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155節
韓金按著他的肩膀道:“好好休憩,別胡思亂想,你這副酒色過度的樣子,被陛下看到不好?!?/br> 說著話,韓金喊來兩個金吾衛的人,讓他們看好裴行儉,自己就匆匆離開,去別處巡視去了。 裴行儉呆坐在角落里,回想起自己棄武從文之后的經歷,忍不住悲從心來,忽然用手指彈著大戟的刃面,發出鏗鏘之音,待到金戈之音大作,然后用沙啞的嗓音歌道:“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br> 接連唱了三遍,就拖著大戟,向掛著暗紅色的燈籠的街巷深處走去,看守他的金吾衛不敢阻攔,只能小心地跟在后面。 皇帝今晚堪稱揮金如土…… 看到小姑娘把腦袋擱在屁股上鉆桶子里,他就賞賜。 看到公孫用錦緞連著寶劍,讓寶劍在半空中如同彩龍一般飛舞,他就賞賜。 吃了一碗白胡須老叟敬獻的一碗餛飩,他就賞賜。 看到一個西域壯漢噴火玩得好,竟然沒被燒死,他就賞賜。 有小小的,干凈的女童敬獻鮮果露,他拿起來就喝,然后就賞賜。 最后發展到只要能讓他開心的事物,食物,飲品,他都賞賜,直到他準備把腰上的玉佩賞賜給一只金毛,藍臉,大眼睛,肚子下雄性器官長得如同水蜜桃形狀的猴子的時候,被武媚給叫住了,摘下自己的一柄發簪,示意賞賜給猴子。 最終,云初給了這只難得一見的金絲猴一個桃子,才算是了結。 當藥發傀儡的火光在馬球場上亮起的時候,李治的眼睛似乎也在閃著光,他從未見過如此色彩斑斕的火花。 看著流星一般升空的火花在半空炸開,照亮了半邊天之后,云初發現,皇帝此時強忍著不讓自己手舞足蹈起來。 皇帝的表現,落在李績跟蘇定方一行人的眼中,他們的憂慮之色更重。 李績對蘇定方道:“陛下必定會遠征高句麗,我老了,你做好準備吧?!?/br> 蘇定方道:“大非川也要做準備,河西路連接著隴右與西域,不可有失。 那里氣候獨特,又有氣疫,對我大唐軍隊極為不利,希望有老成持重的名將前往?!?/br> 李績嘆口氣道:“如果吐谷渾局面快一些失控的話,老夫還有氣力去上一遭,如果晚,就看后人了?!?/br> “若是高句麗開戰,老夫就帶著薛仁貴,看看能不能把他磨練出來?!?/br> “用不著等到高句麗開戰,老程在西域的戰事并不順利,你要做好先入西域的準備,不管是遠征高句麗,還是大非川事發,都要以剪除阿史那賀魯為前提?!?/br> 李績說這些話的時候,是當著云初的面說的,云初自然只是聽著,沒資格說任何建議。 當六盞孔明燈飛到當空的時候,就有六道明晃晃的光柱從孔明燈上投射下來。雖然很不穩定,六道光柱胡亂攢動,可就是這樣,晉昌坊的百姓們與進來游玩的客人們,已經開始嗷嗷叫著用腳踏地了。 李績朝云初揮揮手道:“去吧,天子年輕,喜愛熱鬧,你們就好好地陪著天子踏歌作舞,既然來了,就莫要辜負這良宵?!?/br> “咚,啪啪,咚啪啪,咚啪啪,咚咚咚咚啪啪啪……” 這是唐人極為熟悉的節拍,他們極為熟練地相互拉扯著臂膀,大圈套小圈,很快就把馬球場擠得滿滿的。 咚,啪啪,咚啪啪,咚啪啪,咚咚咚咚啪啪啪……” 跺腳的聲音從散亂逐漸變得整齊劃一,最終就像是有人指揮一樣,圈子開始轉動,剛剛參與舞蹈的時候,人們還有一些羞澀,漸漸地,轉動了兩圈之后,人們就開始搖頭擺臀,一邊走,一邊喊,沒人能聽清喊的是啥,可是,每一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笑容。 是真正的開心。 被護衛們包裹在最中心位置的李治非常地開心。直到此刻,云初,狄仁杰,溫柔三人才發現,李治的胡旋舞跳得真的很好,而給李治伴舞的武媚總能恰到好處地,將李治跳舞時候所表現的剛勁,有力,用自己的妖嬈,婀娜襯托得恰到好處。 云初現在相信,李治把武媚從感業寺里帶出來的最初原因,可能真的是因為愛情。 