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239節
這是一個巨大的改變,對農夫們來說甚至是翻天覆地的一種變化,云初希望有人能夠勇敢的參與其中。 萬年縣已經沒有土地可以分配給成年的男女百姓,這就導致很多百姓的戶口根本就不會出現在萬年縣的戶籍上,這也就是僅僅一個長安就有上百萬的人口,此時,整個大唐的人口卻不足三百六十萬戶的原因。 根據萬年縣官吏們的調查,僅僅是一個萬年縣就有起碼三成以上的百姓是以隱戶,流,氓的形式存在于長安。 也就是說,因為大唐朝廷沒有給這三成多的百姓提供生產資料——土地,所以,這么多的人就不用負擔租傭調,沒有資格參與府兵體系。 長久下去,官府體系越來越龐大,而納稅人口卻不見增漲,甚至是在減少,官府的收入就會減少,同時,因為沒錢,官府提供給百姓的保護也就越來越少。 這是一個很糟糕的惡性循環,所以,在早早達到開元盛世這樣的封建社會發展頂峰之后,大唐的國力就一路下滑,最終變成結局最慘的大一統王朝。 身為官員,云初還算是一個稱職的官員,以前他是這樣的,現在依舊是這樣的,于是,云初趁著被困在曲江坊的日子里,動手書寫了萬言奏疏《論隱戶流,氓疏》。 在這封奏疏中,云初用追根溯源的方式,以及探討的口吻,向皇帝以及群臣,說明了隱戶,流,氓的產生,與發展,再到隱戶,流,氓繼續發展下去對大唐社會的危害,以及對大唐皇權的危害。 最后,還用威脅的口吻寫到:“若不解隱戶,流,氓之危,使負棟之柱,多于南畝之農夫;架梁之椽,多于機上之工女;釘頭磷磷,多于在庾之粟粒,定有天下傾覆之憂。 如此,則唐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鑒之,亦使后人而復哀后人也?!?/br> 這是第一篇論證式樣的長篇奏疏,云初僅僅是寫,就寫了足足五天,他希望能從皇帝那里得到處置隱戶,流氓的權力。 在這一封奏疏,上呈之前,云初分別拿給狄仁杰,溫柔,以及劉仁軌看過。 三人齊聲叫好,尤其是劉仁軌在看到這一封奏疏之后,激動地難以自已,不僅僅在這一封奏疏上簽名,落印,更是在月初的大朝會上,親自將奏疏呈遞給了皇帝。 李治看過奏疏之后,長久默不作聲,即便是巨熊陪伴在側,臉上也毫無歡顏。 于是,他的晚膳就便宜了巨熊。 大唐社會有隱戶,有流氓,這件事李治是知道的,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隱戶流氓的人數竟然能占到大唐戶籍人口的三成以上。 而且,他還知道,云初在奏疏中還有一個龐大群體沒有說到,那就是——部曲。 假如皇帝對隱戶,流氓,不聞不問的話,這些人中的很大一部分就會成為勛貴們的部曲。 到時候,云初說的大唐有傾覆之憂,將一定會出現。 高祖皇帝依靠甚么起家的,李治如何能不知曉,部曲對主人的忠誠,已經訓練有素方面,遠不是一些亂民造反所能比擬的。 云初的奏折,將大唐社會一個毒瘤用刀子切開,血淋淋的展現在了李治的面前。 李治再三閱讀了云初的奏疏,直到深夜,武媚到來之后,他依舊面對奏疏長吁短嘆,他想過幾個解決辦法,最終因為投鼠忌器而一一放棄。 在得到李治允許之后,武媚這才看了云初的奏疏,看完奏疏之后,武媚也呆滯住了。 此時此刻,她與李治的利益是相同的,李治遭到的損失同時也是她遭到的損失,李治的利益被隱戶,流氓所侵害,同樣的,她的利益也在受損。 夫妻兩人枯坐在大殿中沉默許久之后,武媚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恬淡。 “陛下,紀王封戶一萬?!?/br> 李治猛地抬頭,瞅著武媚道:“你覺得……” 武媚又道:“漢王,周王,魯王,舒王,霍王,荊王封戶萬五?!?/br> 李治咬著牙齒道:“這都是高祖,太宗所封?!?/br> 武媚又道:“高密,長廣,萬春,九江,廬陵,萬春諸多公主,各封戶五千?!?/br> 李治的身體打了一個哆嗦,因為武媚僅僅說的是高祖的女兒,而高祖足足有十九個女兒,除過平陽公主的封地是依靠死戰得來,其余的能夠獲封五千戶,不過是因為出自高祖皇帝而已。 