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551節
就在崔勉瞅著百姓們滿地亂爬的爭奪那些掉在地上的銅錢的時候,百十個身著黑衣的不良人兇神惡煞一般的撲過來,先是驅散了百姓,然后就用鎖鏈鎖住崔勉的脖子,把他從馬車上拉下來。 崔氏家仆才要上前保護自家公子,就被不良人們揮動棒子抽打的滿地亂滾。 “竟然敢當街鬧事,阻礙通行,按律枷三日,抽十鞭子以儆效尤?!?/br> 張甲也很勇敢,沒有在前面加上劉主簿三個字,看似是他這個縣尉親自下的手。 只要張甲不怕,他麾下的衙役以及不良人就不害怕,直接把鎖鏈套在崔勉的脖子上,用力的扯一下,崔勉就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一個跟頭從馬車上跌下來。 不過,崔勉多少還是有一個骨氣的,雖然跌在地上很痛,胳膊手都受了傷,這家伙卻施施然的從地上爬起來,對受傷的部位連看一下的意思都沒有,轉頭看著被不良人們用鞭子抽的慘叫連天的歌姬們,露出不忍之色。 見云初就在不遠處,就扯著鎖鏈來到云初馬前道:“君侯毫無憐香惜玉之心?!?/br> 云初笑道:“長安法制嚴苛,不可侵犯?!?/br> 崔勉又道:“如此一來,君侯苦心孤詣才修建好的朱雀大街兩側的房子,恐怕又要跌價?!?/br> 云初搖搖頭道:“不用跌價,已經賣出去六套了,最高的十二萬貫,最低的十萬貫?!?/br> 崔勉笑道:“某家以為與君侯本是一體,大家同為士族,為何要相互侵伐,以至于讓那些下賤之人看了笑話,有失我士族顏面?!?/br> 云初嗤的笑了一聲道:“你崔氏巧取豪奪,魚rou鄉里,男盜女娼的放印子錢,買賣人口,聽說就連死尸到了你崔氏手里也能榨出一些油水出來,如果是你這般仕人,不當也罷,云某生怕祖宗地下的棺材板壓不住,跳出來找我算賬。 怎么,不服氣,要我把具體的事情說出來嗎?” 崔勉搖搖頭道:“謝家寶樹,偶有黃葉;青驄俊騎,小疵難免,崔氏丁口甚多,即便是有錯,也是一小撮人罷了,君侯盡管按律鎖拿就是了,不用對世家有如此大的成見,弄成如此局面,難道就是君侯樂意看到的場面嗎?” 云初微微一笑道:“如今,到底是你能退,還是我能退呢?我退我死,你退你死。 還不如各自拿出手段來,在這長安城拼一個你死我活,其實啊,我更希望你能拿出在洛陽的手段,那樣的話,我就再無顧忌,可以使用我常用,也最拿手的手段了。 畢竟,縱橫疆場,于千軍萬馬中取敵將首級,比跟你這樣不死不活的爭斗容易一些?!?/br> 崔勉笑道:“終歸有一方需要作出退讓?!?/br> 云初正色道:“剩余的房子,十五萬貫公子拿走,再把糧食放出來,恢復長安物價。 云某保證世家大族在長安可以受到優待,不單是安家落戶,就算是平日里的安保也必將是長安城中的一流,至于云某,也愿意在這朱雀大街當著全城百姓的面,向公子擺酒謝罪,公子以為如何?” 崔勉笑著搖搖頭道:“世家不接受勒索?!?/br> 云初也笑道:“官府也從不知退讓為何物?!?/br> 崔勉舉起手讓衙役將縣衙里最重的大枷鎖在他的脖子上,沉重的榆木大枷讓他的腰不得不彎下來,即便是如此,崔勉依舊勉強挺直腰板,還對剛剛挨過鞭子沖著他流淚的崔轉給了一個笑臉,就咬牙被衙役牽著向萬年縣衙走去,一時間,竟然引來不少關中二百五的贊嘆。 劉仁軌就站在人群中,只是他的打扮就像是一個老農,沒人認出他這個長安最高長官。 云初看到他的時候,是劉仁軌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他才跳下馬,就聽見劉仁軌低聲道:“真的沒有一條中庸之路可以走了嗎?” 云初皺眉道:“我最恨的就是中庸之道,這世上有些事情不能和稀泥,反正據我所知,官府一旦開始和稀泥了,受傷的一定是百姓。 因為,官府在很大程度上代表的就是百姓,我們每和一次稀泥,就代表我們放棄了一部分責任。 就像六國面對秦國一般,今天割一城,明日讓一步,最后,六國沒了活路。 現如今,世家豪門就好比是強秦,官府是六國,我們不能養成退讓的習慣,一旦養成了這個習慣,百姓一旦沒有了活路,大家就一起死吧?!?