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70節
“哈哈哈哈……” 勸告這些人少干活,多休息明顯是一種不識時務的行為,不會獲得感激,只會招來厭惡。 云初在這一刻已經下定了決心,不把他們往死里用,就算對不起他們。 天邊出現一絲魚肚白的時候,坊正劉義打開了坊門,他沒有繼續跟云初商討招募一些婦人給學子們做飯的事情,可能覺得這件事沒有可能。 只好朝云初彎彎腰,恭送里長去國子監上學。 天亮時分,長安街市上就布滿了凍得跟烏龜一樣縮著腦袋的人。 在長安,早起的人只有兩種人,一種是手??谕5淖龉と?,另一種就是需要早早起床上朝的官員們。 這兩者行進的道路涇渭分明,打工人行進的方向不是東市,就是西市,而當官的人行進的方向只有一個那就是——皇城。 朱雀大街的盡頭就是皇城,再加上是面南背北的緣故,太陽光從東邊射過來,就會先把皇城照亮,很遺憾,大唐皇城屋頂上鋪設的也是青瓦,陽光照上去不會反光,反而會讓皇城顯得更加地死氣沉沉,再加上清晨還有一點寒霧,陽光照射之后,寒霧蒸騰,如同蓋世大魔王的臥室。 李治卻是稱得起蓋世大魔王這一稱呼,因為,在云初路過皇城拐彎去國子監的時候,看到了朝廷張貼的露布。 梁建方大將軍在班師回朝的時候,偶遇遭難的大唐邊民,他們向大將軍哭訴,被投降的突厥人欺負了,還搶走了他們的老婆跟孩子。 暴怒的大將軍用他粗如鼓槌的大指頭,在小小的地圖上隨便畫了一個圈子,然后,他麾下的大軍就從四面八方向圈子中間擠壓。 再然后,大將軍拯救了大唐邊民六百八十三口…… 云初記得這件事,朝廷文書上明明說只有七十六口邊民被突厥降人搶走,也不知道多出來的六百多口是哪里來的,反正梁建方大將軍的奏折上一定會有一個合理的解釋的。 云初不知道大將軍用手指比劃的地圖比例尺是多少,按照他對唐軍地圖的了解,梁大將軍那一比劃,加上他手指過分的粗大,草原上方圓三百里以內,估計是見不到活人了。 朝廷露布上沒有提及突厥人的下場,只說了拯救回來的唐人數量,這一點就很體恤皇帝了,畢竟,一個皇帝殺人太多不是好事情。 大家都懂,也都愿意為皇帝陛下遮掩一下。 至于殺才! 只能是梁建方大將軍,也只能是梁建方大將軍。 于是,梁建方大將軍的懲罰方案,也被人公示出來了。 “弓月道行軍大總管梁建方行事不周,致使三處軍州兵馬折損過半,兩處城池遭難,罪不可赦,然,屠滅處月部有功于社稷,著,梁建方,停俸三年,罰銅五百斤,讀書思過半年?!?/br> 看了露布,云初就明白了,在如今的朝堂上,以李績,程咬金,尉遲恭為首的軍方,現在還斗不過以長孫無忌,褚遂良為首的這一群人。 梁建方犯錯,他不是不能接受懲罰,皇帝可以在金殿上臭罵,哪怕被皇帝拉到皇宮茅廁抽嘴巴,抽完之后,梁建方依舊會覺得皇帝在維護他,以后還會忠心耿耿地給皇帝辦事。 拿懲罰旨意張貼在皇宮大門口,任由販夫走卒們肆意觀瞧,隨便議論,這對梁大將軍來說就是奇恥大辱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是朝廷在殺雞駭猴,而不幸的梁大將軍就是那只可憐的雞。 身為一個跟梁建方大將軍有過近距離接觸的人,云初很是為這個殘暴的老家伙感到難過,長孫無忌這些人對他真的是一點情面都不愿意留。 他脾氣那么暴躁……又受了這么大的委屈……還他娘的要讀書……真不知道他接下來的半年日子該怎么過。 才牽著棗紅馬進入國子監,云初就敏銳地察覺到國子監里的氣壓很低。 低得讓國子監里那些喜歡在膈肢洼里夾一本書走秀的學子們都不愿意吟詩,或者背誦文章了,一個個低著頭步履匆匆地好像有什么未了之事需要解決。 而且,越是年紀大的監生,就越是顯得膽戰心驚。 將棗紅馬寄存在國子監的一個單獨馬廄里,讓馬夫準備了上好的食料照顧,還再三囑咐給棗紅馬喝的水一定要是溫水,馬夫都好脾氣地答應了。 當然,云初付出了十個錢的代價,一個月就是三百錢,比晉昌坊租給學子們的房子貴多了。 