史書說,李氏皇族好舞,這很可能是他們血脈中的鮮卑血統在作怪,畢竟,漢民族從來都不是一個以歌舞聞名于世的一個種族。 史書上說,每逢大將遠征歸來,李世民都會飲酒作歌,舞之,詠之…… 李治學會了李世民最喜愛的書法——飛白,雖然不如兕子寫得那般好,卻也有模有樣,他努力地向他天神一般的父親學習。 或許,這些舞蹈也是向他的父親學來的。 只是,不論他跳得多努力,終究是比不上他父親的,這不是一兩個人的看法,而是大唐所有人共同的看法。 他的父親,不論做下多么令人不齒的事情,人們都會原諒他,甚至會主動將過錯歸結到別人身上。 他們想要一個純潔無瑕,光明通透的太宗皇帝。 而李治,就像他此時在圈子里跳舞的模樣,跳得再好,也僅僅在圈子里跳舞,不像他的父皇,可以在大風雪,大暴雨,大雷電中舞蹈,無論多么惡毒的天氣,都不能傷害他分毫。 李治的體力很好,連續跳胡旋這種極其耗費體力的舞蹈半個時辰,雖然氣喘吁吁,大汗淋漓,他的雙腿依舊在努力地跳動著。 在他身邊的武媚似乎更是其中的佼佼者,半個時辰過去了,盡管香汗飛舞,卻沒有半點頹勢。 看到兩人的表現,云初在心中暗自喟嘆一聲,或許,權力這東西能讓人返老還童,讓人不知疲倦。 錢,真的是一個好東西,這是百姓們唯一能從權貴手中分享到的好東西。 可是,權力呢?從大禹之后,就再也沒有當權者愿意與百姓分享,或許,以后,也是如此吧。 “嗷,呀呀呀呀?!辈恢钦l大吼了一聲,緊接著就有更多的人仰天叫喚,“嗷——呀呀呀呀?!?/br> 隨著聲音逐漸高亢,原本正在不斷轉動的圈子忽然就散開了,疲憊的人們倒在馬球場平整的地面上。 雖然汗流浹背,疲憊不堪,卻暢快至極。 李治站在場中,手指著一大圈倒在地上的人,囂張地大笑:“再來呀,再來呀……一群廢物?!?/br> 這時候,沒人跟他計較,因為,很多很多人都知曉,眼前這位,就是大唐的皇帝。 人累了,就不愿意說話,一個個忙著喘氣呢。 就在這個時候,裴行儉在一群金吾衛的簇擁下,出現在馬球場邊,只聽裴行儉怒吼道:“云初,出來,我們痛痛快快地大戰一場,你贏了,我不當長安縣令,去邊軍當一個百夫長,你輸了,就把天下美食會的舉辦權給我長安縣?!?/br> 原本有些惱怒的李治聽裴行儉這么說,就對坐在地上的云初道:“云卿,快快應戰啊?!?/br> 云初咬著牙道:“陛下,微臣今日大婚,新娘還守著空房呢?!?/br> 李治哈哈大笑道:“裴愛卿,朕準了?!?/br> 注:楊炯寫給裴行儉的詩歌,用在這里很合適,就用了,請分辨清楚。 第六十章 天下第一美食大會(8) 李績皺眉瞅著裴行儉,他覺得這個他原本很看好的人很不對勁。 蘇定方也看著裴行儉,沖著李績微微搖頭,這不是先前說好的方式,更沒有說不讓他當長安縣令的話,現在,從這家伙的話語中,蘇定方聽到了一絲頹廢之意。 只有李治不明白,也不想明白,今天,他快樂極了,現在,他很累,卻想要更多的快樂,云初與裴行儉兩人大戰一場,也是一場很好的消遣。 至于這個天下第一美食大會在長安縣舉辦,還是在萬年縣舉辦對他來說沒有差別。 “我知曉你擅長盾刀,給你帶來了?!?/br> 裴行儉將一面圓盾跟一柄唐刀放在云初面前。 云初撿起圓盾,揮舞一下唐刀,瞅著裴行儉道:“其實,你可以過三天再來比試也不晚?!?/br> 裴行儉道:“我現在身體不適,也是我失敗的結果,從我踏進晉昌坊的那一刻,我們的戰斗就已經開始了,是我自己放棄了警惕之心,不怨你?!?/br> 云初又道:“竹生破巖,雖風吹雨打依舊努力求生,他的根向巖石中扎,他的節向天空生長,即便中途折斷,又有新的竹筍從根上生長。 一時挫折算不得什么,白雪壓頂,避讓一時,待得紅日出,我自傲天下?!?/br> 裴行儉緩緩扯掉包在大戟上的麻布,不急不緩地道:“你就是壓在青竹上的白雪,現在的裴行儉,顧慮太多,對不起的人太多,做不好的事情太多…… 所以,我準備換一種活法,試試看自己能不能當一棵青松,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如此方為裴行儉?!?