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朝參后，丞相便回府準備，而陸玉也點了三千兵馬同丞相一起出發，前往交趾。在陸玉意料之內，汲祖分外謹慎，這次往前線，汲祖仍然帶著圣女。

    即便前半生經歷過殘酷的戰爭，老了后對生死反而格外看重，用命搏殺出來的富貴榮華，自然是想享受萬年。

    丞相帶著人浩浩蕩蕩出了城門，陸玉攜百官相送后很快回了忘憂宮。

    江展躺在涼榻上懶懶翻一卷書，見她回來，得意道，“怎么樣，老頭子走了？”

    “走了?！?/br>
    “這次我可是大功臣，幫你把老頭騙走再殺，你怎么謝我？”

    “幫我？難道你沒中蠱。再說丞相還沒死，現在高興還太早了?！?/br>
    她從涼榻邊走過，江展撈住她的手臂，將她扯上榻來，“哎，這種日子還挺舒服的，每天也沒什么事干，吃吃喝喝，看你忙活來忙活去，我心里甚是欣悅?！?/br>
    陸玉瞪了他一眼，“你欣悅什么，我落不著好你落得到嗎?！彼炖镎f不出什么好話，陸玉懶得搭理他，“滾下去，這是我的地方。你在別人眼里，也不過是從大魏嫁過來的男寵。做寵臣，便要有做寵臣的樣子?！?/br>
    她推他，江展躲避著，攏著她的手臂滾做一處，“還沒在這張榻上做呢，來一次?！?/br>
    陸玉冷著臉，揚手要扇他，他哼哼哧哧拱她的脖子。

    “母親，我進來了？”

    自上次和趙不疑險些撞破他們二人的秘事，趙子嬰每次進來都先在門口叫一聲，聽到里面回應才會開門進來。

    陸玉推開江展，“進來吧?！苯钩读顺兑陆?，惡狠狠看向進來的趙子嬰。趙子嬰腳步頓了一下，“呃，也不是很著急，要不你們先……聊……？”

    陸玉眼神示意他過來，趙子嬰趺坐下。

    “正要找你呢，丞相今日離開番禺，我們也要做準備。此事交給旁人不放心，我和他打算秘密前往交趾，刺殺丞相。至于宮里朝堂上，需要你留在這里打掩護?！?/br>
    “嗯，我也是想說這事，我派了一隊刺客已隱秘前行，在丞相抵達前會和交趾的軍隊接頭，化裝做普通伙頭兵，借機接近丞相?！?/br>
    陸玉點頭?！爸拔覀儼萃心銓ふ医庑M的辦法，你有頭緒了嗎？”

    “我派人問了宮外會蠱術的老人，你所描述的那種癥狀應是石蟲蠱，配藥需要一段時間，已經在做了。這個你放心，待藥劑配好必定會交于你?！?/br>
    “多謝了?！标懹竦?，“丞相既然已經出發，我們打算今夜便前行，在丞相抵達前布好局?！?/br>
    “若是這樣的話，需要什么告訴我，我來幫你們準備?！?/br>
    “多謝五皇子。刺殺成功后，寥太后和安國起元便會消失，如何向南越眾人解釋，如何給大魏解釋便是你的事了?！?/br>
    “我明白?！?/br>
    ……

    夜色漸濃，弦月攏霧，掩住原本的輪廓。

    宮內寂靜，陸玉江展二人攜月出宮門，宮門外，趙子嬰的人已等候多時，將準備好的馬匹牽至前來，“二位，城門處已打了招呼，出示包袱里的符節便可，一路保重?！?/br>
    陸玉跨上駿馬，接過準備好的包袱，“多謝?！?/br>
    “駕……”

    順利出城后，陸玉展開路觀圖，趙子嬰已經在圖上標注了番禺距離交趾最近的路徑，她調轉馬頭，呼喚江展，“走這邊?！?/br>
    兩人入深林，疾奔而行。

    深夜的叢林比起白日分外清爽，泉水泠泠，能聞到草木的清新氣。林間并不寂靜，除了二人的馬蹄聲，鳴蟲小獸也在暗處窸窣作響。

    江展勒了勒馬，放慢了速度，“要歇一會嗎，抄近路的話怎么著也比丞相先到達了?！?/br>
    陸玉松了松馬韁，“再趕一會，找個空地休歇吧?！?/br>
    兩人又疾行起來。

