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143節
皇帝九成九應該是知道玄奘大師的思路的,所以,法華宮才會變成法華寺。 從他剛才試探性質的說話,就能看的出來,他什么都不知道,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政治局外人。 “我們還是說說棉花吧?!崩钌魈蛱蚋稍锏淖齑?,笑著對云初道。 他現在越發得對云初這個人感興趣了,準備再深入地了解一下。 只要一深入,基本上人人都會喜歡上云初,畢竟,他真的是一個又聰明,又風趣,說話還好聽的人。 走的時候,李慎的隨從捧著適合將士們穿的棉衣,棉褲,帶護耳的棉帽子,方頭的皮底棉鞋,以及中間用一米多長的帶子連在一起的三根手指的棉手套。 這些東西都是崔氏帶著家里的女人們日夜趕工做出來的,用的是胡商們帶來的棉花,而不是云初他們從上林苑偷來的棉花。 那些棉花雖然也曬干了,可惜,棉花里還有非常非常多的棉花籽,這些棉花籽跟棉花糾纏在一起非常地不好剝,此時此刻,云初非常地懷念他少年事情遇到的跟棉花有關的事情。 他那個時候根本就不用剝,只需要把棉花交給收購站,把錢拿回來,再根據賣的棉花重量,按照比例提著油桶去領棉花籽油。 他沒有去除棉花籽的機器。 其實也用不到這種機器,在大唐人力充足的情況下,用機器只會增加商人的利潤,而不能達到富民的目的。 這個時候,全民參與的勞動才是一個好的工作方式,人人有活干,繼而人人有飯吃。 不給人們找一點適合晚上干的活計,他們閑著沒事,就只知道忙著傳宗接代……日子會過得非常無聊。 想想都好,每到晚上,一人手里拿著一大團棉花,不用點燈,只需要依靠觸覺,就能把棉花里的籽全部挑出來,能賺錢,還不感到勞累,豈不美滋滋? 眼看著時間就要進入九月了,云初懸掛在荷花池上的兩具尸體,終于出落成了兩具完整的白骨。 云初讓太醫署的仵作過來,將這兩具白骨,用細刷子仔細刷干凈,去除上面殘余的骨rou筋膜,從骷髏的鼻孔位置掏出腦漿雜質,再把大骨頭鉆兩個洞,用醋熏蒸之后把里面的骨髓掏出來。 再浸泡在酒精中消毒殺菌,最后刷上一道明漆,重新用金絲連接成一個完整的骨架,親自帶著萬年縣的六曹管事們將這兩具骸骨,交給了等候已久的何醫判。 一眾醫者看到這兩具干凈,整潔的骸骨,如獲至寶,人人爭先著要觸摸。 以前人的骨頭都被肌rou,或者肥rou包裹著,看不清楚,也不是沒有醫生想要去研究白骨,終究這種事對他們來說有傷天和,最終只能是想想。 現在,終于有人出頭給他們送來了可以對照的實物骸骨,如何能不歡喜呢。 瞅著那群名醫們,用手觸摸著馮忠跟趙三郎的骸骨,萬年縣的六曹管事們各個雙股戰戰。 原以為張甲他們已經把馮忠跟趙三郎的家眷抓回來了,接下來就該發賣罪囚家眷了。 他們做夢都沒有想到,云初居然沒有放過死掉的馮忠跟趙三郎,將兩具骸骨仔細打扮一番,就直接賣給了太醫署。 價錢,就是被他們兩人貪瀆的三百貫! 至于這兩人的家眷,云初卻把他們毫發無傷地放出來,因為,兩家的家眷們都同意,賣掉骸骨,不賣他們。 云初指著骸骨腦門上寫著的馮忠跟趙三郎的名字對六曹管事們道:“這兩具骸骨,這些名醫們使用上百年不成問題,甚至可以一代代名醫傳下去,我相信,馮忠,趙三郎的美名,應該不會有人忘記,也不會忘記他們因為貪瀆了區區三百貫就上吊自殺的故事?!?/br> 此話一出,十個六曹管事,立刻就昏倒了三個。 第四十四章 渭城曲 李義府對于云初別出心裁的處置貪官尸骨的事情大為贊賞,甚至在朝堂上向皇帝建議,以后再發現貪官污吏,可以照此辦理。 天下醫家甚多,需要的骸骨也應該很多…… 這個建議出臺之后,朝堂上一片安靜。 就連平日里最剛烈的御史言官也閉上了嘴巴,手捧著笏板如同廟里的菩薩一般。 