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176節
漸漸地,晉昌坊的人對這兩只花熊也就見怪不怪了。 玄奘親自出來看過花熊,還給兩只花熊喂了一些糕餅,不知為何,他跟兩只花熊相處了整整一天,最后還說,這是一種最有佛緣的畜生。 這是玄奘自從回到長安之后,第一次出現在人前,沒日沒夜翻譯經卷的玄奘顯得很清瘦。 人們只會遠遠地看著這個和尚跟著兩只花熊在晉昌坊漫步,卻沒有一個人上前打擾。 他似乎也不喜歡跟人打交道,即便是走在熱鬧的集市上,也像是一個人在獨行。 此次出行,玄奘沒有任何目的,就是跟著兩只花熊走,花熊啃竹子的時候他就在一邊給它們遞竹子,花熊進集市的時候,他就看著花熊張著嘴巴跟店家討要食物,有時候也會吃一點店家奉上的素食。 天黑的時候,他就回大慈恩寺了。 云初拿著老猴子整理出來的《西游釋厄傳》的書稿,擔心的道:“我們這樣做對玄奘不好吧?” 老猴子道:“我很期望他能發怒,或者有什么別的情感出現,可惜,直到現在,不管我們做什么事情,都不能引起他的任何情緒上的動蕩?!?/br> 云初皺眉道:“這難道不就是你們修行的目的嗎?” 老猴子低聲道:“我曾經有一次禪定的時候,進入了一個很深很深的層次里面,那里面沒有我以為的黑暗,只有光。 我不知道光從何而來,也不知道頭頂的光有多高,更不知曉我腳下的光有多深。 我行走在虛空里,上下左右前后都留下了我的腳印,每一個腳印都會發光。 我甚至能從這些發光的腳印里看到我的過往。 我知道,這是我獲得大圓滿的一個征兆,可惜,我沒有半點的喜悅,只有很深沉,很深沉的悲傷。 這種悲傷超過了我所能承受的極限,所以,我就跑出來了,醒來后,就看到娜哈正在用一根雞毛逗弄我的鼻孔。 云初,既然我都能進入那個境界,那么,玄奘是不是早就走過去了? 我想讓他回頭,離開那光明之地?!?/br> 云初懷疑的道:“我一直認為佛是拯救世人的?!?/br> 老猴子苦笑一聲道:“那么,誰來拯救佛呢?” 云初淡淡的道:“讓娜哈帶著兩只花熊去?!?/br> 老猴子道:“有用處嗎?” 云初搖頭道:“我不知道,不過,娜哈身上只有歡樂,兩只花熊只要吃飽了就無憂無慮,這世上不可能有比她們這樣的好的組合了。 還有,如果不是娜哈身上有你最想要的快樂,以你的本性,早就在西域的時候就把娜哈偷走去換錢了?!?/br> “好吧,我明天就去試試?!?/br> 送老猴子離開之后,云初也喟嘆一聲,他總覺得玄奘可能看到了他降臨這個世界的那一幕。 塞來瑪在戈壁上看到的那座巨大的睡童雕像,應該是他當時所在的大地之子雕像。 很多人說那個孩子靜靜地躺在戈壁上,能睡得如此安閑,完全是因為他本身就躺在了母親的懷抱里。 當云初自己變成嬰兒躺在那片戈壁灘上的時候,他除過絕望之外,什么感覺都沒有。 大地母親再好,也是抽象的,最終還是塞來瑪溫暖的懷抱拯救了他。 所以,云初不去追求虛無,更不去追求精神上的純粹,因為,精神追求的極致,便是虛無。 云初喜歡看東市上那個瘋了的歌姬,穿著破爛骯臟的裙子,一手拿著一塊客人賞賜的糕餅,另一手拿著一個被人啃了一口的梨子,在春雨中翩翩起舞。 