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素不敢抬頭再去看他們，這一番話，她像是在說給蘇滿堂和蘇見臣聽，又像是在說給她自己聽。

    她要說出來，讓他們和自己知道，知道她到底有多么的可惡和罪孽深重。

    “爸，大哥，殷囬后來和我說，他說他想要走出去了，走出仿佛地獄般的這個家和魔鬼一般的我?！?/br>
    這句話說完，蘇素沉默了許久才接著說了下去：“我讓他走了，可是……我明明讓他走了，卻在我決定自殺的那天，又一次的把他叫了回來，讓他和我一起吃最后一頓飯?！?/br>
    那頓飯是她自私的想在離開前再看看殷囬。

    “我明明知道......”蘇素從來知道自己又多自私和可惡，“知道以殷囬的敏銳程度，肯定會發現我的不對勁，可我還是把他叫回來了，也還是在選擇在那天自殺?！?/br>
    “我猜到第一個發現我尸體的，應該是殷囬?！?/br>
    蘇素抬眼木然的看向頭頂上的天花板：“我清楚如果我在和殷囬見面后就自殺對他來說會是多大的陰影，也清楚殷囬要是看到我死在他面前，他卻對這一切無能為力的話會成為一個怎樣的夢魘，或許...…殷囬這一輩子都走不出來了?！?/br>
    或許，殷囬這一輩子就會定格在見到自己死亡的那一刻了。要是她真的死了，那遺書中所傳達的這是我自己最后的選擇，不是你的錯這一訊息，根本不可能讓殷囬真的釋然。

    蘇素想，她明明都不了解殷囬，可唯獨這一件事，她無比清楚和篤定。

    可是———

    “可是.....我還是這么做了?！碧K素自嘲一笑，“我還是這么做了——”

    她選擇讓自己的兒子親眼見到她母親掙扎一生后依舊死亡的模樣。

    她對殷囬向來是如此狠心的。就算在給殷囬的遺書里寫著對不起，但是到了最后，到了最后………她還是選擇對不起他。

    她從來沒有對得起過殷囬。

    因為想解脫，因為太想能夠徹底解脫這一切了，所以在生命盡頭做出的最后一個選擇，依舊如此。和這二十幾年里的每一個選擇都一樣。

    “所以，”蘇素果然看到了蘇滿堂和蘇見臣臉色是自己想象中的神情，“他還是我兒子嗎？”

    我還是他的母親嗎？

    “你怎么會.....”蘇滿堂手上的拐杖因抖動與地面摩擦出的聲音此刻無比的清晰，“怎么會這樣.....”

    “那可是你的孩子啊，你怎么忍心.....”蘇滿堂的手重重拍在了床板上。

    蘇見臣則是一言不發。

    蘇素閉上了眼睛，“所以，這是最好的結果，我沒有就這樣死在他的面前。以后我們也不必再見，就讓殷囬當沒有我這個母親?！?/br>
    沒有這樣的母親，不用那樣的父親，從今以后，徹徹底底的走出這個地獄。去踏踏實實在看人間的喜樂，去感受他從未感受過的幸福，和那個孩子一起。

    蘇見臣扶起蘇滿堂，“爸，我先送你回去休息，素素也剛醒也要多休息?！?/br>
    都是誰造的孽，那樣好的一個孩子，那樣的一個孩子，到底憑什么遭受這些？

    蘇滿堂心里難受的緊。他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幾次欲言又止，最終面對剛從鬼門關走出來的女兒，面對二十幾年不知道受了多少罪的女兒，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蘇滿堂沉著臉一言不發，走到了門口。

    “素素，”蘇見臣說，“這些年來，你經歷了什么變成這樣，我不知道，所以也沒資格去指責你的所作所為?！?/br>
    “但是，小囬也不是活該要承受這些的。你犯的錯不是你說當沒有你這個母親，便一筆勾銷了?！碧K見臣替蘇素捻好了被子，“傷害了人，就應該去道歉和竭盡全力彌補——不是躲起來，騙自己說這樣就好?！?/br>
    蘇見臣扶著蘇滿堂離開了，一路走道醫院的停車場，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這些他們不知道的二十多年，太過的讓他們震驚和難以平復。

    “小囬，那孩子……”蘇滿堂坐到車里，對蘇見臣說，“去看看他?！?/br>
    蘇見臣點了點頭，發了信息問清殷囬的地址后，便開車去了殷囬家。

    殷囬和泊戚這邊剛接到白紹一的聯系，白紹一發了一個定位，而那個位置，居然是前段時間他們剛剛去過的地方——白乘弋的安保公司。

    兩人剛出了門，就看到蘇見臣和蘇滿堂正朝著他們走了過來。

    “爺爺，舅舅?！币髧榭觳阶吡松先?，扶住了蘇滿堂的另一只手，“你們怎么現在過來了？”

    給蘇見臣發地址的時候，殷囬確實也沒想到他們是要馬上過來。

    蘇滿堂看到殷囬的一瞬間，有些渾濁的雙眼便被濕意浸染。殷囬扶著他的那雙手，被蘇滿堂用力的握了握。

    “爺爺？怎么了？”殷囬敏感的發覺蘇滿堂的不對，帶著疑惑看了一眼蘇見臣想要尋求答案，但是明顯的，蘇見臣的臉色也不太好。

    “是mama怎么了嗎？”殷囬有些緊張。

    蘇滿堂搖搖頭，“她沒事....”

    殷囬舒了口氣，“那就....”

    話還未說完，蘇滿堂有些粗糙但是溫暖的手摸了摸殷囬的頭，“小囬，謝謝你好好的長大了?！?/br>
    幸好你好好的長大了。

    辛苦你努力的長大了。

    殷囬心里一緊，已經感覺到了什么。

    蘇滿堂的手又小心的碰了碰殷囬的脖子，一瞬間殷囬的猜測有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