李治顧左右而言它,負責管理朝堂秩序的御史喝退了李義府。 從此,云初這個名字,基本上就成了禁忌,沒有人愿意提起他,也不愿意有人把他跟別的事情聯系到一起。 像是為了消除云初帶來的令人震驚恐懼的消息,武昭儀在三天后,為皇室新添了一名公主。 李治很喜歡這個女兒,每日都要去武昭儀那里看過孩子之后,才會去辦自己的事情。 長安的天空陰沉沉的,烏云很低,就像是壓在爛慫大雁塔的塔尖上,隨時隨地就會有暴雨降臨。 老猴子騎著一匹駱駝來到了云家,他看起來非常的疲憊,整個人無精打采的,才回來,就窩在一張軟塌上,接受娜哈殷勤的按摩。 云初看了一眼老猴子丟在地上的裝備,就知道他這一段時間又回了一趟西域。 “清理干凈了嗎?” 老猴子搖搖頭道:“河西道上寺廟,洞窟一百二十六座,挨個清理,如同持鑿開山,哪有那么容易?!?/br> “玄奘大師總不能逮著你一個人往死里使喚吧?你看看人家窺基,整日里酒rou不斷,歌舞不絕得養著肥膘,就你越來越瘦?!?/br> 老猴子擺擺手道:“休憩一陣子就好了?!?/br> 見老猴子不愿意跟自己多說佛門內的事情,云初也就不問,就讓這個老猴子安靜的躺一會,接受娜哈殷勤的按摩。 “最近,不要胡亂動彈,尤其是不要再做殺人懸尸這樣的事情,接下來,沒人有精力照顧別人?!?/br> 聽了老猴子的話,云初也就明白了,李治廢后的事情已經到了最緊要的時候了。 這一次,不僅僅是廢后,還有長孫無忌的事情在里面。 對李治來說,昔日那個把自己捧在心肝上的親舅舅,如今已然蛻化了,變得左顧右盼,甚至到了敵對的地步。 褚遂良已經開始在朝會上公然攻擊武媚一個宮妃,這并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李治覺得褚遂良逾矩了。 對皇帝來說重臣突然間打破昔日大家都默認的規矩,這會讓他覺得此人很陌生,需要重頭來衡量一下,這個昔日很熟悉的人。 帝王的重新衡量,重新認識很可怕,絕對不是李治親手逮住云初這種偷自家種子的小事情。 不管云初把偷去的種子種在什么地方,最終,那塊地還是屬于皇家的,東西還是屬于李治的。 所以,他不在乎,甚至還想鼓勵云初多偷一點。 不論云初用偷去的種子賺了多少錢糧,這些錢糧只會存在于大唐,只會讓他的帝國更加的富裕。 褚遂良無端攻擊一個宮妃,就是在攻擊他本人,就差直接說出武媚是先皇宮妃這個事實了。 從褚遂良激動地攻訐模樣來看,說出這個事實的時間,估計就在下一次朝會上。 如果說褚遂良沒有后盾的話,李治是不信的,而滿朝文武中,有資格充當褚遂良后盾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長孫無忌。 李治從不認為自己把武媚從寺廟里接出來是一件多么嚴重的事情,即便是他英明無比的父皇,在這方面更多的也是隨心所欲。 憑什么在父皇那里就是英明神武的表現,到了自己這里就成了十惡不赦的罪過? 生完孩子才幾天的武媚虛弱的躺在床上,懷里抱著一個剛剛出生的丑丑的嬰兒。 看樣子是剛剛哺乳完畢。 親自給自己的孩子哺乳一個月,這是武媚堅持要做的事情,據她說,這是證明她給子女盡過為人母親的責任了。 至于一個月以后,那就是乳娘的事情了。 就在武媚床頭不遠的地方,擺放著一些綠色的奇奇怪怪的衣服,衣服疊的板板正正,最重要的是,這些衣服上沒有唐人衣服上常見的帶子,而是多了一些類似銅錢大小的銅片。 李治解開發髻,取過一頂類似帽子的東西往頭上戴了一下,再把卷在帽子上得一圈東西放下來,發現這圈東西正好護住了后頸,而兩條原本扣在頭頂上的耳朵一樣的東西,也隨之落下,宮人,迅速的將耳朵拉到皇帝的下巴上,用銅片鎖好。 李治用手比量了一下面部,發現露在外邊的只有口鼻臉頰以及眼睛,其余部位都被這頂深桶模樣的怪帽子包裹的嚴嚴實實。 “不好披甲!” 