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497節
云初其實很善于攫取權力,這種本事是他在很久很久以前學會的。 如果沒有這種本事,他不可能在三十歲的時候當上一名處級干部。 畢竟,在那個時代里,官員的升遷是有嚴格的年限限制的,僅僅從副處級到正處級,他至少需要熬四年…… 在一個全憑個人道德約束的時代里,大唐對官員的管理之寬松,要求之低,讓云初這樣的人一邊歡喜雀躍,一邊又產生了深深的憂慮感。 歡喜的是自己可以為所欲為,可以將自己的權力運作到最大。 憂慮的是——被人要是也像他這么干怎么辦? 一個,兩個他這樣的人還不要緊,要是數量多了,大家都這么干,政權崩塌掉怎么辦呢? 要知道,一艘大船沉沒了,船上的老鼠同樣沒有活路…… 大唐的權力約束的簡單粗暴程度,在張東海這樣的人身上就能完美的體現出來。 原本用來裝王孝杰的木籠囚車,現在裝著沙洲刺史彭大木,對于這個人,云初連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 除過裝彭大木的木籠囚車,張東海還用粗糙結實的木頭又制造了不少的木籠囚車,這些囚車里裝著很多云初以前都要行大禮的人物。 就在這些木籠囚車周圍,簇擁著很多衣衫華貴卻沾滿塵土的男女老少。 彭大木乘坐的木籠囚車與他的身高不匹配,王孝杰身材高大,彭大木身材矮小,所以,把他裝進以前裝王孝杰的木籠囚車里,他只能墊著腳尖,才能減少木檻對脖子跟下巴的折磨。 這個人沒有可能活著抵達長安! 彭大木被抓之后,沙洲的一干政務全部交給了方正處理,如果長安沒有別的安排的話,方正將會以別駕的身份來治理沙洲。 沒有受到牽連,而且有升官可能,方正的氣色就rou眼可見的好起來了。 看樣子升官對他來說是刻在骨子里的念想,雖然張東海的行為很嚇人,他還是愿意頂著恐懼,接受安排,成了沙洲這片地方的最高話事人。 權力,有時候能治療好很多疾病,它對于恐懼疾病的療效是最好的,一個足夠強力的權力,足以讓一個懦夫成為自以為是的勇敢者。 他沒有為難敦煌李氏,當然也沒有優待敦煌李氏,就按照罪囚的待遇對待了這四百余人。 云初也沒有過份的去對待這些人,他同樣沒有落井下石,也沒有雪中送炭。 除過給了這些人十匹駱駝之外,再沒有多余的動作。 糧食吃的多,背負糧食的駱駝就空出來了,給這些人十匹駱駝代步,是為了不讓那些老弱婦孺拖慢行程。 這四百多人,從敦煌走到長安之后,大概率還要從長安再走到嶺南。 被關在木籠囚車里的人不可能活著了,這一點從張東海得意洋洋的神態就能看出來,這些人干了一些不該干的事情,且被張東海抓了一個正著。 李治對李氏皇族非常的苛刻,事實上,從李淵開始就對李氏皇族沒有多少好感,出身彭城劉氏,開國功臣,大唐宰相劉文靜這個跟李氏皇族交好了好幾代的人死后,基本上,李淵,李世民,乃至李治都對李氏皇族本身持有特殊的看法,只要一有機會,就會弄死幾個李氏皇族的人震懾一下其余的李氏皇族。 李淵,李世民,乃至李治不喜歡李氏皇族的原因,不是那些同族人反對他們,而是因為,李氏皇族本身就擁有大量的武裝部曲。 隴西三房的李氏皇族就擁有武裝部曲三萬人。 試問這樣的李氏皇族,確實是沒辦法讓人歡喜起來的,也不敢歡喜。 永徽年間,李治已經處理過一次隴西皇族,看樣子覺得沒有處理干凈,現在要徹底的除根了。 國內不可有二軍,帝王不可有二志! 這是李治在邸報中明發的話語。 這句話已經說的很清楚了,他完全繼承了武悼天王冉閔的遺志——內外六夷,敢稱兵杖者斬之! 這就是李治清理國內不從之兵的原因。 