她的舞蹈跳的極好,比平康坊里的任何舞姬跳的都要好,尤其是她赤著腳踩踏著水坑濺起一些水花的時候,云初就認為整個天地都是她的舞臺,就連綿綿不絕的春雨都是專門為她下的幕布。 云初不敢想,當東市上的桃花開的時候,她在桃花下舞蹈的樣子,就派人把她送去了萬年縣的憫孤院。 她可以在那里盡情的跳舞,不用擔心有潑皮總想去剝掉她的僅有的,蔽體遮羞的破裙子。 娜哈給了那個瘋了的歌姬一件很漂亮的帶著長長裙擺的舞裙。 果然,在憫孤院桃花盛開的時候,娜哈去看她跳舞,回來說,漂亮的不像話。 云初固執的認為,那個瘋了的舞姬,就是失敗版本的玄奘大師。 在曲江里,云初看到了堆積如山的各種rou,以及堆積如山的各種皮。 rou被這寒冬凍得硬邦邦的,皮子也被凍得硬邦邦的,皮rou分離之后,那些獵物也就完成了自己在世間的使命。 派二牛來曲江坊當里長明顯是一件非常正確的事情。 在這段世間里,二牛帶著鄉民們將整個曲江里修整了一遍。 盡管天上還是會往下落煤灰,但是,當大堆大堆的磚瓦被重新摞的橫平豎直,當利用磚窯的余熱修建好的澡堂起作用之后,再加上二牛強行要求地屋頂的煤灰,一日一清理之后。 這個原本骯臟,雜亂的村子,立刻就充滿了工業美。 盡管這里的空氣不好,盡管這里的天上會掉煤灰,人們洗干凈之后,曲江里也就從鬼域變成了人間。 磚窯里的煤灰代表著財富,以后,還會有造紙作坊里流淌出來的大量污水,也會代表著財富。 云初準備等長安修建的差不多了,萬年縣變得更加富裕一些了,這里的土山被開采光,就打算把這里的磚窯,轉移到更加偏遠的藍田縣去,那里還有大量的土山可以利用。 根據他以前的一位老上司的話來說就是——想要金娃娃,當娘的不受罪怎么成。 云初想要很多,很多的金娃娃,所以,長安附近的這些黃花閨女一定要變成婦人才成。 這是必須經歷的一個過程。 也是所有人,所有事想要嬗變,必須經歷的一個過程,萬萬不可缺。 第八十七章 我就是一個看熱鬧的 玄奘活得越來越像佛陀,云初則活得越來越靠近人間。 晉昌坊的發展已經到了瓶頸期,如果還想往高處走,就要在產業上有一個重大的調整。 只是,在人的想法跟不上發展步伐的時候,再做變動,就需要等晉昌坊的人自發地認為自己需要前進的時候了。 牛不喝水強按頭,這絕對不是一個好的發展法子。 如今的晉昌坊人,漸漸地已經開始在生活中不穿那些花里胡哨的廣告衣衫了。 而是重新穿上自家的老土布衣衫,看起來雖然不好看,卻很干凈,合體,顯得民風淳樸。 再做買賣的時候,一個個也沒有了當初的迫不及待,而是顯得很從容。 這種從容是家中有余糧,有余錢帶來的從容。 即便是那些不肯停歇罷手的工匠們,也知道干了一個月的活計之后,給自己留出來一兩天的時間,專門休憩,喝茶,看馬球場上那些好看的屁股。 臘月天,晉昌坊的狗都把長嘴縮在懷里不肯露出來的日子里,晉昌坊的游人,生意也迎來了最平淡的日子。 晉昌坊的生意人們也不著急,一個個圍著晉昌坊人,才舍得置辦的暖桌子說一些閑話。 寂靜的街道上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臨街的人們紛紛探出頭去看。 發現是一個把自己裹得跟一頭熊一樣的騎士,正在晉昌坊的街道上疾馳。 