李治對于帽子的保暖效果還是非常滿意的,就是對帽子的防護力很是不滿。 武媚見孩子睡著了,就輕聲笑道:“作價一千兩百錢的東西,有保暖之用已經很了不起了,陛下偏偏要把這東西跟作價十萬錢都不止的光要甲,細鱗甲,山文甲,烏錘甲相比,豈不是貪心不足嗎?” 李治搖頭道:“沒說要跟光明甲相比,朕要的是能與白布甲,皂絹甲,布背甲相媲美的東西,哪怕再多出一些錢,朕也心甘情愿?!?/br> 武媚緩緩坐起身,宮人迅速在她的背后放好靠枕,她這才對李治道:“云初只不過是提出來了一個想法,既然陛下想要這東西既要保暖,又要結實,何不將此物交給甲署,那里的能工巧匠頗多,自然能制作出符合陛下要求的東西。 妾身也看過這些東西,發現這些衣物上的銅片就非常得好,不用系帶子,只需扣到對應的窟窿里,衣衫就能穩穩地貼在身上?!?/br> 李治掀掉讓他悶熱的帽子,拿起衣衫看了看,點點頭道:“這一點似乎真的不錯?!?/br> 武媚笑道:“是什么事情讓陛下如此惱怒呢?” 李治瞅著武媚道:“好好地將養身體,等你身體痊愈了,朕再跟你細細訴說?!?/br> 武媚道:“謝陛下憐惜?!?/br> 李治俯身再看看自己的閨女,就離開了昭儀殿,他準備今晚再去一次長孫無忌府上,做最后一次努力。 宮人小心的梳著武媚的長發,而武媚則瞅著宮殿的幽深處發愣,總覺得那里藏著一只鬼。 云家人都在處理手上的棉花,就連云初跟娜哈也不例外,云初撕扯了幾把棉花之后就失去了興趣,而在他失去興趣之前,娜哈早跑了。 老猴子自從縮進那個軟軟的錦榻上之后,就像死了一般,一動不動,假如不是娜哈用頭發試探他的鼻息,發現他的呼吸悠長而緩慢,云初還以為這個老家伙已經死掉了。 老猴子睡得很沉,是那種完全沒有防備的沉睡,這個時候的老猴子很好謀殺。 屋檐下的兩窩燕子已經完成了養兒育女的責任,它們的孩子都已經平安長大,如今,正在院子里努力的練習飛翔,其中一只還非常大膽的落在猞猁的腦袋上。 于是,猞猁就毫不客氣的一口吞了,裝摸做樣的一動不動,然后就被娜哈掰開猞猁的嘴巴,將那一只可憐的燕子給拯救出來。 窗臺上有不少曬干的蟲子,這是兩家燕子給云初這個主人付的屋檐錢。 等這些小燕子徹底的學會了飛翔之后,它們就要一路飛到南方去了。 而今年,它們走的已經有些遲了。 天陰沉沉的卻總是不下雨,連續四五天不見太陽,長安已經變得有些涼了。 荷花缸里的睡蓮,開過最后一朵睡蓮之后,就沒有花苞出來,鋪在水面上的葉片的邊緣漸漸的開始泛紅,并且有些卷。 一只剛剛孵化出兩條腿的青蛙,在荷花缸里愉快的游著,也不知道它能不能趕在劉義撈取睡蓮根莖,清空荷花缸存水的時候變成一只真正的青蛙。 來晉昌坊里的長安人越發的多了,狄仁杰房子外邊的那一樹梅花已經很模糊了,至于云初當初寫的那首《陋室銘》也被風雨侵蝕成了一個個的黑坨坨。 當初能居住五百個士子的陋室,如今只剩下不足一半,爛慫大雁塔就矗立在消失的另一半陋室上,因為士子們有在墻壁上寫詩,寫文章的習慣,所以,大雁塔下也不知埋葬了多少文字的尸體。 第二天,終于下雨了,雨水絲絲縷縷的落在落在長安城,也落在東市云初的官署屋檐上。 看著雨水落在了窗外葉子依舊碧綠的柳葉上,云初突然想起來了一首詩。 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這首詩押韻不押韻的不重要,是不是被云初生吞活剝了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褚遂良終于說了那句不該說的話…… “皇上,您如果真不喜歡王皇后,可以另選皇后。為什么非選武氏呢? 武氏當過先帝的才人,天下人會怎么說陛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