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404節
肥九跑出去了,一夜未歸。 崔瑤在品嘗了虞修容專門給她們準備的歡迎餐食,并且聽了虞修容對她們的安排跟要求之后,顯得很是快樂。 隨即崔瑤就提出來了在云氏成立云氏女學的要求。 其中,重中之重便是——有教無類。 也就是說,云氏修建的女學,不僅僅云氏女子可以進學,只要崔瑤愿意,哪怕是奴隸的女兒也能進學,云氏還要負責這些窮人家的閨女在進學期間的口糧。 虞修容聽了之后很不滿意,覺得自家夫君成了長安城里最大的一個大冤種,讓崔瑤拿著云氏的錢,來完成她有教無類的宏大敘事。 她甚至懷疑,崔瑤之所以掀起這場風波,目的就在于此,而不是為了來到云家,幫助云家完成階級的升級遷越,為此,她非常煩惱的在臨睡之前,把這事說給了丈夫聽,希望比她懷孕的時候要聰明一些的丈夫出一個好主意,打消崔瑤有教無類的想法,專心教導哪哈,李思跟云錦。 云初聽了虞修容的話之后,抬手就在虞修容的光屁股上抽了好幾下,一句話都沒有解釋。 第二天早上邀請崔瑤吃早飯的時候告訴她,云氏在大慈恩寺的香積廚存下了三千兩黃金作為云氏女學的運轉費用,還告訴崔瑤,有需要的話,可以安排管家劉義去幫她跑一些雜事。 崔瑤瞅著一臉委屈的虞修容道:“夫人一心為云氏著想,這是對的,卻不知目前云氏能拿的出手的只有侯爺的軍功與萬年縣的治理功績,而這些功績過于普通,上史冊足矣,卻不足以讓此時的云氏為世家前驅?!?/br> 云初卻道:“對我夫人來說,云氏就是她的全部,對某家來說,長安才是某家的一切。 不論是青史留名還是家族綿長都不過是小概率的事情,云某不求這些,只求身邊之人可以活的像一個人?!?/br> 崔瑤聽了云初的話,極為感興趣的道:“君侯也是一個有大心胸的人啊?!?/br> 云初又道:“崔先生又錯了,我其實是一個喜歡窮奢極欲的人,喜豪宅,華服,美食,以及世上所有美好的東西,只是沒有硬下心腸去盤剝窮人的本事,不愿意拿走他們身上最后一件衣服,口中最后一口食物來滿足我的欲望,因此,讓他們變得富裕起來后,我就能隨心所欲的窮奢極欲了?!?/br> 虞修容見崔瑤在看她。似乎在求教,就點點頭道:“我夫君的話一點都沒有錯,他是一個即便吃咸菜,也必須吃出刀工以及用心的滋味的人?!?/br> 早餐的時候,云初沒有提肥九的事情,崔瑤也似乎忘記了肥九的存在,三人一起商討了一下云氏女學的規模,以及如何邀請更多的女先生過來共襄盛舉。 云初堅信,既然崔瑤被譽為是最好的女先生,那么,她一定會認識更多優秀的女先生,有三千兩黃金,崔瑤可以肆意的將自己看重的女先生都給邀請過來。 這在云初看來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畢竟,這就叫做頭部效應。 云初羞辱崔振的事情,僅僅醞釀了一晚上,在清晨的時候就徹底的爆發了。 文人們連夜寫了文章罵云初,武將們一個個咆哮著要找云初單挑,他們之所以這么激動完全是因為大唐人,將中進士,娶五姓女,死后埋在北邙山當成了人生大圓滿的前提條件。 不過,文人們也知曉,寫文章有很大的可能寫不過云初,武將們也知曉,如果云初把他們的挑戰當真,他們八成是打不過的。 所以,文人們寫完文章罵完云初就跑去了驪山隱居,武將們過完嘴癮之后,也就跑去終南山清修了,總之,就是不給云初任何反擊的機會。 當然,他們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上疏彈劾云初,其中以常淑來最為瘋狂。 今年,李治還是沒有去九成宮避暑,選擇就近在曲江吹吹涼風,就當是避暑了。 武媚的肚皮已經很大了,走不了遠途,所以,也同樣留在曲江。 李治從棉花田里摘下一片葉子,葉子已經被蚜蟲啃得亂七八糟的,因為蚜蟲多,蜘蛛也就多,很多的棉花枝子上掛滿了蜘蛛網,這樣的棉田,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夠豐收的樣子。 “所以說,云初明年不再種棉花其實是無奈之下的選擇是吧?” 李治丟掉爬滿蚜蟲的棉花葉子,問跟隨在他身后的司農寺少卿孟元府。 