其余的都已經處理干凈了,包括山東河北的豪族,只有李氏皇族的部曲不好處理,因為這些部曲不僅僅是部曲,還是李氏的親戚。 現在,李治開始清理自己的親戚了,不過,真正動手的人是皇后,與他李治無關。 不好的親戚處理完畢了,李治只要落幾滴眼淚,說幾句懊悔的話,人們還是會認為他是一個心慈手軟的皇帝,罪惡最終還是會歸于皇后。 他只不過是一個沒有辦法控制皇后的心軟的皇帝。 商隊進入酒泉轄地之后,北風就更加的凜冽了,河西走廊不僅僅是人的走廊,同時,也是風的走廊。 馬鬃山,祁連山上白雪皚皚,中間狹窄的走廊上狂風大作,沙漠里的沙子,戈壁灘上的石子,都隨著風滾動。 走在最前面的駱駝高高地仰起脖子鼻孔朝天,勇敢的直面風沙,跟在后面的駱駝則低下腦袋,閉上鼻孔上的瓣膜,任憑風沙落在他們黃褐色的毛發上。 這一幕從遠處看起來,很好看,很能將人類的抗爭精神明白無誤的表現出來。 可是呢,其中的苦難,只有駱駝知道,只有駱駝背上的人們知曉。 駱駝背上的人瑟瑟發抖,戰馬背上的人低著頭艱難的苦熬。 只有娜哈帶著兩個小姑娘在駱駝房子里的裘皮堆里睡得昏天黑地。 遠處的黃羊站在風沙中看著這支龐大的商隊,幾頭野驢從低矮的溝渠里探出頭,同樣好奇的看著這支商隊。 兩匹在荒原上巡梭的野狼,在看到這么大的一支商隊之后,在寒風中嚎叫兩聲,就咬著冰冷的牙,朝遠處跑去。 第九十章 進退自如 上元節剛剛過去,長安城里的人好像都病懨懨的,沒什么精神,他們所有的精力好像都消耗在了上元節的狂歡活動上了。 長安城的活動并不因為缺少了云初就有半分的遜色,相反,這些大唐土著們知道怎么樣才能過一個歡樂的上元節,對于歡樂的追求,長安人從不人后。 以前的上元節,坊市子里會有燈山,游園等活動,如果遇到一些特殊年份,皇家會在曲江舉行大型的水陸道場,祭祀亡魂,給亡故的祖先敬奉血食。 多少有些官方活動的意思。 自從晉昌坊的美食節開了之后,長安人已經不滿足于晉昌坊的那些活動,上元節的慶?;顒右呀洀膸讉€點,變成了全城人的狂歡活動。 只是這幾年,人們喜歡的儺舞逐漸被各種胡旋舞所取代,儺舞的方家們為了不讓寶貴的儺舞失傳,他們就制作了更加精致,更加華麗,更加恐怖以及多彩的儺舞面具,以及夸張的神怪服飾。 在上元節他們拼命地游走在各個坊市中,結果不好,人們更喜歡看身著胡人服飾的青年漢子或者女子跳胡旋舞,而不是看他們這群披著肥大厚重衣服戴著面具的人跳儺舞。 “儺舞有去兇納吉之能……” 這是儺舞方家在無人問津之后發出的最后一聲悲鳴,從此之后,儺舞就撤離了長安,轉而走向鄉下。 長安的女子這些年也逐漸變得漂亮起來了,不是她們的相貌發生了變化,而是,她們更會打扮了。 不論是化妝品,還是各種裝飾,以及新出現的各種與眾不同的衣裳,將長安女子打扮的比別處的女子更加的美麗。 長安城之所以有以上的變化,完全是因為長安人吃的太飽的緣故。 云初沒來的時候,沒有開始整頓長安城的時候,絕大部分的長安人一天就吃兩頓飯,晚上那一頓絕對是稀的,因為人們知道,吃過晚飯之后,人就要睡覺了,不用出力氣了,沒必要吃那么多。 現在不一樣了,因為萬年縣,長安縣跟隴右,關中多個縣簽訂了糧食供應合約之后,長安城的糧食價格長期保持在一個低位上,而在過去的五年中,工匠們的工錢卻增加了三倍以上。 同一時間,萬年,長安兩縣對于開門做買賣的商家也實行了一定的限制,在長安城做生意,商家的采購價格是有一個限制的,這個限制要求的誕生,就逼迫的那些商賈們不得不進行聯合采購,用龐大的采購數量來壓低進貨價,以及運輸費用。 這樣做的結果,就是倒逼那些供貨的商家,也必須形成規模,形成行業規范。 于是,就有一些縣,里坊成了單一貨品的供應商,徹底的淪為了長安的附庸。 