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42節
云初笑著朝丁大有施禮謝過,就牽著娜哈的手踏上了都尉府衙門的臺階。 丁大有站在外邊想了片刻,終究還是經不起好奇心的誘惑,也跟著走了進去。 云初留給丁大有的印象很好,至少是一個能辦事,且能辦成事的人,這孩子今年才十三,萬一嘴上胡說,惹怒了程處默被人家收拾一頓,他連喊冤的機會都沒有。 當然,他也是真的好奇,云初憑什么空口白牙的就問程處默要錢,還是他娘的一千兩金子這么多。 丁大有再次回來的時候,發現程處默正坐在寬大的軟塌上瞅著云初兄妹兩。 而云初正在給妹子剝葡萄吃。 程處默看起來威風八面的像是要吃人,云初卻表現得毫不在意,專心喂妹子吃葡萄。 眼看著娜哈嘴里塞滿了葡萄,程處默就敲敲軟塌的邊子道:“我現在就想聽聽你如何從我手里掏走一千兩金子,說得好,一千兩金子給你,說不好,剛才老丁應該把我的話傳給你聽了。 我甚至連你拿來的兩千兩金子都不給你?!?/br> 云初掏出手帕擦擦娜哈嘴角流淌出來的葡萄汁水,笑吟吟的瞅著程處默道:“你不給,那好啊,回頭就去大慈恩寺請玄奘大師去問老公爺討要就是了?!?/br> 原本有些得意的開始抖腳程處默突然聽到了玄奘大師的名字,立刻坐直了身子,而坐在一邊正在吃葡萄的丁大有也跟著劇烈的咳嗽起來。 程處默盯著云初看了片刻道:“如果你手里的這筆金子跟玄奘大師有關,程氏再布施一千兩黃金也算不得什么,你應該明白有些事萬萬不能說謊,否則,后果就不是你用一顆腦袋能了結的?!?/br> 丁大有也迅速停止了咳嗽,面紅耳赤的朝云初喝道:“小子慎言!” 云初笑著安撫了一下有些受驚從而把眼睛瞪大的娜哈,對丁大有道:“都尉,您帶回來的那個姓石的胡人,名字叫做石磐陀,曾經追隨玄奘大師十七年寸步未離。 他這一次之所以急著進長安,就是為了見玄奘大師一面,他有很多問題要請教玄奘大師,而大部分的疑問都與我有關。 這件事兩位都尉不用著急,等我們到了長安,真與假無所遁形?!?/br> 丁大有隨即對程處默道:“有這樣一個胡人,前日方才離去?!?/br> 程處默點點頭道:“既然如此,給玄奘大師布施一千兩黃金用來修建大慈恩寺也好,用來刊印經書也罷,程氏答應了。 不過,這一千兩金子程氏只會送去大慈恩寺?!?/br> 云初瞅著程處默道:“我的金子,為何要送去大慈恩寺?” 程處默笑道:“玄奘大師只要開口,程氏就算傾家蕩產也會全力襄助,你何德何能可以一張嘴就拿走程氏的一千兩金子?!?/br> 云初站起來來到程處默眼前道:“就憑我已經給你程氏給了一個可以不用費力,就能賺上千千萬萬的大生意?!?/br> 程處默疑惑地瞅著丁大有,丁大有無奈的攤開手道:“我也不知道?!?/br> 云初將牽著他衣角的娜哈重新安頓好,對程處默道:“我的兩千兩金子放在你這里,等我回到長安,程氏再給我兩千兩金子的銅錢,這中間難道會沒有費用嗎? 這中間我沒有花一個銅錢的原因,是我家都尉的臉面,以及那些戰死的袍澤的臉面當費用給了將軍是這樣吧?” 程處默,丁大有齊齊的點點頭。 云初又道:“那么,一個沒有我這些條件的商賈,要做我同樣的事情,將軍會收取多少錢?” 程處默冷冷的道:“商賈把錢放在我這里,不用運送沉重的銅錢,或者珍貴的金子,空身上路,到了長安有錢用。 同理,商賈在長安賺到了錢,也不用帶錢上路,只需把錢放在程氏,來到玉門關之后,再從我這里把錢拿走,你說的生意就是這個嗎?” 