這還不算太宗皇帝的二十一個女兒。 武媚拿起云初的奏疏指著上面的一行數字道:“陛下州縣戶籍上的丁口不過三百五十八萬三千數。 當初太宗皇帝提議將原本的郡,州,縣,三級變成如今的州縣兩級,使得政令下達通暢不少?!?/br> 李治盯著武媚的眼睛道:“你想……” 武媚點頭道:“賞賜錢財不過是一時之痛,賞賜土地就成了萬世之災,大唐國朝,只應該有朝堂百司,而后州縣官吏,越是清減,陛下的政令就越是通達。 臣妾以為,這個王,那個公侯的會成為阻礙陛下政令下達的阻礙。 就如同眼下這場水災一般,不是因為雨水太多,而是因為河道疏浚不力,若是河道疏浚有力,即便是再大的雨水也只會被河道送去大海,而不是在這關中變成災害?!?/br> 李治抓著巨熊的耳朵開始揉捏,他抓的很是用力,巨熊不滿的哼哧一聲,見李治不理睬它,就垂下腦袋,任憑李治揉捏,這種力道的揉捏,比云初的竹棒打在身上的痛感差遠了。 李治思忖了很久很久,武媚則微笑著坐在原地,夫妻二人誰都不說話,只有宮燈上的燈火跳著輸送光明。 計時的水漏不疾不徐的將水珠滴落在下方的銅碗里,發出巨大的聲響。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治沉默的將云初的奏折卷起來,封好,裝在一個錦盒中,然后遞給了武媚。 “賞賜給你了?!?/br> 說完話,就起身帶著睡眼朦朧的巨熊,離開了大殿,今夜,李治覺得自己可能無法睡眠。 武媚雙手捧著錦盒,回頭看一眼,已經離開的李治,再回頭看著錦盒低聲道:“先從誰開始呢?” 太陽終于從烏云后邊濕漉漉的跳出來了,經過十余日的秋雨潤澤,寒秋終于來臨了。 困擾曲江坊的洪水已經下落了一尺有余,有些農田已經從水里冒出來,變成了泥潭,中間的水坑里只剩下一些指頭長的小魚在游蕩,一些大魚似乎知曉沒頂之災將要到來,瘋狂的搖擺著尾巴離開狹小的水塘,準備重新回到大河,大江,大湖。 可惜,總有提著竹籃抓魚的頑童,將它們死死地按住,讓它們無路可逃。 這些大魚,一般都會送到晉昌坊大食堂,或者光福坊大食堂,最后成為人們交口稱贊的美食。 回到家里的云初,一直在等待奏疏回音,結果,怎么等都沒有等來,沒有獎賞,沒有呵斥,就像是自己從來沒有上過那道奏疏一樣,朝堂上安靜祥和的令人毛骨悚然。 當然,也不是沒有好消息傳來,藍田縣人終于疏通了河道,用火藥炸開了堰塞湖,解除了長安被水淹掉的命運…… 第一百六十六章 忠君愛國而已 云初從不認為一個朝代會因為修建幾座宮室,修建一座長城,一些馳道,一條運河就能滅亡。 相反,如果控制的好的話,修建這樣的大工程對國家的經濟反而有促進意義。 修建這些東西的過程,其實就是一個財富沉淀的過程,只要讓負責工作的百姓能拿到可以糊口的報酬,負責提供材料的供貨商能拿到貨款,修建宮殿這種事情,沒什么大不了的。 溫柔跟云初相處的時間長了,也就慢慢的認可了云初勞動創造財富這個說法。 所以,萬年縣即便是大災之年,不斷沒有停止拆除萬年縣坊市里的爛房子,建新房子的過程,反倒加快了修建的步伐不說,還將拆舊建新的范圍擴大了不少。 于是,就有人上書皇帝,希望阻止云初這種害民的行為,并嚴厲懲處這個不知所謂的萬年縣令。 李治問過戶部,得知云初并未向戶部申請錢糧,也問過工部,得知云初并沒有申請徭役名額,最后問過御史臺,得知云初并沒有引發民亂,一切都在平穩運行中。 房子被拆掉的百姓,能得到新房子,負責修建房屋的工匠們有工錢拿,負責提供材料的供貨商們雖然暫時沒有錢,卻不著急,一心等著房子建成之后再收錢。 然后,皇帝就對彈劾云初的官員說了一句“干卿底事?”就徹底的平息了這一場紛爭。 這一次,云初準備徹底的騰空一個坊市,專門修建一個胡人坊市,供胡人們集體居住。 有了這樣一個專門的胡人坊市,對于開拓絲綢之路有非常大的好處。 當然,這只是一個說法。對于這個未來的胡人坊市子,云初有自己獨特的見解。 主要是老猴子來信提出來的要求,他現在已經開始凝聚關外胡商的力量了,并且準備在大唐藩鎮之外組建屬于佛的軍隊了。 大唐的律法其實是非常,非常的自私。 