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63節
四五十歲的從八品的官在長安連狗都不如,但是呢,十四五歲的從八品實職官員,就如同鳳毛麟角一般罕見了。 再加上云初經過兩個月的休養,勤快的沐浴,搓澡,被西域風沙吹得黑了吧唧的臉早就褪掉了好幾層皮,如今,在寒風中終于有了一絲白中透紅的風流模樣。 足球場橫過來那么寬的朱雀大街上不用來跑馬實在是太浪費了,于是,棗紅馬猖狂地嚎叫一聲,就沿著鋪滿細沙的馬道向皇城狂奔。 真正的人如玉,馬如龍。 棗紅馬不斷地超越行駛在干道上的各色馬車,引來無數貴人的驚嘆與羨贊。 他們贊嘆的不是云初的官職,而是贊嘆大唐官員中還有如此年輕飛揚的少年。 “老夫當年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可不敢如他這般飛揚跋扈?!?/br> “你這個年紀的時候正在家中挨你阿爺的家法呢?!编徿囍椎耐懦鲅灾S刺。 “沒錯,少年人的豪俠氣就是被我阿爺生生的用鞭子給打沒了,要不然朝中的那些混賬也不至于給老夫起一個‘石翁仲’的綽號?!?/br> “哈哈哈哈……” 片刻功夫,云初就在皇城門口下了戰馬,牽著馬排在一群綠袍官員身后等著進城。 這時候就看出官職小的弊端了,綠袍子的需要排隊驗證之后才能進皇城,穿別的顏色袍子的人坐著馬車就進去了。 你進城就進城唄,路上看到排隊的屬下,還會直接呵斥:“怎么來這么晚?” 被罵的小官員好像也習慣了,連忙拱拱手就回復道:“出坊門被堵了?!?/br> 上官的威風已經耍了,也就哼一聲說著什么,下不為例一類的屁話,施施然地進皇城了。 “啊——仁兄,往日里少見啊——” “啊——兄長,小弟初來乍到,還請兄長照拂一二?!薄鞍 恢市衷谀囊粋€衙門口當差?” “啊——小弟供職太醫署,就任小小的司醫?!?/br> “咦?太醫署,那可是一個油水豐厚,又清閑少事的好衙門啊,以后,小弟有個頭疼腦熱的不妥之處,能否請仁兄一觀?” “好說,好說……” 就在排隊的功夫,云初已經交結了好幾位穿著綠袍子的仁兄,不管來人長成什么模樣,云初一律以仁兄相稱,片刻功夫,就認下了一大堆仁兄。 就在眾人笑鬧著慢慢向前拱的時候,一只大手重重的拍在云初的肩膀上。 手才落到肩膀上,云初就已經捉住了那只手,身體猛地向前拉扯一下,腰身下沉抵住這只手的主人,就準備把這只手連人一起從肩膀上頭甩出去。 沒想到此人身體極為沉重,云初沒有拖拽動,不等力氣發干凈,云初就從此人的肋下鉆了出來,中指關節微凸握拳帶著風聲直擊對方太陽xue。 對方輕聲咦了一下,用手臂蕩開云初的拳頭,而此時,云初已經向后退了五步有余,面對突襲者。 頂盔摜甲的壯漢瞪著全神戒備的云初上下打量一下,就對那些已經圍過來的武士們道:“又是一個從血rou戰場上下來的殺胚!” 武士們聞言,齊齊地打量一下身材完全算不上壯碩的云初,就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從哪下來的,西域,遼東,還是大非川?” 對方穿的鎧甲是山紋光明鎧,鎧甲不是新鎧甲,甲葉上劃痕累累,就連護肩獸頭都癟的快沒樣子了。 不過,人家腰上懸掛著的魚袋,上面還鑲嵌了銀,沒的說了,就這個魚袋跟魚袋里面的魚符,就證明,人家絕對是從五品以上的官職。 至于云初這種雜魚小官,距離佩戴魚袋的距離足足有十萬八千里遠。 “下官云初,太醫署屬下司醫,年前從西域奉命歸來,正準備去太醫署領命?!?/br> 壯漢大笑道:“梁建方的部將是嗎?可惜了,本來兒郎們在西域大殺一場,還指望著弄一些軍功回來過日子呢,現在全沒了,你能從西域回來也算是運氣?!?/br> 說完話就走了,完全不理會還想跟他說話的云初,甚是無禮。 一個長脖子官員見壯漢走了,就對云初道:“賢弟啊,此人便是長安聲名赫赫的裴行儉,就任左屯衛倉曹參軍,是咱大唐左衛中郎將蘇侯爺的弟子,據說馬上就要去十二衛中的某一衛去當行軍長史去了,算是一個貴人。 