幸好是臘月天,晉昌坊只有很少的一些,去大慈恩寺上香的信男信女們。 快馬來到云家門口,看門的肥十,先是仔細打量一下眼前這個大漢,最后,歡喜地喊道:“肥九,你回來了?” 肥九從馬上跳下來,先是抱一下肥十的身子,馬上問道:“郎君在家嗎?” 肥十連連點頭,肥九丟下戰馬就急匆匆地進內宅去了。 寒冬臘月天里,云初卻滿頭大汗,熱氣蒸騰,一桿長槍被他耍得如同一條活過來的毒龍,處處透著殺機。 等他在空中連續翻轉幾下之后,就把長槍虛空刺了出去,雖然槍尖只跟對面的木樁子接觸了一下,木樁子上就出現了一個雞蛋粗細的洞。 透過這個洞,云初看到了,激動地連話都說不出來的肥九。 緩緩收回長槍,云初吐出一口白色的濁氣,在兩尺之后才慢慢地變淡。 “回來了?” 聽郎君在跟他說話,肥九哆嗦幾下僵硬的嘴皮子,取過旁邊搭在繩子的毛巾遞給云初。 云初一邊擦拭臉上,頭上的汗水,一邊對肥九道:“去好好地洗個澡,暖和一下,再去大食堂好好吃一頓,最好喝點酒睡一覺,等身體好了,再跟我細說你們在吐谷渾的事情?!?/br> 肥九連連搖頭道:“等不了了,郎君,李敬業帶著英公府的部曲,跟他在吐谷渾招募的死士去了青海?!?/br> 云初微微皺眉道:“他去青海干啥?” 肥九有些惱怒地道:“搶劫!” 云初領著肥九進了屋子,讓他坐在爐子邊上,卻不準他脫鞋。 “青海那邊能搶到什么?” “祿東贊嫁女?!?/br> “張柬之怎么說的?” “張柬之不同意李敬業的主意,說我們在吐谷渾要做的事情,才有一些好的開端,這個時候惹怒祿東贊,論欽陵父子會給大唐帶來很大的麻煩的。 然,李敬業不聽,帶著自家人馬走了,就是因為發生了這件事,張柬之這才派我快馬回來,把李敬業的事情告知郎君?!?/br> 云初給肥九倒了一杯熱茶,示意他潤潤干裂的嘴唇,然后想了一下道:“其實也沒什么?!?/br> 肥九喝了茶水道:“張柬之說很麻煩?!?/br> 云初搖頭道:“左右不過是一群強盜罷了,如果祿東贊連一伙強盜都打不退,還說什么,當什么攝政宰相呢? 張柬之還說了什么?” “張柬之說,他已經聯合了六百戶三千七百多流浪吐谷渾人,如果郎君不阻止李敬業的行為的話,他就準備帶著這三千七百個吐谷渾人,突襲一下赤水源,如果事情順利,他就沿著原路回來,如果事情不對勁,他就準備直接從吐谷渾去西域?!?/br> 聽完肥九的回答,云初瞅著肥九被寒風切割的,滿是口子的麻皮臉道:“你為什么回來了呢?” 肥九嘿嘿笑道:“老奴在,李敬業不好肆無忌憚,張柬之也不好隨心所欲?!?/br> 云初怒道:“胡說八道,咱們家的生意最重要?!?/br> 肥九笑道:“如果按照郎君的安排,咱們家最多能收幾千頭牛,賣出幾百套房子。 如果,李敬業跟張柬之兩人,有任何一個人成功了,老奴就覺得咱們家可以自己有牧場,有牛羊,如此一來,豈不是比郎君策劃的一錘子買賣來的好?” 云初又瞅著肥九道:“你又干了些什么呢?” 肥九冷笑一聲道:“老奴身份低微,平日里跟李敬業和張柬之兩位郎君沒法待,所以,只能跟李氏部曲以及那些想要來大唐的吐谷渾人待得時間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