不給它弄一個單間不成,這家伙吃飯很獨,哪怕是它吃剩下的別的馬吃一口它就會又踢又咬,還非常地霸道,根本就不允許別的馬靠近它,自從屁股受了重傷之后,它總覺得別的人或者馬都在覬覦它的屁股。 要是一天踢死一匹馬,不管是什么馬,對云初來說都是一個沉重的經濟負擔。 進入教室,還沒有把雙肩包放下,狄仁杰就笑嘻嘻地湊過來道:“你出名了?!?/br> 云初點點頭道:“應該的,畢竟《陋室銘》這種文章傳頌上幾千年問題不大?!?/br> 狄仁杰強行止住自己想要嘔吐的欲望。 “你家的飯食已經被學子們奉為長安第一?!?/br> 云初接著點點頭道:“這也屬于正常,如果不好吃,我也不會收人家一貫錢的飯錢,準確地說,收的錢都是飯錢,房子屬于白送?!?/br> 狄仁杰嘆口氣道:“本來都是好事情,只是出名的時機不對,導致好事情很有可能變成壞事情?!?/br> 云初笑道:“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老子已經把這句話闡釋得很清楚了,沒有什么大不了的?!?/br> 第九二章 誰給猛虎上項圈 《陋室銘》在國子監掀起了軒然大波。 再加上全文不過八十個字,很輕松就能背誦下來,這導致進入這間教室的學子各個偷偷打量云初。 當然,還有好多趴在門口,窗口看的,崇拜的人好像不怎么多,看他的時候,眼神中明顯有憎惡之色的人更多,也不知道這些人是什么心態。 今天是大朝會的日子,李義府沒有來上課,過來的是一個白胡子老頭。 老家伙一進課堂,沒有坐到屬于他的蒲團上去,而是來到云初面前,瞅著云初那張俊秀的臉看了好一陣子,然后厭棄地道:“錦衣裘服,肥馬香車,何來陋室之吟?不過是仗著有一點急智,裝腔作勢,嘩眾取寵罷了?!?/br> 云初點頭道:“先生說得極是,只是云初能否請先生也故作深沉,也來一首詩讓弟子開開眼,順便牢記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句話的深意?!?/br> “無禮!”老家伙勃然大怒,別看他剛才一副老眼昏花,似乎馬上就要暴斃的模樣,這一聲無禮卻喊得虎虎生威。 云初伸出手掌道:“來吧,別說那一套讓你自己都感到臉紅的借口,直接打手心,完事趕緊上課,同窗們都等著呢?!?/br> “狂妄!” “狂妄?就算狂妄你也只能打手心,而且最多十下,快點!” “豎子!”白胡子老頭須發虬張。 云初卻不再頂嘴,沖著老頭子施禮道:“我知道你在故意激怒我,想要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頂撞與你,這樣就能構成國子監事不過三的規定,你就有借口把我驅逐出國子監,剝奪我的學籍。 所以,我不上當,而且,等我他日飛黃騰達之后,今日之辱必定百倍報之。 所以,先生在上,弟子方才無禮,還請先生見諒?!?/br> 老頭子果然不再生氣了,直勾勾地瞅著云初道:“你要怎的?” 云初笑道:“老人家既然已經老了,就不要總是為難后生,要有老人家的氣度,夸贊一聲自己干出名堂來的學生不好嗎? 這樣,你臉上有金,我面上有光,你好我好的不行嗎?非要等到我將來把這一口氣出在你兒孫的身上嗎?” “你也配?” 云初笑道:“先生對我可能不了解,我幼時便身在軍籍,十二歲便就任龜茲大關令九品掌固,十三歲追隨大關令死守龜茲城,那一戰,想必你也聽聞過,龜茲大關令血戰六日,等我朝大軍抵達龜茲,包圍了突厥賊寇之后,已經是第七日。 雖然龜茲大關令只剩下三人,當軍帳傳來號令之時,我等三人依舊出關迎戰三萬突厥人。 學生自千軍萬馬中殺出一條血路,活了下來,這才得到這國子監的求學名額,而我兩位同僚,一人血戰至死,另一人幾乎被戰馬踩踏成了rou泥。 某家的國子監求學名額乃是血戰得來,至今還有從八品的官身在,你以為你這樣一個皓首窮經的老儒,張張嘴略施小計,就能剝奪某家血戰得來的榮耀嗎? 我回去就記下你的名字,定會將你的祖宗十八代查個清清楚楚,按著名單挨個泄憤。 一個儒者,做事卻如此的陰險齷齪,簡直就是國子監之恥,如果你不是有我先生這么一個名頭,你這個從七品的國子監博士我都不會放過。 