在這件事上云初沒有過多地考慮商人的利益,因為他們的利益本身就大的驚人,在大唐做生意,動輒幾倍,十倍,幾十倍的利益,云初早就看不順眼了。 中間商可以有利潤,但是,不能多。 遼東的熊津大都督劉仁軌帶著老妻回到長安的時候,他首先在城外看到了堆積如山的貨物。 最靠近城門的地方已經變成了一個個巨大的貨棧,貨物分門別類的擺放在那里,不斷地有馬車,牛車,將貨棧的貨物運進長安城。 一別五年,劉仁軌對眼前的長安城非常的陌生。 看著前來迎接他的狄仁杰,劉仁軌長嘆一聲道:“物是人非啊?!?/br> 狄仁杰笑道:“略有瑕疵,總體上是在朝好方向前進,劉公不必感到遺憾?!?/br> 一個胖子從劉仁軌身邊走過,他就看著人家肥墩墩的屁股對狄仁杰道:“癡肥者多?!?/br> 狄仁杰道:“如今的長安人以胖為美,男子身上的油肚皮,女子身上的贅rou,如今都成了富足的表象,說不上是好事還是壞事?!?/br> 劉仁軌點點頭,就將手中的韁繩丟給隨從,與狄仁杰一起進入了長安城。 看著熙熙攘攘的人潮,劉仁軌問道:“云初還沒有從西域回來嗎?” 狄仁杰笑道:“等云初從西域歸來,這長安城將會再上一個新臺階,遠道而來的大食,波斯商賈帶來的利潤可以彌補陛下搬去東都洛陽的損失?!?/br> 一隊貨車隊伍從后邊趕上來了,劉仁軌就避開大路站在路邊等貨車過去,他看的很清楚,貨車上裝的全都是糧食。 一輛馬車上的糧食口袋破了,黃澄澄的麥子從破口處露出來,撒了一些。 劉仁軌高聲提醒了馬車夫一聲,馬車夫找來一根繩子將破口扎一下,就朝劉仁軌拱拱手走了。 地上還遺留著一些麥粒。 劉仁軌蹲下來將灑落的麥粒撿起來,用手帕包好揣進懷里,對好奇的狄仁杰道:“驕奢yin逸壞風氣啊?!?/br> 狄仁杰笑道:“就等著劉公坐鎮長安,扭轉這風氣呢?!?/br> 劉仁軌道:“你們動用了那么多的關系,將老夫從百濟調來長安,想要干啥?” 狄仁杰道:“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一定要趁著陛下還沒有決定誰來當這個長安留守的節骨眼上,將您送到陛下面前?!?。 劉仁軌嘿嘿笑道:“老夫當官當的神憎鬼厭的,你覺得我當了長安留守之后,你們的日子會好過一些嗎?” 狄仁杰笑道:“我們需要一位真心為長安城好的人來當這個長安留守?!?/br> “算來算去,只有老夫合適?” “別人合不合適我們不知道,我們只知道,您當上長安留守之后,最壞的結果就是遭到您的呵斥?!?/br> 劉仁軌瞅著溫柔道:“五年不見,你們竟然已經發展到了如此地步?!?。 狄仁杰長嘆一聲道:“這已經是我們能力的極限了,為了讓您來長安,云初說動了英公,溫柔說動了溫氏,我們承認了李義府的小妾弄出來的甲骨文,保證了許敬宗在長安的利益不受傷害。 最重要的是——太子殿下數次謀求留在長安擔任長安留守,為陛下所拒,殿下只好退而求其次,建議陛下任用劉公擔任長安留守。 可以說,我們竭盡全力所做的事情,對于大唐來說,依舊是一件平常的小事?!?/br> 劉仁軌站在寒風中,抬頭看看朱雀大街盡頭的皇城,宮城,嘆息一聲道:“好一處人間繁華地?!?/br> 說完話之后,又對狄仁杰道:“我不去見太子,你也莫要頻繁的來見我?!?/br> 狄仁杰見劉仁軌鉆進了馬車,就抬手作揖,算是感謝這個人的支持。 劉仁軌不會站在任何人的一方,或者說,他的根腳在皇帝,如果還要說他有什么要求,無非是給百姓一個幸福安康的世界。 劉仁軌的馬車匯入了朱雀大街的車流,他的馬車很平凡,長安城并不會因為承載了劉仁軌就有什么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