/br> 劉仁軌點點頭道:“朝廷那邊,我目前暫時還能扛住,不過,也抗不了多長時間,聽說在洛陽那邊,彈劾老夫溫柔,與你的奏疏,可以裝一庫房。 我不知道陛下能抗多長時間,一旦陛下扛不住了,我們三個正好一起結伴去嶺南釣魚都是輕的?!?/br> 云初低聲道:“我總覺得陛下那邊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從洛陽離開的時候,人人都覺得陛下像是被太宗皇帝的陰魂附體了,英明睿智的讓人無法理解?!?/br> “哼哼哼……”劉仁軌口中突然爆出一陣類似貓頭鷹的笑聲。 不等笑聲結束,就聽劉仁軌道:“相比太宗皇帝的殺伐果決,老夫更喜歡陛下的優柔寡斷。 當今陛下還算是把臣子當人看,太宗皇帝麾下的臣子就是一個個工具,一枚枚棋子,該舍棄的時候,太宗皇帝可是一刻都不會猶豫。 他不出手也就罷了,一旦出手了,就不給任何人活路,不斬草除根,決不罷休。 你聽著,這一次我們的身家性命都已經押上了,有一個好結果也就罷了,如果結果不如人意,我們就結伴去嶺南釣魚吧,就這,還是考慮到你跟太子的關系才會有這樣的下場?!?/br> 劉仁軌說完就走了,老家伙看戲看了這么長時間,終于表態了,算是真正站在了他們這一方。 云初搖搖頭,劉仁軌說的其實很有道理…… 只是,崔勉這個家伙直到現在還沒有拿出大量的銅錢出來買房子,只要這些多余出來的錢不能以房子的形式沉淀在長安,長安城被逃不出被掠奪的命運。 回到縣衙的時候,云初看到倒臥在告示墻下的崔勉,這家伙將大枷的重量放在了地上,雖然很不舒服,可是呢,這個家伙卻在高聲吟詩,把自己弄得跟屈原一樣。 云初俯身瞅著崔勉道:“在我面前就不要吟詩了,你剛才吟誦的詩沒有一首能上臺面的?!?/br> 崔勉大笑道:“久聞君侯文采高絕,不若以某家現在的模樣賦詩一首?” 云初搖頭道:“某家上一次酒醉不小心親吻了一個歌姬,然后寫了一首詩,結果,這個歌姬居然借著我的名頭在青樓中名噪一時。 你以為這種當我會再上一次嗎?” 崔勉苦笑搖頭道:“君侯,你真是要把所有的路都走絕啊,不給自己留一星半點的生路?!?/br> 云初蹲下來,撩開覆蓋在崔勉臉上的亂發,小聲道:“李義府去河北了,裴行儉正在安西剿滅李遮匍,可是,你知道薛仁貴去哪里嗎?” 崔勉臉色漸漸發白,不過他還是咬著牙道:“他去哪里關我們什么事情?” 云初用手指敲著崔勉的腦門道:“仔細想想,仔細想想啊,我都為你們感到害怕,在洛陽,你們竟然敢跟新羅人混在一起攻伐東宮。 你們不會真的以為你們說你們不是一伙的,陛下就會相信你們不是一伙的嗎?” 說完話,云初就站起身,掏出手帕擦擦沾染了崔勉汗水的手指,然后將手帕丟棄,就抬腿進了縣衙的大門。 “薛仁貴去了哪里?”崔勉忍不住大聲問道。 云初擺擺手哈哈大笑道:“你猜!”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步步緊逼 對于崔氏這一群人的古怪行為,云初是很不理解的。 這些人在亂世的時候一般都隱姓埋名的茍活,一旦盛世到來了,他們就會立刻鉆出來作威作福不說,還努力的顯父母揚名聲。 前漢劉聰,前涼的張天錫,后趙的石虎,前秦的苻生。 南齊的蕭寶卷,北齊的高洋這些人當皇帝的時候,世家豪門里盡出忠臣孝子。 自從前隋開始,世家豪門們的辦事風氣就變了。不再以充當忠臣孝子為榮,開始為自家考慮了。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變化,云初以為,那些混蛋皇帝的江山就是一個破屋子,而且,屋子里啥都沒有,一旦屋子里出現了老鼠,他們就會把十八般兵刃招呼到老鼠的身上,至于屋子,了不起更破一些罷了。 李治的江山就不一樣了,如今他的天下百姓勉強還算能吃飽肚子,民心還算穩定,國力正在日益強大,這樣的屋子,就是一間錦繡成堆的豪華屋子。 一旦出現老鼠了,李治就算是脫鞋子去打,都擔心打到了他心愛的花瓶,因此,不得不容忍老鼠囂張一陣子。 這就給了這些老鼠一種錯覺,皇帝不敢拿他們怎么樣,就會真的覺得他們這群老鼠就是這間屋子里的最貴重的瓷器跟錦緞。 薛仁貴到底干啥去了? 當然是去遼東營州殺老鼠去了。 原本荒僻的營州,自從遼東三國被李績大軍蕩平之后,遷徙大量高句麗,百濟,新羅人入駐后,就變成了遼東一帶最重要的人口聚集地。 