒常之這個名字皺眉道:“此人在遼東受我們恩惠良多,回到大唐之后就離我們遠遠地,是何道理?” 云初笑道:“因為皇帝看中他了,所以,不論我們對他有多少恩情,都比不上效忠皇帝來的實在。 再者,皇帝現在開始有了把番兵番將逐步消耗掉的想法,你看看最近的邸報,很多番兵番將的職務得到了調整,駐防地也被變幻了。 北方的番將去了南方,南方的番將去了北方,就是不知道皇帝會不會把他們用到死?!?/br> 話音剛落,云初的肚子咕嚕嚕的叫喚了起來,溫柔指著街角的一個小小的餛飩攤子道:“趁著有,吃一頓吧,我總覺得現在不吃,今天就沒有飯吃了?!?/br> 云初抬頭一看,看到了平康坊的坊門,平日這個時候正是平康坊燈紅酒綠,游人如織的時候。 今天這里卻冷冷清清的,就連老夫婦支應的餛飩攤子也顯得極為寂寥。 云初道:“其實啊,風月街的小吃味道一直不錯?!?/br> 溫柔下馬道:“你從未去過青樓,哪來的這些經驗?” 云初指指腦袋道:“因為這里的男男女女都是最肯花錢的人,因為肯花錢,小吃攤的老板就能賺到很多錢,因為能賺到很多錢,他們就愿意花心思去把小吃做的更好吃。 你看這個小攤子,連裝餛飩的碗都是在滾水里煮著,這應該不是他們夫婦應該有的自覺,而是有某一位通曉醫術的太醫院的醫者,在逛完青樓之后,吃了餛飩不滿意,給這對老夫婦提出來的意見?!?/br> 溫柔道:“沸水煮碗有啥用呢?” “因為現在太醫院里有一種說法,說人體傷口之所以會潰爛,完全是因為有一種很小的蟲子在作怪,而沸水煮碗,就能把那些小蟲子全部殺死。 就像太醫院里會把用在患病傷口上的麻布用水煮一遍,再用陽光曬干,是一個道理?!?/br> 溫柔哈哈大笑道:“你怎么知道沸水煮碗的典故是這么來的?” 云初笑著將手按在餛飩攤上唯一一個食客的肩膀上,笑吟吟的道:“老何,你說是不是呢?”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為人知的英雄 變化跟傷害總是悄無聲息的出現,因為傷害跟戰斗是真實發生的,所以,傷痕也是真實存在的。 老何的脖子上有三道抓痕,從耳朵一直延伸到衣領里,這很容易讓人聯想起巨熊的爪子,假如一定要說其中的差別,只能在傷痕的深淺上下功夫。 一位大唐社會的高級醫療官獨自坐在一個簡陋的餛飩攤子上吃餛飩,這本身就不正常。 不過,有了云初跟溫柔的加入,這個場面看起來就非常的合理了。 趁著云初剝蒜的功夫,老何問道:“你把平康坊說得上名字的歌姬,舞姬都抽了一頓鞭子?” 云初把剝好的蒜放到手帕上,點點頭道:“沒錯,誰讓她們沒有眼力價的爬在崔勉的車上,一點都沒有把我這個縣尊放在眼里?!?/br> “你把平康坊的女子當成了自己的后宅?還有,你吃餛飩干嘛要剝蒜?” 云初道:“桌子上有蒜,就說明人家還賣面,我們兩個今天一整天都沒有混到正經吃食,還是吃碗面填飽肚子來的正經。 倒是你怎么回事,逛一個窯子還能被人家抓破臉?” 何醫判喝一口餛飩湯道:“夫人抓的,平康坊里的女子性情溫婉,還作不出這樣的事情?!?/br> 溫柔同情的點點頭道:“在夫人那里受了氣,來平康坊平復一下心情,大丈夫做派啊?!?/br> 老何瞅著燭光點點的平康坊搖搖頭道:“來到坊門邊上,巡梭良久,終于沒有進去?!?/br> 溫柔瞅一眼燭光下的老何點點頭道:“也是,長得丑又不穿官服,打扮上也不像是一個有錢的,那些老鴇子,茶壺頭們不理睬你也是該的?!?/br> 老何看著穿了官服靴子的兩人點點頭道:“還是你們兩個有經驗。 怎么,你們也沒進去?” 說話的功夫,云初跟溫柔在餛飩攤子上要的油潑面已經弄好了。 面看起來很不錯,滿滿的兩大碗,胡麻油潑的不少,辣子面被熱油炸過,蒜泥,醬醋也被熱油弄得香氣全散出來了,用筷子攪一下,底下墊著面條的煎雞蛋跟綠油油的油菜都被翻上來。 何醫判在看到那兩碗面的第一時間就把餛飩推到一邊,要求這對賣餛飩的老夫婦也給他弄一碗面條吃。 “不是熟客可吃不到這碗面,好多客人覺得面上有蒜,會影響他們跟那些妓子們親熱,就不吃面,天知道老漢最拿手的可是面,不是餛飩?!?/br> 老漢得意的扯著面條往鍋里面放,一邊用粗大的嗓門炫耀自己從大食堂偷學的手藝。 溫柔咬了一口生蒜,被辣的撓一把耳朵,然后對云初道:“這個老貨以前是不是在大食堂干過?要不然這碗面可做不到這么地道?!?/br> 云初瞅一眼那個衣著干凈的老婦人道:“應該是那個婦人在大食堂干過,你沒見我們兩過來的時候,那個老婆子恨不得把臉藏起來?!?/br> 老何道:“這明顯是偷,要不要把他們抓起來?” 或許那個老婆子聽到了老何的話,身體抖動的厲害,抻面的動作也變形了,一連扯斷了好幾根。 云沖著那個老婆子喊了一聲:“好好抻面,沒人抓你,也沒人追究你偷學手藝的事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