現在,回去好好上課,講錯一處,就休怪我去國子監祭酒處,告你一個誤人子弟的罪責?!?/br> 老家伙教書育人一輩子,從未遇見過這般狀況,氣得須發亂抖,半天說不出一個字來。 最后漲紅著臉,狠狠地甩甩袖子,怒吼道:“我教不了你,李義府官大,還是讓他來教你吧?!?/br> 說完話就急匆匆地走了。 老家伙走了課堂上卻安靜地掉一根針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狄仁杰拉扯一下云初的袖子道:“就不能忍一下嗎?這老賊慣會敗壞別人名聲?!?/br> 云初道:“你也覺得《陋室銘》不好?” 狄仁杰點頭道:“好文章!” 云初怒氣沖沖地道:“老子好不容易寫出一篇可以傳揚后世的好文章,我容易嗎?這個老賊還給我潑臟水,這誰能忍得住啊?!?/br> 狄仁杰皺眉道:“聽太學的學長說過,這個老賊最是難纏,如此輕易就放過你,有些不對頭啊。 我今日一大早就聽聞,咱們國子監傷了六個人,其中一個還是博士。 你知道他們是怎么受傷的嗎?” 云初搖搖頭道:“我是聽你說,才知道這件事?!?/br> 隔壁一個偷聽好久的仁兄悄悄把腦袋伸過來,掩著嘴巴道:“聽說是被人從雁門侯府上抬出來的?!?/br> 云初愣了一下道:“雁門侯不是被陛下禁足在家讀書嗎?我路過皇城看到露布了?!?/br> 另一位知道消息更多的仁兄也把腦袋湊過來道:“聽我二舅說,雁門侯此次班師回京,不但沒有受到封賞,反而被很多人指責,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因為雁門侯的失誤,導致云兄固守的龜茲城損毀,幾個折沖府損兵折將,人家這才沒有放過他。 特意把陛下對雁門侯的懲處內容寫在露布上……聽說進一步的折辱……就是從國子監找博士教雁門侯讀書……你們想想啊……雁門侯豈是眼睛里可以揉沙子的主嗎? 他要是喜歡讀書早就讀了,用得著等到五十歲以后再讀書嗎? 博士被打傷了,然后,就沒有博士愿意去教雁門侯讀書了,就只好從國子監的監生中找,結果……不好,監生也被打成了重傷,再派去一個,又被打傷,聽說太學生也被打傷了兩個。 各位哥哥,你們想想啊,接下來會不會派我們四門學的人去送死???” 這位明顯是官宦子弟的仁兄說了一長串話語之后,就把憐憫的目光落在云初臉上,還真是心有戚戚焉。 另一位仁兄揉捏著下巴道:“四門學的人即便是送死,也有高年級的學長,輪不到我們這些才進門的吧?” 狄仁杰倒吸一口涼氣瞅著云初道:“別說,你還真的是最好的人選,曾經是雁門侯的部將不說,又恰好寫出來了名篇《陋室銘》,身份跟才學都夠。 剛才那個老賊很可能就是要激怒你,讓你犯錯,這才好順風順水地送你去雁門侯府上送死?!?/br> 云初聽得心頭一陣冰涼,事情的真相很可能就是這樣了。 白胡子老賊教了一輩子的學生,應該不可能連自己學生的才學都嫉妒,云初剛才生氣就生氣這一點,現在回想起來,這個慣會cao弄人心的老混賬應該是真的在找事,然后好把他送去梁建方那個老賊那里受死。 雁門侯梁建方是個什么東西,國子監里有誰能比云初更加了解? 畢竟,他曾經給這個暴躁的老殺人狂站過崗,親眼看著他把兩百個活人丟進燃燒的京觀里活活燒死,目的竟然就是為了給他跟比粟可汗喝酒的時候助興。 云初深深地知道,在西域沒有達成自己宏大敘事的老賊,回來以后還受盡了侮辱,這個時候,簡直就是一頭人形火山,誰去誰挨揍,這簡直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老賊用十八班兵刃弄死處月部朱邪孤注的場面,云初雖然沒有親眼看到,但是聽軍中袍澤說過,等那個只穿著兜襠布渾身浴血的大將軍提著朱邪孤注的人頭從軍帳里出來的時候,整座中軍大帳上沾滿了血rou…… 開玩笑,教這樣的一個重度躁郁癥患者殺人狂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