人一多,事情就多,再加上這里的人口中唐人很少,變成了一處多民族混居區,因此上,事情就更多了。 最奇怪的是這里偏偏最能出大唐番將! 番將就是指突厥,鐵勒,突騎施,回紇,高句麗,百濟,新羅,倭國……不屬于大唐本族人出身的將軍。 李治認為自己把這些地域偏僻的羈縻州百姓從荒涼之地遷徙出來,近距離的接受大唐的教化,是一種恩德,結果,在百騎司審問了幾個參與洛陽叛亂的叛將以及花郎徒之后,營州這個地方就重新進入了李治的眼簾。 不出這一次的事情,李治還不知曉,世家大族們不敢在國內大肆的擴張,卻趁著營州此地人多,地多,人傻的狀況下,干了非常非常多的事情。 再加上這里民風彪悍,猛將迭出,于是,就有很多人走世家豪門的道路,順利的進入了大唐府兵序列。 說起來全天下的府兵待遇最好的便是長安,關中,隴右的府兵,其余地方,比如河北,山東一帶的府兵待遇非常的糟糕。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就有老大一群愿意當府兵的番將們代替原來的府兵成了大唐軍隊的中流砥柱。 這些人進入府兵群體之后,上陣殺敵還算勇猛,剿匪平患也算頂用,唯一的不好處,就在于軍紀差了一些。 平日里軍紀差也就罷了,現在居然差到了敢在洛陽之地直接威脅到皇帝的安危,這就不好了。 因此上,皇帝一直在等薛仁貴進關,先把營州這邊的禍患鏟除掉之后,再研究其它的事情。 偏偏云初在長安弄出來了老大一攤子事情,把全天下的世家豪門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長安。 正好方便李治干一些釜底抽薪的事情…… 說實在的,云初是真的快要扛不住了,普通百姓已經習慣吃粗糧了,現在繼續吃沒什么大不了的,更不要說錢多了,粗糧的糧價不上漲,對他們反倒有利。 可是,長安城里真正一天三頓把粗糧當命吃的人家并不是非常多,別忘了,這城里還有很多很多富貴人家。 糧價上漲成這個樣子,真正受損的人是他們,這些人雖然不是長安城的多數人,可是呢,他們能展現出來的力量,卻不是長安城里的流,氓,黔首們所能比擬的。 就像崔勉說的那樣,云初跟他們一樣都是仕人,既然是仕人就要維護仕人的利益,不能老是站在黔首們的角度上說話。 而黔首們最大的希望,便是有朝一日能成為仕人,脫離自己的黔首身份,完成身份的遷躍。 現如今,云初最大的隱患就在于,他沒有辦法消滅仕人階層,不論他殺掉多少,馬上就會有他昔日的戰友黔首,成為新的仕人,繼續跟他作對。 因此上,云初不得不利用李治來給崔勉施加更多的壓力,以達到緩解自己壓力的目的。 雖然說薛仁貴去營州的事情可能需要保密,云初以為薛仁貴可能不需要,他這一次去營州就是胡亂殺人的。 準確的說,就是要把營州的管理層徹底的清洗一遍,順便再把一些有造反苗頭的,以及沒有造反苗頭,但是看起來以后可能會造反的家伙統統殺掉。 以后這種殺戮可能會形成制度化…… 云初不懷疑薛仁貴殺人的能力,也不懷疑張東海濫殺無辜的能力,總之,營州的精銳會在這一場屠殺中,徹底的消失。 才短短的一天時間,被云初鎖在告示墻下的崔勉就已經奄奄一息了。 張甲讓人給那個被烈日曝曬了一整天的人身上澆了好幾桶水,就帶著衙役們下班了。 云初離開縣衙的時間比較晚,主要是他今天在衙門里開了一場會議,會議的內容就是如何尋找更多的勛貴人家,盡快的把朱雀街兩邊的房子賣出去。 只要是銅錢結賬就好了,并不一定需要來自崔勉的銅錢才行,云初只需要市場上的銅錢收回來一部分就可以繼續維持銅錢的價位,至于銅錢來自那里并不重要。 在銅錢大貶值的狀況下,用優質資產換取銅錢的工作應該不是很難做。 路過崔勉的時候,太陽已經落山了,長安城里的依舊熱浪滾滾,沒有太陽曝曬的時候,萬年縣是允許罪囚家屬來照顧罪囚的,因為,縣衙只管懲罰,至于罪囚所需的飯食跟清水,他們是不管的。 因此上,當云初看到那個花樣美男在精心的照顧崔勉,還一勺一勺的往他嘴里喂水的時候,就走過去對崔勉道:“崔轉是我們的人,所有跟你有關的消息都是他告訴我們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