/br> 聽了裴行儉的話,李績高聲道:“云初,拿出你所有的本事,折斷這根竹子,讓我看看能否有青松幼苗從竹根處生出來?!?/br> 李治小聲問武媚:“他們在說什么?” 武媚低聲道:“天下第一美食大會是云初所創,這一次必定能賺很多錢,有了這一大筆錢,云初就能把萬年縣治理得很好,這樣一來呢,就把長安縣給比下去了。 裴行儉一向心高氣傲,受不了這個,所以,就準備用最簡單的法子擊敗云初,找回自己的信心?!?/br> 李治繼續小聲道:“這么說,朕就是鷸蚌相爭,得利的那個漁翁?” “那是自然,不管是長安縣,還是萬年縣,都是陛下的土地,不論誰輸誰贏,對陛下來說都是好事一樁。 不過,裴行儉賭得有些大,一個弄不好,他就要辭官不做,去西域當一個百夫長,這又是陛下的損失?!?/br> 李治拍拍武媚的手背道:“朕一會不準就是了?!?/br> 云初將圓盾套在左臂上,將唐刀架在盾牌的右側,從盾牌上方看著單手提著大戟的裴行儉道:“我是盾兵,你可以搶先攻擊?!?/br> 裴行儉笑道:“想看看我還有幾分力氣,是嗎?那就如你所愿——” 裴行儉搶先幾步,走到半路,大戟就被他掄起來,在半空中劃過一個半圓,大戟的短刃直奔云初的圓盾。 云初調轉圓盾,大戟的短刃擦著圓盾滑落,帶出一溜火星。 不等大戟落地,裴行儉腰腹用力,大戟調轉方向,在身畔靈活地轉了一圈,前邊的大戟刃就直挺挺地搗向云初的圓盾。 云初舉盾架住,裴行儉卻把手里的大戟轉了一個圈,短刃立刻勾住了圓盾的邊緣,將圓盾從云初身邊扯開,云初隨著力道向左邊跨走兩步,甩開大戟,依舊保持守勢。 裴行儉舉著大戟道:“你剛才可以趁機進攻的?!?/br> 云初道:“你的步伐不穩,再給你一陣時間,讓你渾身經絡暢通,那個時候擊敗你才有意思?!?/br> 李治把頭轉向李績,低聲問道:“英公,他們打得并不算激烈啊?!?/br> 李績低聲道:“一個在試探,一個保存實力,再有幾個回合之后,陛下就會看出端倪來?!?/br> “這與宮中猛士斗毆不同啊?!?/br> 李績笑瞇瞇地給皇帝解釋道:“兩個都是從戰場上下來的悍將,他們不會輕易露出破綻,一旦開始進攻,就會在很短的時間里分出勝負,準確地說是分出生死?!?/br> “這么說來,宮中那些宮衛們在故意耍把戲給朕看?” 李績點頭道:“再等片刻,云初就會發動攻擊,到時候陛下可以看看沙場悍將與宮衛的不同之處?!?/br> 李治瞅瞅邊上的梁建方道:“梁公說,云初當初很狼狽啊?!?/br> 李績捋著胡須笑道:“他當年從亂軍中沖殺出來的時候,還不如云初呢?!?/br> 就在兩人竊竊私語的時候,就聽云初怪叫一聲,身體貼著盾牌,盾牌竟然緊緊地靠在大戟上,被大戟拋向高空,他手中的唐刀,閃電般地朝裴行儉劈砍下來,裴行儉來不及收回大戟,只來得及用大戟的桿子擋住唐刀,只聽噗噗噗三刀,這三刀竟然都準確地劈在大戟桿子的同一個位置上。 每一刀落下,都讓裴行儉后退一大步,三刀之后正好將裴行儉逼迫到了場地邊緣。 等裴行儉閃開之后,云初赫然發現,在他的背后立著一個馬球牌子,中間還有一個洞,裴行儉閃身來到馬球牌子后邊,大戟毒龍一般從那個洞里鉆出來直擊云初的圓盾。這一次攻擊得過于詭異,大戟準確地擊打在圓盾上發出一聲悶響,原本借力在空中翻騰的云初被搗飛之后落地,向后連連后退。 裴行儉此時像是活過來一般,手中大戟用力翻轉一下,馬球牌子就被他扯得稀碎,不等木屑落下,他就如同一頭公牛一般撞斷了桿子,大戟如龍,再一次準確地搗在云初的盾牌上,云初繼續后退。 “咚咚咚?!苯舆B三聲,云初都用圓盾接下了裴行儉的猛攻,就在裴行儉預備第四擊,徹底將云初手中破敗不堪的圓盾撕碎的時候,云初竟然翻轉盾牌,將圓盾套在裴行儉的大戟上,自己揮舞著唐刀,劈向裴行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