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路轉
秦尚書令臉色怪異,怒視來人后,低眉思索,起身道,“京兆尹,家中出了急事,老夫需先回府主持。請求今日廷審暫停?!?/br> 余回父母臉色迷茫,在聽到來人在耳邊說了什么后,也神色慌張不安。 雋武看向陸玉這邊,“安梁王有異議嗎?” “無?!标懹癞斎粵]有異議,秦尚書令明擺著今日給善舟定罪,被什么事給分去了心思,對他們來說算是好事,又短暫爭取了些時間。 “好,既如此,尚書令可先行離開。此案暫且按下,擇日再開。今日到此結束?!?/br> 陸啟夫婦二人被廷尉府的人帶走,繼續回牢中等待消息。 秦尚書令帶著余回父母二人離開官署,腳步匆匆。陸玉待在廷審所里也沒什么意義了,跟在后面準備離開,隱隱聽到前面秦尚書令和余回父母二人說話。 秦尚書令低斥余回母親,“我早說了……你非要……” “……當然要……回家……留在此地……是何道理……” 青州刺史在一旁勸架,“岳父,此刻不宜訓斥,還是先回去再說吧……” 陸玉沒聽清他們在爭論什么,只能看到他們的背影。 秦尚書令登上馬車,青州刺史緊跟其上,回身扶自己的夫人。 余回母親低低哭泣,低頭擦淚,陸玉也從官署里出來,見狀,從袖子中拿出巾帕遞給余夫人,余夫人淚眼婆娑看了看她,終是沒有接,扶著青州刺史的手上了馬車。 陸玉帶著善舟回了王府。 雖不知今日尚書令那邊出了什么事,但是當下對方指證善舟的所謂的“鐵證”便是余回脖頸上的手印。 而現在,對方不肯交出死者遺體比對印記。 據廷上對方所言,余回已經送往青州。這樣急于回青州,那必然會選擇長安到青州最近的一條路。 陸玉隱隱有了一個想法。雖然不是很道德。 “來人?!备凶o衛上前來。她在護衛耳邊道,“你喬裝打扮,不要讓人認出你是陸王府的人,然后……” “喏?!?/br> …… 入夜后,陸府書房。 燈火搖曳,映照房內人影。 護衛向陸玉稟報今日在尚書令府所獲知的信息。 “據打探,尚書令府于兩日前深夜秘密運出余小公子的尸體,如家主所料,走的是長安到青州最近的路?!?/br> “我們的人已經前去攔截了,棺木車目標還是比較大的,走不快。循著唯一的路快馬急追,明日一早便可有消息?!?/br> “好,你下去吧?!?/br> 護衛離開。冷綰往燭盤里添了些油脂,“確定要搶尸體嗎?恐怕,會很麻煩?!?/br> 陸玉明白她的意思。后面會很麻煩。這等于是明搶,以后秦尚書令會徹底站在她的對立面,等于結仇。但秦家態度已然是想按死善舟,對陸家而言也沒有退路,干脆撕破臉。 現在為了證明善舟的清白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 “現在只能這樣了。秦家先出手,我們也不能再等了?!?/br> “嗯?!?/br> …… 廷尉府牢獄。 深夜仍有受刑者哀嚎,鎖鏈碰撞,如鬼泣幽鳴,回蕩在整座廷獄中。 陸啟飛煙二人在這種環境下已經呆了快半個月了。 好在二人相伴,廷尉史看在陸玉的面子和之前的打點上沒有苛待陸啟夫婦,畢竟若是查出無事,以后還要在官場相見。 陸啟所在的這一層的牢獄已經算安靜的了。這一層的牢犯不會半夜受刑,深夜只會留兩個值夜的獄史。 陸啟躺在鋪滿干草的石榻上,和飛煙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不知過了多久眼皮愈來愈重,飛煙躺在他身邊,拍了拍他的胸口,“你困了嗎?!?/br> “困了的話,就先睡吧……” 空蕩牢獄靜寂回聲低吟,陸啟呼吸均勻。飛煙坐起身,給陸啟往上蓋了蓋毛氈,望了望周圍的人,四下皆沉眠。 她自如地打開了牢房的鎖鏈。 鐵門打開的聲音很細微,但仍能在這空曠的環境中分辨出,有人離開了。 陸啟緩緩地艱難地睜開眼。 …… 翌日。 陸玉睡不著,天微微亮便醒了,吃了早膳便進了書房。 日光漸開,陸玉估摸了下時間,前往攔截的護衛差不多該回來一個報情況了。果然,家丞剛開開府門,護衛一身露水回府,直奔書房。 “家主?!?/br> 陸玉合上竹簡,“如何?” 護衛面有難色,“未遇上?!?/br> 陸玉掀眼簾看向他。 護衛道,“急追一夜,未曾遇見棺木車。前行的還有兩個在快馬加鞭沿路追?!?/br> 陸玉攥了攥案上的竹簡。難道,已經抵達青州了? 不應該的,不應該這么快。 “若是追到青州城外仍未見,那便入城打探近日是否有棺車進城。不論如何,要將尸體搶回來?!?/br> “喏?!?/br> 陸玉懸著一顆心,一瞬間又想了其他可能。