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現在車上的幾個少年互不認識,所以馬車內無比安靜,只能聽到陣陣馬蹄聲和馬車在路上顛簸行駛的木架摩擦聲。 這段時間在莊子上的生活讓他們變得沒有那么拘謹和膽怯。 我叫徐三,你們都叫什么? 二狗子靠在馬車角落里,聽著馬車內的幾個少年開始慢慢交談起來。 他默默記住了這幾個少年的名字,那個最開始說話的徐三是他們之中較為外向的一個;那個個子稍矮的叫張柱;那個缺了半個耳朵的叫劉河..... 這幾個少年似乎都是從其他地方過不下去后來到這附近的流民,因為大家都是這樣低賤的身份,處于一種平等的地位反而讓他們快速熟稔起來。 我家原本在南武城,南武城的王員外占了我家的地,我爹去爭,他們就砍了我爹一條胳膊,還要殺我們滅口....徐三說。 徐三說王員外有南武城官府里的大人護著,他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要是去報官的都沒了聲息,他們村里的土地都被王員外占了個七七八八,百姓都是靠土地吃飯的,沒了土地就等于沒了能活命的東西,徐三村里有人餓的全身浮腫,一摁一個坑..... 徐三的經歷讓除了二狗子在外的幾個少年一瞬間都瞪大了眼睛,他們都圍在徐三旁邊聽著,一時間幾人的距離縮小了。 我家是幾年前遭了洪水,地都沖爛了.....待徐三說完,坐在他旁邊的張柱慢吞吞地說。 那時候張柱還是個六七歲的孩子,本不該有太多記憶,那時的場景就這么無比深刻地刻在了他腦子里:房子被淹了,有人來不及跑被水沖走,有人被淹死之后浮在土黃的水面上,張柱他們靠著一根木頭在水里泡了整整一天一夜,張柱的爹娘將他和meimei托在木頭上,可最后張柱的meimei還是被淹死了。 官府不但沒有派人賑災,還射殺了許多想靠近州城的饑腸轆轆的難民,城外的草被薅禿了,樹也禿了,凡是能放在嘴里吃的都沒了。 澇災之后就是疫病,州城內歌舞升平,州城外的鄉間尸橫遍野。 馬車載著這一群少年繼續向前走著,各地信息不通,每個人說的事情其他人都不知道,他們都是走了幾百天甚至幾年才流落到大周北方的難民們。 誰又比誰活得好呢? 但是這就是這時候的常態,他們在之前的數年里都沒時間為過去而悲傷痛苦,因為人命輕賤如他們,如很多像他們一樣的人,都甚至不知道明天是否還活在世上。 被官兵抓住時他們沒哭,被押進車里的時候他們沒哭,在莊子上吃第一頓飽飯的時候卻哭了。 不管那位蘇大人要把他們帶到哪里,不管讓他們去做什么,他們都不會有半分怨言。 ... 馬車慢慢停了,兩輛馬車上的人按照車夫說的話一個一個安靜地下來。 二狗子他們被帶著進入了一個很奇怪的地方。 那位蘇大人又出現了,然后將這十幾個少年帶著向這個奇怪的地方走去。 這里是宿舍,是你們平時睡覺的地方,一會監管會給你們分配床位。 這里是食堂,每日三餐按時供應。 這里是訓練場地,你們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和上課以外就要在監管的帶領下進行訓練。 這里是教室,是你們上課的地方,會有人來教你們一些最基本的東西,認字是必須的,算數也是..... 蘇大人帶著他們一邊向里走一邊說著。 而跟在他身后的十幾個少年,已經震驚到已經忘記了眨眼,他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還在說話的蘇大人,他們.....他們聽到了什么?! 蘇大人在和他們說話嗎? 上課....認字,他們只是賤民,也能學字?為什么?蘇大人為什么要這樣對他們? 看著他們這般反應,蘇安的眼前卻突然浮現出那日陛下與他商談時的情形。 當陛下說出監察司人選的選拔時必須要求認字的時候,蘇安脫口而出的是比平民地位還低的流民也能認字嗎? 他永遠記得陛下看向他的眼神,那眼神不知為何讓當時的蘇安有一種低下頭的沖動。 他也記得陛下說總有一天,不止大周的上層人才能有老師教授識字,這天下所有的人都要去學認字。 當然,如果你們現在有人想回莊子繼續干活,可以告訴我,我會令馬夫送他回去。蘇安從回憶里抽身出來,他的目光如有實質地落在低垂著頭的少年們的身上,但是要留在這里,你們就要聽從監管的話,以后的每一季都會對你們進行考核,沒有通過者也會離開這里。 他們的頭低著,他們的脊背似乎下意識微微彎著。 但是沒有人出聲。 蘇安說完那句話之后只靜靜等著,不知道在等待著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在人群最后面的一個少年抬起頭來。 蘇安看過去,那雙黑沉沉的眼睛讓他記憶深刻,他記得此人沒有真正的名字,只說自己叫二狗子。 蘇安繼續等待著。 漸漸地,更多人抬起了頭,他們原本微微彎著的脊背隨著這個動作直了些許。 直到一刻鐘后,所有人都抬起頭來。 蘇安站在最前面看不出喜怒,他的聲音淡淡響起:這就是來到這里之后我想要教會你們的第一課,那就是把頭抬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