某家看他對你格外親近一些,等下了差,不妨備置一些禮物登門求教,混個臉熟也是好事?!?/br> 云初笑著拱手道:“不瞞兄長,小弟也算是從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雖然戰場上不曾害怕,下了戰場小弟卻也是雙股顫顫,昏死過去兩日夜方才活過來。 如今僥幸得活,卻也不肯再入軍伍,準備在咱們文官圈子里混口安生飯吃就足夠了?!?/br> 長脖子官員惋惜地瞅著云初道:“可惜了,咱大唐武官的升遷還是要快一些的?!?/br> 云初見隊伍已經排到了自己,就告罪一聲,牽著棗紅馬接受盤查。 皇城很大,且屋舍眾多,云初一路走,一路問,這才在一個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太醫署。 太醫署里的藥味濃郁的幾乎讓人喘不上起來,將棗紅馬送進馬棚,才走進太醫署的院子,就看到幾十個身材壯碩的藥童正在煎藥,一排過去百十個藥罐子一起噴吐著藥味,蔚為壯觀。 在西域,云初是何醫正的部下,沒想到來了長安,云初還是何醫正的下屬。 這中間自然有何醫正的安排,云初假裝不知,進入官署之后,發現最上頭坐著何醫正,就假作歡喜的模樣匆匆上前,先給何醫正施禮。 何醫正漫不經心瞅著云初,對在座的其余醫正,醫判們道:“云初,萬年縣人氏,在軍中先當府兵,后來當的醫官。 說來奇怪,別人都是因為醫治將士們有功才當的官,他與旁人不同,先是立下赫赫戰功之后才當的醫官。 諸位也知道,軍中治療傷患的本事也就砍胳膊,鋸腿那么幾手,遠遠算不上會醫術。 這個年輕人可能是看不慣自己的袍澤被當做牲畜一般對待,這才起了學醫的心思,所以呢,在某家手下偷偷學了一些手段,也弄了一些名聲。 總體上來說,心性不錯,值得太醫署栽培?!?/br> 第八三章 云初的日常 云初拿走了人家一座快要占地十畝的院子,哪里敢說何醫正把話說顛倒了。 人家童叟無欺的把院子給了云初,云初這時候自然也要童叟無欺的幫助何醫正證明,縫合,這項醫術是人家何醫正開發出來的本事! 再說了,人家何醫正還當著太醫署這么多的醫正,醫判們保證了云初的人品跟心性,更說出云初是一個值得栽培的人。 這樣一來,何醫正辦事就顯得非常公平了。 于是云初一輛慚愧地再次朝何醫正施禮道:“醫正寬宏大量,不追究下官偷偷學藝的事情,讓下官銘感五中,而何醫正縫合之術,讓下官多救活了幾個必死的袍澤,每每思及此事,云初,感激涕零?!?/br> 何醫正對云初的表現極為滿意,就指著云初對堂上的眾人道:“可惜了我何氏秘術,就此被偷傳出去了,罷了,罷了,醫術乃是救人性命之仁術,某家預備將此術寫成文本上奏陛下,在軍中,乃至民間傳揚,不知諸位同僚,可有什么意見嗎?” 何醫正說得云淡風輕,云初卻從別的醫正,醫判那里看到了無窮的怒火。 想想也在情理之中,你何醫正用一套宅子弄來了一手好的治療傷患的本事,這東西本就沒有保密的可能。 你很大方的把這手醫術公諸與眾,上奏給皇帝之后,必然能夠獲得極為豐厚的賞賜。 既然愿意拿出重要的看家本領來討好皇帝,那么,你讓其余的醫正,醫判們也拿出看家本領出來嗎? 別人自然是一句話都不說,云初卻立刻抱拳施禮道:“何醫正之舉利在當代,功在千秋,云初為何醫正此舉賀?!?/br> 何醫正捋著胡須哈哈大笑,對云初道:“好了,你以后就在我門下奔走便是。 汝年幼,正是勤學上進之時,既然你已經要進學四門學,本官就網開一面,準許你一邊進學,一邊在太醫署任職,長安居,大不易,如此,有些許錢糧,也好讓你能安心就學。 待你從四門學學成歸來,老夫會考慮你能否進入本官門下繼續修行?!?/br> 云初覺得自己快成彎腰蟲了,自從進入這座官衙,他的腰就沒有直起來的時候。 不過,任何卑微早就被標注好了價錢,云初覺得何醫正給的價錢很好,值得自己彎腰。 