比如,不是棺木車運走,用了其他方式做掩蓋。又或者,秦尚書令設了不止一路的送行隊以作迷惑。 陸玉深深嘆氣,捂了捂額頭。死者遺體是證明善舟無罪的最直接證據。若是有差池,證明善舟無罪只會更麻煩。 護衛剛離開沒多久,家丞前來通報,“家主,官署的人來了?!?/br> 陸玉沒抬頭,“把善舟叫起來,讓他們看一眼?!?/br> “不是,他們不是來查女公子的?!?/br> 陸玉抬頭,家丞道,“他們要見你?!?/br> 陸玉前往謁舍,官衛上前一拜,“梁王殿下,京兆尹請殿下前往官署?!?/br> “何事?” 官衛打了個“請”的手勢。 片刻后。 官署玄室。 陸玉緊緊盯著眼前的棺木和棺木里的人,難以置信。 “你是說,今天一早,這棺材便在官署門口?” 雋武將斂布重新蓋上,遮住余回的臉?!罢??!?/br> “可是……這……”陸玉想不通,她還沒攔截到余回的尸體,怎么就到這了?怪不得她派人沿路找沒有找到,原來是被提前攔截了。 “京兆尹知曉是誰做的嗎?” 雋武看了陸玉一眼。 陸玉一怔,回過神來,百口莫辯,“不是我?!?/br> 雋武不說話。 陸玉知曉自己辯駁也沒用,“總之,不是我,若是京兆尹認為是我,要治本王的罪,也要拿出證據?!?/br> 她問,“你告知尚書令府了嗎?” “已經去請了。估計,也快來了?!?/br> 很快,玄室外有哭聲和急匆匆的腳步聲。 余夫人一進來便見到棺木里的人,大哭著伏到余回身上,“我的兒……你嚇死娘了……”青州刺史也在一旁抹眼淚。 秦尚書令臉色鐵青,“京兆尹不給我們一個解釋嗎?我的外孫為何平白出現在官署?” “尚書令息怒,本官也不知小公子尸身為何在此。官署附近的百姓和值夜的官衛都可作證,棺木今日一早便在官署大門外?!?/br> 秦尚書令轉而怒視陸玉。陸玉沒有看尚書令,只是道,“既然余小公子回轉長安,想來是不曾瞑目,對判案結果有異議,京兆尹不妨安排官署令史,再次為小公子驗尸?!?/br> 雋武點頭,“本官正有此意,召嫌疑人陸睿前來,比對手印?!?/br> “不準!”秦尚書令厲色制止,陸玉雋武二人等待,等待他制止的理由。而秦尚書令一時沒說出個什么,雋武道,“尚書令可有什么難處?” 秦尚書令咬牙瞪眉,“青州令史已然將冊案完成,無需再次驗尸,免我孫兒地下不安?!?/br> 這理由實在蒼白,不能說服京兆尹。 雋武沒有繼續在這個話題上試圖說服秦尚書令,“召嫌疑人陸睿前來。召官署令史前來?!?/br> “既然都在此了。那便將昨日暫停的案子接昨日所證再開?!?/br> 余回的尸體被挪到了廷審所。 青州令史,安門里官署令史,西門里官署令史皆在,圍于尸體前。 “為確保驗尸結果統一,本官借來了西門里官署令史,三人輪換出驗尸冊案,不可互相交流,以便比對死者死因?!彪h武道,“青州令史先來?!?/br> 青州令史遲疑地看向秦尚書令,而后挽起袖子穿戴好衣服。 善舟也到了廷審所,好奇又沉重地等待三位令史的驗尸結果。 陸啟動了下,鐐銬發出瑣碎聲響。飛煙在他身側,把他袖子往鐐銬里塞了塞。勉強墊住冰冷沉重的鐵器。陸啟看向飛煙,飛煙笑一笑回望他。 兩炷香后。 青州令史出的冊案與原先的無異。 而其他兩位令史所出的冊案與青州令史所驗的死因截然不同。 “安門里令史封診。死者少年男性,生前無外傷無利刃傷。觀其有長期服藥習慣,內臟微微出血,因血絡瘀滯,致臟腑有內傷。頸上淤痕淺,不及咽喉氣管,為死者死后所附,死因明確為內滯堵絡?!?/br> 另一位西門里令史所出具的冊案與安門里官署大差不差。 雋武問,“內滯堵絡是什么意思?” 安門里令史回道,“舊疾所致。小公子雖一直在用藥維持,但似乎近期并未壓制住,若是能提早看醫師,許能緩解?!?/br> 雋武又問,“你說死者頸上淤痕非生前所傷?” “正是?!?/br> 他又問西門里令史,“你所驗也是如此?” 西門里令史點頭,“正是?!?/br> 雋武淡淡掃向青州令史,“為何你所驗的死因與他人不一致?好大的膽子,竟敢造假,戲弄于本官?” 青州令史慌張跪下,“奴才不敢,奴才……”他眼神求助秦尚書令,秦尚書令臉色難看,“令史驗尸水平不一,有些差距也并不少見?!?/br> 本朝令史地位低下,也沒有系統的學案統一,還處于摸索狀態,且民間認為與尸體打交道并不是什么正經之事,故而令史大多出身低微低下,水平差距也很大。 雋武常辦案,清楚這些事,沒有繼續追責青州令史,只讓他起身。 而一輛華車緩緩停在官署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