第五五章 明珠暗投這是必然 從都尉府衙門出來的云初與丁大有兩人面面相覷。 事情完全出乎了云初的預料,他以為手拿把抓的計劃,結果,在程處默那里完全不可接受。 “他不會是不想出一千兩金子才不肯答應的吧?”云初第一次對自己的智商產生了疑問。 丁大有抓抓自己濃密的頭發,想了一下道:“應該不會,程處默這人還不算是卑鄙小人?!?/br> 云初同樣抓著頭發道:“那就只有一個原因了,程處默在玉門關待不久了?!?/br> 丁大有若有所思的道:“也是啊,他們家把持玉門關的時間也太長久了一些。 太宗皇帝能容忍他們一家把持玉門關,是信任盧國公,咱們現在的陛下可能不這樣想?!?/br> 云初嘆口氣道:“還是目光短淺啊,好好地一門鐵桿莊稼都不要,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想要什么?!?/br> 丁大有停下腳步瞅著云初道:“就在剛才,程處默對你起了殺意,你信嗎?” 云初搖頭道:“不至于吧?” 丁大有笑道:“如果不是今天有我在,如果不是你提起了玄奘大師,你今天可能走不出都尉府衙門了?!?/br> 云初回憶了一下剛才的事情,程處默有一會的表情非常的不對勁。 “你還要把你的兩千兩黃金交付給程處默嗎?” 云初搖搖頭道:“明顯不是一路人,從此成陌路也不錯,富貴人富貴長久了,就不敢嘗試新東西的好處了?!?/br> 云初背著娜哈,與丁大有一起說說笑笑的去了軍營。 他們走了,程處默這邊卻不安穩,他在軟榻上沉吟良久之后,才開始奮筆疾書,很快,就寫好了一封信交給家仆,命他立刻啟程,把這一封信交到父親手中。 程處默在家里等了整整一天,也沒有等到云初送金子過來,反而聽到了商州折沖府拔營回歸的消息。 于是,程處默的憂慮之心就更加濃重了,他不知道云初過來到底想要干什么。 會不會是某些人派來的試探的馬前卒。 身為世家子弟,程處默知道的事情遠比丁大有這個都尉知道的多。 憂慮也比丁大有這種單純的武官深的多,人家丁大有只要不背叛皇帝,基本上就能平安一輩子。 他們家不行,家族太大了,要求也多了很多。 而現在的皇帝,對于貞觀年間的老臣,已經開始淡漠了。 隴右道,乃是大唐最富庶,占地最廣闊的一個道。 人到甘州,才能知曉隴右道的富庶。 這座即便是放到整個大唐,也能排得上號的繁華城市,給了云初非常大的安慰。 甘州最難得的卻是沼草豐美、飛禽云集、沼澤遍地、千泉匯流、水系蜿蜒,乃是一處天賜的天國福地。 云初騎著駱駝從黑水邊走過,也看到了黑水國破敗的遺址。 牧羊人趕著羊群從破敗的古城里走出,帶著數不出的安閑適宜。 云初穿過坍塌附毀的城門,看到滿目的殘垣斷壁與散落的瓷片漢磚,連同四周綿延起伏的山丘,仿佛穿越了歷史的隧道。 幽暗中依稀聽得刀俞的碰擊聲、市肆的叫賣聲、茶樓的穩弦聲和逃離古城時慌不擇路的呼喊聲。 也仿佛站在了歷史的高空,清晰地看到了月氏聚牧、漢匈爭戰、茶馬交易、兵防屯駐、兵毀古城的漫漫歲月;看到了古城的繁榮、悲壯、沉穩和脆弱。 來到這座古城,就讓云初不由自主的想起了那曲令人悲愴斷腸的《最后的莫西干人》,歷史在眼前的斷壁殘垣面前不過是一捧從指縫中溜走的沙。 明明不遠處的甘州比這里更加的繁華,云初卻好像更加喜歡這里一些。 喜歡甘州,自然就少不了提起大唐教坊大曲《甘州》,而從《甘州》大曲中截取一段改制的八聲甘州,更是名揚天下。后用為詞牌,因全詞前后片共八韻,故名八聲。 如果說黑水城容易讓人發思古之幽情,那么,甘州城則滿足了云初對于漢家城池的所有想象。 