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面前少年不愿動彈，他不由嘆氣：“老許，多年不見，就算有什么話要說，也不好站在大街上?！?/br>
    “走了，吃酒去?！?/br>
    “今夜春和樓我包了！老許！咱們吃酒去！”

    一眨眼仿佛回到桃花翻飛的少年時光，錦衣華服的少年郎君騎著馬，額發上斜簪著少女拋送的桃花，在墻下沖著他揮手，風流肆意。

    一轉眼，張揚的少年瘸了腿，他立在光里，目光平靜，意氣全沒了，像是所有的棱角都被一瞬間磨平，從光彩奪目的寶石變成一塊路邊暗淡的石子。

    再熟悉不過的臉，卻生出陌生感。

    想起一路走過來時聽見的坊間傳聞，許星質沒像小時候那樣搭上謝歲的手，他錯開一步，手一揮，示意旁側待定的侍衛都回去。

    他們錯身走著，相繼上了春和樓，進了從前最常去的包間。許星質抬手便點了十壇烈酒，謝歲看的咋舌，“喝這么多，回去小心挨打?！?/br>
    “你以前從不會勸我?！痹S星質拍開酒壇，倒了兩大碗，“都是陪著我喝到盡興?！?/br>
    謝歲看著眼前倔強的少年，抬手，一飲而盡，“行，我陪你?！?/br>
    沒有一盤菜，唯有桌邊累積的酒壇。謝歲一碗碗灌下去，沒多久便同許星質一齊靠在桌案邊，并肩看著天花板。

    酒罐子滾來滾去，謝歲聽見身側人問，“謝家還有人活著么？”

    “沒啦?！敝x歲慢悠悠撒了個謊，“只剩我一個?！?/br>
    “謝大人和伯母葬在何處？”

    “天地間?！敝x歲緩緩道，“說法很多，有一部分丟亂葬崗的，還有燒成灰的。等我出來，已經完全尋不到了?！?/br>
    許星質：“……對不起?！?/br>
    他盯著謝歲毫無波瀾的側臉，忽然覺得心酸，扭過頭去，片刻后，小聲道：“我聽他們說，你……你被攝政王擄走當小妾?！?/br>
    “是?！敝x歲淡淡回答道，“正確來說，是明媒正娶的嫁，嫁與他做側室，親王側妃，聽起來是不是還不錯？”

    “多少人八輩子都得不到的位置?！?/br>
    許星質陷入了死寂的沉默，不知過了多久，謝歲聽見他問：“為什么？是不是他逼你的？我殺了他！”

    “不，是我主動招惹的?！敝x歲抱著酒壇，他喝了太久，本該醉意朦朧，但他醉不了，腦袋里清醒，心里死寂，他看著好友的臉，很想說，我沒辦法啊，老許，這已經是最好的選擇。

    然而話到嘴邊，還是被他咽下去，變成了吊兒郎當一句，“可能是因為，我喜歡他?！?/br>
    “所以甘愿為他做任何事，況且王爺救我一命，不就該以身相許么？”

    謝歲襟口一緊，被人提溜起來，許星質的拳頭幾乎落在他臉上，卻在最后一刻停下，少年眼淚吧嗒落在他臉上，哽咽道：“你簡直混賬！”

    “你知不知道這代表什么？你怎么向地下列祖列宗交代？你怎么向謝大人交代？”

    “你這樣……你這樣……前途怎么辦？裴珩狼子野心，你同他廝混在一處，是想遺臭萬年么！”

    謝歲躺在桌案旁側，眼里像是有些茫然，隨后抬手，輕輕將許星質的手撥開，整個人沒骨頭似的又躺了下去，輕聲道：“老許啊，可是我愿意?！?/br>
    “千金難買我愿意，我就樂意這樣過，誰都攔不住?！?/br>
    “可你以前不是這樣的，說好的一起入朝為官，治國經世……”

    “人是會變的?！敝x歲看著舊友不敢置信的樣子，嘆息，“我已經變了，而你還沒長大?！?/br>
    許星質后退一步，撞翻一壇酒壺，隨后搖搖晃晃起身，說不出是氣憤還是別的什么，他想罵人，想打人，想將地上這癱爛泥似的人拉起來，站直，讓他發誓，讓他重新做人，可對上謝歲漠然的眼神，他忽然失了勇氣。

    他清醒的知道，他們已經不是同路人。

    幾乎是奪門而出，許星質從樓梯上翻下去，迎面撞上個往里來的人，對方懷里揣的兩塊烙餅飛起，許星質思緒混亂，在路人的罵聲中，頭也不回的跑了。

    大餅只接住了一塊，裴珩蹲在地上將餅子撿起來，有些可惜的吹吹灰，回頭看著那個狂奔跑了的少年人，嘖聲。

    怎么像個被人渣傷害的小娘子，這年頭果然連男人也不好過。

    兩口吃了臟餅子果腹，裴珩小心，警惕，鬼祟又無意的路過松竹間，一看大門開著，腳步一轉，再一不小心的走錯門，本想抬手打個尷尬的招呼，然而腦袋一探，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幾乎算得上是刺鼻了。

    房間內窗格大開，一陣陣的風涌進來，謝歲一個人坐在矮幾邊，支著手，不知在想些什么。房間里都是瓶瓶罐罐，還有一些酒壇碎渣，一片狼藉，像是剛打了一架。

    裴珩蹙眉，緩步靠近，大約是聽見了腳步聲，謝歲緩緩抬頭，腦袋一歪，愣著不動了。天知道他喝了多少酒，一張臉通紅，狐貍眼直愣愣看著他，把裴珩看的分外心虛，“我……本王就那什么……路過。府里沒飯了，我來春和樓買點吃的……”

    謝歲盯著他，盯著盯著，忽然就委屈巴巴汪出一包淚。

    裴珩：“……不是，怎么哭了？我也沒打你??？”

    他有些手足無措，慌忙中想起來謝歲是過來見老相好的，匆忙問道：“是不是被人欺負了？許星質是吧？他打你了？剛才跑出去的那小子是不是？你等著，我幫你打回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