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齊毅去見小叔最后一面那天,帶去了一張齊燦陽港大的畢業照。 他問過燦陽了,他根本不愿意來見即將奔赴死亡的父親,對于母親的死也是沒有情緒。 這次齊毅的眼里,也帶上了少有的復雜。 “我大哥他,到底,到底是不是……”滿頭白發的小叔低著頭顱,問出了他最想知道答案的事。 齊毅很久才故作輕快的點了頭,“齊崢嶸,當年貪污三百四十億是事實,他不是冤枉的,也不是替罪羊,他就是百億案的幕后推手,攜款潛逃國外至今未歸?!?/br> “我和盛嶸是他親弟弟啊,盛嶸因為他的事死了十七年,現在我也要死了,他……到底怎么想的?!毙∈邋P錚的問,望向齊毅的眼里充斥紅絲,渾身打著冷顫一個字也難以擠出來。 “李涵的尸體找到了,在后海?!饼R毅沒法回答那個問題,表情平靜的透過二叔看向另一個人。 “她死有余辜……十七年賭輸了那么多錢,那都是你的血汗錢?!毙∈宓哪橗嬄湎聨椎螠I,眼中無悔。 李涵失蹤那天他還在藥店看進口助聽器,如今匆匆認罪不過是上面有人不想讓他活了。 他低頭看著眼前兒子的照片,伸出帶著手銬粗糙至極手摸了摸,“我走那年燦陽還沒有五歲呢,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父親的樣子。玉兒是我最對不起的孩子,從她出生到現在這個家都兵荒馬亂?!?/br> “小叔,你后悔當年幫我父親犯案嗎?!饼R毅聲音很小,隨著時間越來越近,他的眉頭越來越緊了。 沒有人回答,小叔拖著沉重的腳鐐挺直了腰奔赴刑場,他拒絕警察的攙扶,反而獨自朝著陽光的方向走去,帶著齊家兒子最后的從容不迫。 齊毅跟在他身后緩緩停下了腳步,他還記得小時候,嬸子到探監時間就會帶著他來看小叔,要他不要忘記是因為父親小叔才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要他記住是齊崢嶸害的。 以前他不信,后來信了。 那扇沉重的鐵門被人拉開,門外全副武裝的特警麻溜的扶起跌倒在地的小叔,他口齒不清嘴里嗚嗚的不知在說些什么。 口水和淚水將要說的話攪在了一起。 沒有人會好奇了。 陽光消失,外面傳來三聲驚天動地的槍響。 齊毅覺得,齊燦嶸至死無悔。 他從從刑場出來后主動去找了齊藤。 姐夫還是他在香港的故友,和他回蕉城探親對齊藤一見鐘情,后來沒多久他們結婚了,也順理成章留在這個對他來說不太適應氣候的地方。 他簡單的說了下小叔家里的變故,以及當年的部分真相。 當然,拐彎抹角把錯推到了那個永遠不會再開口的人身上。 齊藤這次沒哭,她找出了三兄弟以前下鄉時的一張合照,齊崢嶸站在中間雙手攬著兩個弟弟的肩,他們笑的張揚。 指尖拂過上面齊盛嶸年輕硬朗的臉,她臉上浮現一絲笑容,“爸啊,小叔今天也過去了,他是您唯一的弟弟,人死債消,他做過的所有事后輩都沒有資格評判??傊螺呑游疫€做你女兒?!?/br> “可來世,你我都不再是今生的你我了,我這輩子沒有一點機會給您二老盡孝?!?/br> 一旁的姐夫抱緊了她的肩,“來世我還要找到藤藤,娶藤藤愛藤藤?!?/br> 小姑相比大姐就沒有那么冷靜了,她前一天剛離婚多虧有齊毅插手才拿到了孩子的撫養權,今天又失去了三哥,知道消息后抱著兒子跌倒在地,半晌都沒緩過來。 受驚哭鬧的孩子被保姆抱走,齊繁嶸跪在地上祈求齊毅告訴她大哥的下落,她就剩一個哥了。 好不容易扶起小姑,齊毅的面色沉重,半晌才組織好語言,“姑姑,他……是活著,可他……” “在國外已經有了家,也有別的孩子?!饼R毅盡量云淡風輕的說。 窗外電閃雷鳴,齊繁嶸的淚如同斷線的珠子,她伏在沙發上哽咽,肩膀抖的不成樣子。 這些年所有人都配合她維持著齊崢嶸在人前最后的尊嚴形象,他還是高高在上的前省長,還是帶著本省走向繁榮的齊崢嶸。 但內里,拋妻棄子,殘害基層,以權謀私都是鐵打的事實。 “大哥剛成年就和大嫂結了婚,次年就有了麟兒。他就這樣在外面又有了新的家嗎,他當真就這么容易的忘了我們,也忘了你們?!饼R繁嶸攥著齊毅的手不放,憔悴一瞬間爬上她的臉。 她的情緒走的很快,優雅的高知女性很少在人前失控,為數不多的崩潰僅是面對親人的離世。 齊毅走后,繁嶸坐在廚房開了瓶紅酒,席地而坐,杯中冰涼的液體散發著迷人的血色,她的眼中布滿陰霾與瘋魔,許久后才恍然搖了搖頭。 “齊崢嶸!你回來??!你忘了我們爸媽被街坊鄰居戳著脊梁罵到死嗎!你忘了大嫂當年死的多慘了嗎!你忘了我們天翻地覆慷而慨的時候嗎!你也忘了我兩個哥哥為你做過什么嗎!你還記得他們的名字嗎!你都忘了!你憑什么在外面不聞不問這個家!齊崢嶸!我恨你!我恨死你這個大哥了!”齊珍珠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這段話是她硬生生從嗓子里擠出來的。 淚將酒染的污濁,齊繁嶸麻木的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