    夜間露重，翠綠葉片上銜不住露水，滴答濕透泥地，打濕過路人的肩膀。

    江展陸玉二人對視一眼，似有所感。

    陸玉道，“再往前幾里干燥些，在那里歇一晚?！苯裹c頭。

    停馬后，二人放馬飲水，江展從包袱拿出短火炬點燃，插在土里，往四周望了望，“我找點柴火去?！?/br>
    “不用了，我路上拾了些?！?/br>
    說話的不是陸玉。

    兩人不約而同看往說話聲的方向，趙不疑牽著馬，慢慢靠近。

    他沒有立刻過來，仍然攥著馬韁，猶豫了下，“殿下，可以跟你們一起嗎？”

    “先把柴火拿過來?！苯箲械迷賱?，有現成的那就用現成的。

    趙不疑將馬背上捆起的木柴抱過去，遲疑地觀察陸玉的臉色，陸玉沒有說同意還是不同意，只是道，“為什么跟著我們？”

    趙不疑低下頭，“不知道?！?/br>
    “你想好你想要什么了嗎？”

    “不知道?！彼桨l小聲。

    陸玉嘆氣，“隨便你吧?！壁w不疑欣喜，拿過自己的包袱，“殿下餓了嗎，我帶了很多好吃的，路上可以吃?！?/br>
    小木匣中的精美糕點一路顛簸也不曾毀壞，還有一些海鮮已經涼了，熱一熱也能吃。

    火堆點燃，將三個人的面目映亮。

    一只修長的手不合時宜的伸過來，趙不疑捂緊了包袱，“不是給你的?！?/br>
    “呵……誰稀罕?！苯故栈厥?，懶懶起身，不知道去了哪里。趙不疑松口氣，重新把包袱打開，“殿下，吃一點吧?！?/br>
    他找來干樹枝削干凈樹皮，將涼透的海鮮串在樹杈上，在火堆上烤起來。不多時，江展也回來了，懷里抱著一堆不知名果子，散在陸玉懷里。陸玉分了幾個給趙不疑，江展搶回來，“誰說給他了?！?/br>
    三個人一排坐著，把陸玉擠在中間。趙子嬰準備的包袱都是干糧一類的干物，江展翻了翻，沒什么想吃的東西。鼻尖嗅到炙烤的香氣，眼神瞥向陸玉，她正在吃樹杈上串好的海鮮rou。江展定定瞧著，忽然抓住她的手腕，就著她的手將樹杈上的rou吃進嘴里。

    趙不疑正在烤新的，見此情狀愕然，而后鄙夷又驚恐地收回目光。

    “沒事，他就這樣?！标懹竦?，“要不我們給他些?！?/br>
    趙不疑點頭，“聽殿下的。這樣殿下的便不會被搶了?！?/br>
    “不用，我不吃嗟來之食?！苯寡鲱^看月亮，不甚在意他們給不給。

    “那你吃我的什么意思?！?/br>
    “吃你的就不是嗟來之食?！?/br>
    陸玉翻白眼，無意和他爭論，往邊上坐了坐。

    趙不疑吃完飯后便困了，迷迷瞪瞪靠著陸玉的肩膀睡過去，陸玉抖開包袱里的薄毯蓋在二人身上。

    兩人靠著樹干，陸玉沒多久也瞇了眼睡過去，不知過了多久，隱隱感覺有些冷，迷糊睜眼想往上蓋一下毯子，卻見左邊江展把毯子也扯了大半蓋在自己身上。

    陸玉把毯子往上提了提。好在毯子夠長，三人蓋的過來，一晚上便湊付了過去。

    三人趕到交趾時已經是兩天后的深夜。

    快到南越軍隊營地時，將軍路禹德已經出行幾里外等候。

    遠遠地，江展便望見身著輕甲的將軍。

    “殿下……”路禹德打馬前行幾步，江展迎面笑道，“路將軍，好久不見?！?/br>
    “許久未曾見殿下了，收到殿下將至的消息，末將便急急趕來迎接，還好不曾晚?！?/br>
    “不晚不晚，這次多虧有你?！?/br>
    “哎，這兩位是……”