孟元府躬身道:“萬年,長安兩縣的棉花減產已經不可逆轉,若冬日來臨之時,長安沒有一場足以殺死蟲卵的大雪,明年,萬年,長安兩縣必定不會再種植棉花?!?/br> 李治停在棉田邊上嘆息一聲道:“朕還以為棉花可以長久的富民,沒想到也不得長久。民生之多艱,可見一斑?!?/br> 孟元府連忙道:“啟奏陛下,棉蟲多的時候,就該改種別的作物,如此三兩年之后,又能復種棉花,再三五年之后,再種莊稼,如此反復,就能避免蟲害?!?/br> 李治點點頭,似乎有些欣慰,指著眼前這片爛糟糟的棉田道:“既然云初在不停地焚燒有蟲的棉田,那就把這一片也燒掉吧,免得貽害大方?!?/br> 曲江宮里的棉花長得不好,但是,這里的圓蔥卻長得郁郁蔥蔥,眼看著就是一副豐收的景象。 李治扯下一根青碧色的蔥葉,放在鼻子跟前嗅嗅,然后就直奔涼亭去了,六月里的長安,只要暴露在陽光底下,人就會受很大的罪。 巨熊鉆進曲江池子里不肯上來,那里長滿了荷花,巨熊在水中撲騰著還折斷了不少的荷花。 武媚本身就很怕熱,加上懷孕的緣故,身邊一刻都離不開打扇的人。 見李治進來了,就笑道:“大熱的天,陛下為何還要去大太陽底下呢,您的風疾最忌酷熱,還是小心些為好?!?/br> 李治張開雙臂,讓涼風從寬大的袖子里吹進去清涼全身,等身上的汗水被涼風吹干之后,就對武媚道:“樂浪郡主目前還不能死?!?/br> 武媚點頭道:“一直防著她自戕呢,沒想到這個女人卻是一個倔強的,明明幾次都扛不住了,卻硬是咬著牙一句話都不說。 妾身已經把她送去了太醫院,等把她的身子養好之后,妾身還打算繼續問問她,土豆,玉米,紅薯,南瓜這些東西的種子又在哪里?!?/br> 李治笑吟吟的瞅著武媚道:“皇后為何就不問問云初緣何知曉這些作物的存在,為何樂浪郡主稱作辣木的毒藥,在云初那里卻被他大快朵頤? 從這一點就能知曉,云初對于這些作物的了解,遠勝于樂浪郡主?!?/br> 武媚笑道:“陛下不是已經逼迫他對崔氏下手了嗎,既然陛下這里早有章程,何須妾身多事?!?/br> 李治嘆口氣道:“崔氏沒有人才啊,就這么被云初輕易得手了,朕卻什么都沒有試探出來,還讓云初兵不血刃不說,還全身而退。 你說說,如此人家也配與我隴西李氏相提并論,皇后,讓許敬宗再起《氏族志》吧?!?/br> 武媚笑道:“陛下莫要著急,待李義府歸來把握更大一些?!?/br> 李治笑道:“不是朕著急,而是裴行儉,李敬玄兩人最近弄出來了一套新的科考方式,朕準備試驗一下,看看效果如何?” 武媚將自己豐盈的身子在錦榻上翻一個身,瞅著李治道:“什么樣的科考方式,會讓陛下如獲至寶呢?” 李治淡淡的道:“終止行卷,終止薦舉,試卷糊名,謄抄之后再送閱卷官。 朕很想知道,壓制了那些豪門之后,朕到底能不能從寒門子弟中尋找到朕需要的人才?!?/br> 第一百八十九章 治標不治本 武媚看著李治的背影看了很久,越看,面前的這個男人就越是感到陌生。 以前的李治不是這樣的,他就是一個長不大的男孩,她還記得在感業寺的古柏下,李治在她懷里亂拱的模樣,那個時候的李治善良不說,還長情。 對于李治,武媚的情愫非常的混亂,她不知道該怎么說,只知道在李治派人將她從感業寺接回皇宮的那一刻,武媚就感激他一輩子。 現在不一樣了,眼前的男人變得不可捉摸起來了,怎么說呢……變得有些像他的父親了。 武媚對男子最初的記憶便是太宗皇帝,不過,她不喜歡那個男人,因為他更像是一座利益的火山,一片權力的死海,而不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李治不一樣,他即便是一座山也是一座生長著萬物的大山,即便是一片海,也允許大海里有各種游魚…… 想到這里,武媚就拉住了李治的手,還把這只手放在自己的臉頰上。 李治撫摸著武媚的臉,笑吟吟的,他知道,每當武媚這樣做的時候,就是她情動的時候了。 不過,看看武媚碩大的肚皮,就捏捏她的鼻子…… 頭上戴著斗笠,腳上踩著草鞋,手里提著兩顆沒有長好的圓蔥的李弘走過來的時候,見父母都在看他,就在渠水邊上洗洗手道:“孩兒在嘗試在這烈日下,自己能堅持勞作幾何?!?/br> 李治瞅著李弘被曬得通紅的面孔道:“那么,你堅持了多長時間?” 李弘羞澀的道:“一個時辰?!?/br> “那么,農夫能堅持多久呢?” 李弘道:“至少四個時辰?!?