等云初從太醫署衙門出來的時候,已經到了中午時分,在這段時間里云初不僅僅辦理好了鎖廳事宜,還辦理好了俸祿發放事宜。 所謂鎖廳,指的就是官員告假,不辦公的意思,但是呢官位依舊給你留著,等你事情辦完了,回來之后還是太醫署的從八品司醫。 這個人情就很大了,要知道在官衙中,永遠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你這顆蘿卜占一個從八品的坑,那么,別的蘿卜就進不來。 至于俸祿發放更是何醫正給云初話說的好的獎賞,不用干活,卻能拿到全額俸祿在哪一個時期都是大好事。 云初離開的時候,正好是官員們在官衙吃官飯的時候,從吏員們端來的飯菜來看,云初覺得那些東西黑了吧唧,黃了吧唧的很適合喂豬。 從皇城出來,云初就百無聊賴地在朱雀大街上溜達,不知不覺地棗紅馬就把他帶到了光福坊。 抬頭看看灰蒙蒙的天空,可能要下雪,云初也覺得腹中饑餓,就再一次來到了小夫妻開的那家胡餅店。 騎在馬上的云初丟出去六個銅錢道:“老規矩,兩個胡餅把rou夾滿?!?/br> 銅錢砸在年輕店主的胸口,彈跳一下就掉在地上滾得到處都是,他看著云初身著官服的俊俏,英武的模樣,眼中滿滿的都是絕望之色。 店鋪里的小娘子也瞅著云初,看得兩眼放光,手中的翠色手帕都快要被她扭成麻繩了,眼中滿滿的都是愛意,真正的愛慕難舍。 云初拍拍小伙子的腦袋道:“醒醒,錢都不要了?” 小伙子打了一個哆嗦,清醒過來,艱難地蹲下去從地上把銅錢一個個地撿起來,最后放到一個盒子里,對小娘子道:“你來招呼客人,我去后邊躺一會,乏得很?!?/br> 云初一把按住小伙子的腦袋呵斥道:“你不在,讓你老婆招呼我,不知道的還以為某家在勾引你老婆呢?!?/br> 小伙子面如死灰地道:“小店能招呼您這樣的貴客,是小店的榮光,還是我老婆招呼官人好一些?!?/br> 云初哈哈笑道:“我看中的是你家的胡餅夾rou,可不是看中你老婆,別想歪啦?!?/br> 小伙子突兀地哀嚎一聲道:“您看中了俺家的胡餅哪點好,我改成不成?” 云初冷笑一聲道:“你要是把胡餅羊頭的味道改的亂七八糟的,我說不定就會看上你家店鋪的第二件寶貝?!?/br> “寶貝,我哪來的寶貝?哦,你說我家的胡餅夾rou是寶貝?第二寶貝是啥?” “你那個干凈的老婆!” 小伙子再次哀嚎一聲,就把他眼泛桃花的老婆攆進店鋪里,自己拿胡餅,切胡餅,撕羊rou夾餅一氣呵成,而且兩只胡餅里面裝的rou很多,一只手根本就抓不攏。 云初接過濕荷葉包裹的餅夾rou,咬一口,就滿意地對小伙子道:“千萬,千萬別改味道,餅子要熱,羊rou要爛,椒鹽要純,味道要是改了,你老婆就沒了?!?/br> 小伙子連連點頭,發誓絕對不會更改烙餅,煮rou的配方。 云初調轉馬頭就要走的時候,小娘子奮力推開小伙子沖著云初的背影呼喊道:“郎君以后還來嗎?” 云初揮揮手就離開了光福坊,說真的他沒有謀算人家老婆的打算,只想吃一頓干凈,好吃的餅夾rou。 說起來,滿長安,就這一口東西能讓他滿意。 信馬由韁地看盡了長安風貌,而馬包里的稠酒,手上的餅夾rou,更是讓云初獲得了前所未有的滿足。 元日過后,春天就不遠了,而云初喜歡春天,尤其是長安的春天。 晉昌坊大門的基礎已經出來了,十七八個細石匠正在雕鑿六根巨大的石柱,這些石柱上三根為鳳,三根盤旋著凰,鳳與凰的身下滿是云紋與火焰紋,還僅僅是雛形,已經有了威嚴的氣勢。 那塊被用作主雕像的淡黃色石頭的周圍,卻只有兩個人在干活,一個是彭五郎,一個是張挺,一個正在從石塊上去多余的廢料,一個正在已經有雛形的石頭上雕鑿鳳羽,斧鑿叮叮,看起來有一種別樣的美。 澡堂里的彭五郎跟張挺兩人看起來猥瑣又下賤,拿起斧頭,鑿子的彭五郎與張挺,明顯就變成了另一種人,一種很有氣質,很有信心的人。 兩人明顯不對付,但是呢,在雕鑿這座雕像的時候,兩人的配合幾乎堪稱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