    江展道，“這位是安梁王，那位是……安梁王的近侍?！?/br>
    “安梁王殿下……”路禹德驚喜道，“早聞九王之亂時，梁王堅守梁陽護住長安，實是令人欽佩……”話一出口，又想起淮安王與安梁王素來不合，遲疑地看了江展一眼。江展沒什么表情，路禹德微松一口氣。

    “哪里，全靠淮安王救場，梁陽才有生機……”

    幾人客套了幾句，路禹德道，“隨我前來吧，我們臨近營地前需下馬前行，住處已經安排好……”

    將馬交給路禹德后，三人跟隨路禹德的人前往營帳住處，疾奔顛簸三日，終于安頓下來。

    路禹德沒多久也進了營帳，端了些食物，“營地飯食粗糙，兩位殿下將就些。這是兵服，三位行走在軍營中要注意掩藏身份?！?/br>
    江展接過服飾和托盤，“多謝?！?/br>
    “路將軍，若是方便的話，我想今晚和你商量下南越丞相來后的計劃?！?/br>
    ……

    丞相的儀仗從番禺出發后，到交趾已經是第五日。

    臨近晌午，副官在路禹德帳中急報，“將軍，南越丞相攜軍將要抵達，已在營地外幾里處了?！蹦显降膶④娫趹鹬惺芰酥貍?，不能起身，此事只能交給路禹德，畢竟也是他請求丞相前來的。

    路禹德放下手中的輿圖，“點兵，隨我前去迎接?！?/br>
    丞相儀仗龐大，走在最前頭的是一個帶著面具的女人。路禹德勒馬，高聲問，“前方可是汲祖汲丞相？”

    戴面具的女人沒有動，隊伍中打馬過來一個前頭兵，“正是南越丞相，來者可是大魏路禹德將軍？”

    “正是。既是丞相，隨我前來吧，丞相一路而來不易，入營先稍作歇息，我等前去準備薄酒菜肴，為丞相洗塵?！彼纛^，騎馬在最前頭，為南越儀仗帶路。

    大軍來到營地前，路禹德停下，招人來把帶來的軍隊編入營中，回頭道，“汲丞相，請下車吧?！?/br>
    圣女行至朱輪華車前，說了什么，而后，錦簾掀開，汲祖環視了下，扶著圣女的手下了車輿。

    路禹德上前介紹自己，“在下路禹德?！?/br>
    “路將軍，久仰?！彼c點頭，沒有多看路禹德。

    “啊，丞相，這邊請……軍中條件不及宮中，還請丞相見諒?！?/br>
    路禹德帶領汲祖前往一頂嶄新營帳前，進帳后，丞相眉目淡淡的，只是道，“路將軍費心?！?/br>
    路禹德遲疑道，“這位姑娘……留在軍中，恐怕不合適?！?/br>
    女子戴著面具，看不到她的表情。

    汲祖道，“這位是南越圣女，此次前來保護老夫的安全?！?/br>
    路禹德和自己手下人對視了一下，“丞相，丞相也曾是行伍出身，上陣打仗與眾軍交戰，我軍從未有過讓女人跟在身邊保護的先例?！?/br>
    “路將軍的意思是，本相要持刀兵親上戰場？”

    路禹德就是這個意思，不然哄他來干什么。

    “本相坐鎮大后方指導。此等危急關頭，老夫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南越恐群龍無首，國不可一日無相?！彼赞o傲慢，當下沒有寥太后和他爭，本身又不悅歸順大魏這件事，態度并不算客氣。

    路禹德沒有多說什么，只是道，“丞相說的是，只是軍中有律令，不可有女人隨行?！奔匙鎰傁胝f什么，路禹德繼續道，“只是圣女既是為保護丞相，勉強可破例留在軍中，但是，不能在營帳中心進出，以免擾亂軍心?！?/br>
    “我會讓人在營帳后處扎一頂新帳供圣女居住，望丞相體諒?！?/br>
    汲祖看了看圣女。既然魏將做出讓步，這點條件也不算什么，應了下來。

    “多謝丞相諒解。今晚會在主帳備下酒菜，只是……”他偷偷瞥了一眼圣女。

    汲祖會意，“圣女不會頻繁出現在眾將面前，酒席她不會過去。只會與我出行時同在?！?/br>
    路禹德點頭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