/br> 武媚笑道:“我看你還有跟你父皇打趣的精力,為何不再堅持下去呢?” 李弘瞅著錦榻上的母親不解的道:“孩兒是大唐的太子,知曉農桑之苦便是了,知曉農夫可以不停勞作四個時辰,四個時辰能干出多少活計來就夠了,沒必要把寶貴的時光浪費在這種沒有任何意義的農活上?!?/br> 武媚對李治道:“陛下,看清楚了,你的兒子將來必定會成為一個錙銖必較之輩,他想知曉這個世上的所有的學問,然后再用這些學問讓那些為他干活的人,休想有片刻的安閑。 如此一來,他麾下替他干活的人必定非常的辛苦?!?/br> 李治瞅著李弘道:“你沒必要如此賣力的在你阿爺,阿娘跟前展現你那點可憐的本事,只要懂得仁孝,仁恕這兩點,就是你阿爺眼中的好兒子?!?/br> 李弘恭敬地道:“阿爺教訓的是,孩兒記住了?!?/br> 武媚這時候在宮人的攙扶下坐起來,對李弘道:“我聽說長孫沖進了東宮,還吃了一頓飯?” 李弘點頭道:“確有其事,長孫沖先要化解跟孩兒之間的矛盾,孩兒應允了,也對長孫氏以前暗算我的事情,釋懷了?!?/br> 武媚道:“你覺得這樣做妥當嗎?” 李弘瞅瞅背著手看曲江的李治,就低聲道:“從目前看,這對孩兒有利?!?/br> 李治聞言笑了,對李弘道:“你只考慮利益?” 李弘道:“上官師傅說天家無情,孩兒認為這句話不對,孩兒對父母之情乃是天定的,對兄弟姐妹的孝悌之情乃是后天養成的。 既然情這個東西是天生地養出來的,就那就說明人根本就做不到絕情寡義。 既然斬不斷,孩兒不妨就把情困在至親骨血身上,在至親骨血身上即便是因為情犯下了一些錯,孩兒以為就算輸了,也是勝了。 至于朝堂之上,孩兒還是講利弊好一些?!?/br> 李治笑道:“這很像是云初的論調啊?!?/br> 李弘搖頭道:“父皇,這恰恰是許敬宗許師傅的論調,他與上官師傅的論調有時候南轅北轍的厲害,父皇又不許孩兒忤逆這兩位師傅,只好擇其中想聽的就幾下,不想聽的就放棄了?!?/br> 武媚看看李治,再看看九歲,且壯的跟牛犢子一般的李弘,忽然嘆息了一聲,覺得自己真的很對得起他隴西李氏,哪怕自己曾經伺候過太宗皇帝,日后在地下見到了,想必太宗皇帝也無話可說。 誰家九歲的孩子有這樣的見識? 想到這里武媚就撫弄一下自己的肚皮,她突然覺得自己似乎沒有必要這樣拼命地生孩子,因為多生一個,就是給李弘多添加一個麻煩。 李治道:“既然你自己有自己的想法,那就去做吧,試試看也好,能否長孫氏的好處都落在你手里,就看你有沒有那個命了?!?/br> 李弘無所謂的搖搖頭道:“孩兒可沒有那么殷切的心思,能不能得到孩兒無所謂,反正不管發生了什么樣的變故,rou,最終還是會爛在我大唐這口鍋里,只要孩兒多喝幾年我大唐這口鍋里的rou湯,遲早會把那些爛在鍋里的rou吃進肚子里去?!?/br> 李治看自己兒子的眼神中,已經出現了不加掩飾的欣賞之意。 兒子說的一點錯都沒有,時間還長呢,大家都不必著急,多吃一口跟少吃一口大差不差的,rou,還在大唐這口大鍋里,而有資格在這口鍋邊拿著勺子撈rou吃的人,也不過是他們父子而已。 人人都喜歡往云初在萬年縣的官衙里跑。 無他,只因為云初在他的官衙里設置了一座冰山。 炎熱的夏季里,屋子里的冰山散發著裊裊的白煙,無數冰涼的水滴從冰山上緩緩流淌而下,將整間屋子沁的清涼無比。 溫柔站在梯子上,將一壇子血紅的葡萄釀倒進冰山上的凹坑里邊,片刻功夫,就有一道紅色的泉水,沿著冰山上雕刻好的盤山水渠蜿蜒而下,狄仁杰拿著一個碗,在冰山下的水流出口處,接住了這道紅色的冰泉,正準備一飲而盡去一去暑氣的時候,一只大手從后邊探出來,劈手奪過酒碗,咕咚兩聲,就把這一碗冰涼的葡萄釀一飲而盡,然后,又把酒碗放在冰泉下繼續接冰鎮的葡萄釀喝。 裴行儉剛剛從外邊走進來,長安城滾滾的熱浪,讓他的身體即便是進入了這間冰室,依舊暑氣逼人。 瞅著高大的冰山,裴行儉吐一口熱氣道:“論到奢靡程度,長安城其實沒有幾個人能比的過你。 這么高的冰山,別人只有在宴客的時候才舍得拿出來顯擺一下,你這里就這么白白的擺著,眼睜睜的看著它融化?” 云初道:“冬日之時,這樣的冰山隨處可見,也沒有看見你把它們收拾起來,等到了夏日,卻跑來含酸捻醋的說一些有的沒的事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