胡人在大唐犯法,跑到天邊都不一定能活,但是,唐人在胡地犯法,只要跑進玉門關,只要犯的法跟唐人無關,就沒事了。 原本云初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問題,這一次被老猴子的行為提醒,重新溫習了一遍法條。 直到有一次跟殷二虎閑聊的時候,發現這竟然是一門最好的生意。 其實,這件事最初要從殷二虎的一個隱戶朋友身上說起。 當年,殷二虎的這個朋友,因為沒有土地可分,家里的為了減少繳稅,就把他的名字沒有上報官府。 長大之后,想跟著殷二虎一起去當府兵,可惜,他沒有戶籍當不了,就受雇于府兵,在軍前干一些極為危險的探子,或者暗殺,突襲一類的臟活。 結果,這個家伙在西南的土人居住地,竟然干出來了一番名堂,在大唐府兵的撐腰下,很快就變成了西南土著們談之色變的恐怖存在。 此人在西南之地,就是一個標準的無惡不作之人,他不但戕害那些叛亂的土著,還把手伸進了南詔六部,利用漢人慣用的挑唆,流言等天生的本事,在南詔六部經常掀起一些戰亂,仇殺,并從中牟取暴利。 現在不成了,跟他熟悉的大唐府兵們撤退回來了,換上了一批他不熟悉的,而那一批府兵,人家也有自己支持的惡人。 所以,漸漸地,他在西南就混不下去了,再加上多年未曾還鄉,思念家鄉思念的很是厲害,偷偷跑回來之后,見到殷二虎,就希望能通過殷二虎的介紹,在長安落腳。 僅僅是留給殷二虎的問路費,就是一口袋金沙,云初掂量了一下,足足有十斤。 能這么大方的給殷二虎十斤黃金,云初就覺得這家伙手中的金沙要是少于一千斤就算他眼瞎。 于是,云初就去詢問狄仁杰,若是這個家伙違反了大唐律法的話,就讓張甲他們動手拿人,順便,把黃金繳獲用來補貼遭受了水災的百姓。 結果,狄仁杰竟然說,此人在西南不但沒有違反大唐的任何一個律條,反而對大唐有功。 這就麻煩了,人家手里的錢是人家的勞動所得,動不得,至少,在云初看來這些錢是動不得的。 畢竟,他是一個官員,不是一個強盜,巧取可以,豪奪這種事委實不能干。 跟溫柔兩人商議了許久之后,還是沒有好辦法,只好讓殷二虎告知此人,想要在長安落戶不是不行,但是要補繳自他出生以來應該繳納的各種賦稅,還要罰款。 就在云初以為這件事就此作罷的時候,這個大名叫做孫姜洋,諢名叫做孫十一的家伙大喇喇的出現在了萬年縣法曹的公堂上,聲稱自己早年犯錯,這一次前來就是向官府投誠,領罰的。 隱戶入籍,有罪無罪先打二十大板,這是一定的,就在云初以為此人會用金子買通法曹上下,免掉這一刑罰的時候,孫十一二胡不說,就脫掉褲子,聲稱愿意挨這二十大板,還說,該有的孝敬不會少。 朝廷之所以會制定殺威棒這個規矩,云初認為這就是為了方便官員撈好處用的。 孫姜洋老老實實受罰,衙役們也只好結結實實的懲罰他,二十板子一板子沒有少打,也沒有故意放水,打完了,人家還留下來一袋子金沙作為感謝。 然后就一瘸一拐的去了戶曹衙門,準備繼續接受經濟懲罰,繳納罰款,然后順便把戶籍給上了。 戶曹老劉是一個老實人,既然人家來了,自己當然不會客氣,徑直將一個壯丁一輩子需要繳納的稅賦乘了一百倍后,就笑瞇瞇的跟這個孫姜洋報了一個數,并且做好了準備跟這個孫姜洋解釋為什么需要繳納這么多錢的原因。 誰知,孫姜洋二話不說,就出手一袋子金沙,把戶曹的嘴巴堵得嚴嚴實實。 二話不說,就當場給孫姜洋按照大唐律法的條例上了戶籍,并且還特意給了孫姜洋一個稅賦繳納齊全的證明。 然后,站在公廨里的云初跟溫柔兩個就看到這個家伙一會哭,一會大笑的離開了萬年縣衙。 “一千兩黃金喲,可惜喲?!痹瞥鯚o限遺憾。 “千金馬骨,還是值得的?!奔幢闶巧钋飼r節,溫柔依舊搖著手里的精致的蒲扇。 “你說,這樣下去,我萬年縣會不會變成全大唐最邪惡的地方呢?” 溫柔鄙夷的看著云初道:“你先告訴我,這個孫姜洋侵害了我大唐那一條律法,即便是隱戶之罪,人家按照律法接受了懲罰,欠朝廷的賦稅,人家也一次補齊了。 萬年縣衙不過是做了自己應該做的事情,你有甚么不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