一座沒有鐘樓鼓樓的城池就不是一座完美的城池,甘州一樣不缺。 云初進城的時候正是暮鼓響動的時分,暮鼓敲響的時候,歸城的人會不自覺地加快步伐,就連祁連山上的飛鳥,也好像知道時日已經晚了,紛紛投林。 云初喜歡這座城市,卻不喜歡這座城市里的客棧,或者說,云初對于目前住過的所有客棧都不滿意。 明明是一座并不缺水的城市,這里的客棧依舊骯臟的令人無法接受。 還以為青樓里面的房間會干凈一些,云初看過之后,還是決定抱著娜哈在帳篷里湊活,不論青樓里面的妓子如何留客,他頭都不回。 他沒有想著要跟妓子干點什么,他只想用一下妓子們另外的手藝。 比如給客人梳頭的手藝,給客人洗澡的手藝,給客人修整指甲的手藝,給客人按摩的手藝。 這些手藝才是一個志向遠大且潔身自好的人應該享受的手藝。 可惜,甘州城里的妓子們除過會陪著睡覺,對于這些正經手藝一竅不通。 給娜哈洗澡實在是太累人了。 給她洗頭發她會嚎哭,給她搓灰,她會嚎哭,澡豆水不小心落眼睛里了,她也會嚎哭,甚至會咬云初,氣不過在光屁股上抽一把,她就哭的更加大聲了,而且哭的跟殺豬一樣。 一路上總想給她買一個伺候她洗漱的婆子,這孩子畢竟六歲了,不能總是自己這個當哥哥的給她洗澡。 可惜,一個滿意的都沒有,那些婆子看起來好像比娜哈更加的不喜歡洗澡。 至于頭發,這孩子的頭發天生帶著卷,可憐的云初想要給這個孩子梳一個合適的雙丫髻,怎么弄都弄不合適,多折騰幾下,這個臭丫頭還會罵人。 于是,云初就越發的思念起老猴子來了,老猴子好像什么都會,包括給小小姑娘弄頭發,雖然明顯不是唐人的發式,卻絕對好看,把這個臭丫頭打扮的真的很像公主。 沒辦法,云初只能給這個丫頭弄一個跟他一模一樣的馬尾巴扎起來,只是他的頭發長直,梳起馬尾巴很好看,娜哈的頭發帶著卷,梳馬尾巴會爆炸,小小的腦袋后面有一大坨爆炸一般的頭發,實在是好看不起來。 好不容易把這個一會要喝水,一會要撒尿,一會要求哥哥講故事的丫頭哄得睡著,云初就往嘴巴里丟一塊甘草慢慢的嚼著,來到帳篷外邊吹一會晚風。 總覺得黑暗處有人在窺視,仔細看過去,才發現兀鷲一樣蹲在拴馬樁上的老猴子。 “我聽見娜哈哭了?” “可能是連日趕路,這孩子扛不住了,耍一點小性子是應該的?!?/br> “嗯嗯,那就好,那就好,我也喜歡那個孩子,只要見到她,就沒有了憂愁?!?/br> “既然你那么喜歡她,你為什么不過來幫她梳頭發?她總是嫌棄我給她梳的頭發不好看?!?/br> 老猴子嘴巴砸吧兩下道:“云初,你真的認為這個丫頭是你的親妹子?” 云初低聲道:“上一個說她不是我親妹子的人,被我打的骨斷筋折不說,就連滿嘴牙都被我給打掉了?!?/br> “哦哦,既然是這樣,小丫頭就該是你的親妹子?!?/br> 云初將抽了一半的唐刀重新插回去,湊到老猴子身邊道:“馬蹄寺血案是不是你弄得?” 老猴子搖搖頭道:“不是我?!?/br> 聽老猴子簡簡單單的說了三個字,云初竟然就相信了,他甚至覺得老猴子可能不屑說這樣的謊話。 “這些年以來,不僅僅是玄奘前往西方取經,也有西方的僧侶來大唐傳法。 而天竺一地的佛法并非有專門的簡牘記錄下來,而是一代代的口傳心授,因此雜亂無章,需要無上的智慧才能辨別真偽。 玄奘取回來的經書,其實多為玄奘自己用梵文抄錄所得,從爛陀寺取回來的貝葉經,也因為路途太遠,損失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