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云惑
陸玉掀開車簾。緩步下車。 一地的人包括步夜都躺在了地上。 “你這蒙汗藥能行嗎?” “能不能行的,反正他們都睡了?!苯箵埔话压尤M陸玉懷里,彎腰拔出一把刀對準了步夜的脖子。 “先把這小子宰了再說?!焙袚P起。 “等一下?!?/br> 江展不耐煩,“怎么,你舍不得?” “這人不是普通身份,是南越的皇子。輕易殺他恐會引來麻煩。再說,我們身體里的異樣還不知道怎么回事,至少回到長安,不會這么被動?!?/br> “先別管他了,”陸玉跨上一匹駿馬,“先離開這里再說?!?/br> 深夜寒風冰冷刮面,兩人一路馳奔,明明按照來時的路回的,這會卻找不到路了,一直在樹林里打轉。 “怎么回事?”江展勒馬,回頭望陸玉,陸玉環視四周,“奇怪,不應該走錯的……這里明明乘馬車時還經過了,怎會沒有出口……”江展也望了一圈周圍,“我也有印象……” 林間幽幽,風掠過枯樹枝,夜鴉時鳴,有隱隱的悠遠的呼哨聲。 陸玉豎起耳朵,“你有沒有聽見哨聲?” 江展沉心靜聽,“好像有一點,但不是持續的?,F在又沒有了?!?/br> 忽而,風急促起來,殘葉簌簌發抖,如萬鬼哀嚎??耧L掀起地面帶著冰霜的落葉,突如其來的狂風逼得兩人抬起胳膊遮住臉。 馬嘯叫起來。扭著身體,掙脫著馬韁。 馬發狂不受控,隨即揚起前蹄狂奔起來—— 寒風凜冽,沖得二人幾乎睜不開眼,江展大喊,“這兩個畜生要帶我們去哪……” 陸玉竭力睜開眼睛。馬匹明顯被別的東西控制了,她心頭不詳預感濃烈,大喊道,“江展,跳馬!” 兩馬幾乎并行狂奔,江展在急速顛蕩間看準時機,“跳!” 他伸手斜拽過陸玉,摟緊她撒開馬鐙,躍起身——兩人滾落山坡。 斜坡上碎石凍土堅硬,硌著肩背手臂,坡斜度不小,兩人只覺得天旋地轉,五臟六腑都要被滾出來,終于“撲通”一聲,滾進坡下的河流里。 陸玉將江展墊在身下,在將將要落進水里時,手指插進河邊濕潤的泥土里,免遭自身浸濕。 “唔……”兩人渾身疼痛難當,陸玉爬起來,拖著身體去干燥處,江展也跟著爬起來,“你真不是個人……” 方才風中的呼哨聲漸近了,輕盈飄逸,伴著馬嘯。 樹叢里颯颯微動,黑色人影在夜色中漸漸現身。 “殿下,可算找到你了?!辈揭馆p快地走過來,神態驚喜。 陸玉沉沉地看著步夜。身側江展暴起,一瞬劇痛席卷兩人,痛的彎腰發抖。 步夜神色哀憐,指尖亮亮螢色飛舞,似是熒光小蟲。 “那點蒙汗藥可放不倒我?!?/br> 他干澀地笑笑,“殿下,我說過,我不想傷害你的,為什么要離開我?” 他緩緩拔出腰間長劍,劍刃抵在了江展脖頸上,眼睛盯在陸玉身上。 “是不是殺了他,你就會跟我走了?” 溪流在深夜流動的不及白天快,月色覆其上,深夜下的河水漆黑,粘稠地流動,將冰冷殺機映現。 江展低低地笑,“好啊,殺了我……”他手緩緩握住頸前劍刃,看向陸玉,“陸時明,你可得記住了,我今日死可是被你害死的。賬我記你頭上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br> “殿下?”步夜在等陸玉的回答。陸玉閉上眼,不做回答,不去阻攔,任由他一切所為。 “看來這人在殿下眼里也沒這么重要?!彼麚]劍—— “呃……”步夜被突來的石子打在臉上,陸玉做出動作后,江展迅速反應,拖著身體,不顧手掌被劍刃割裂,一腳踹倒步夜,奪過長劍欲刺—— “當啷……”江展劍還沒來得揚起,連人帶劍縮在地上打著戰栗?!百v人……”他怒視著步夜痛罵。 很快,他罵不出來了,這次的劇痛感循序漸進后尤為猛烈,腹腔中翻江倒海,一瞬意識模糊。 “嘔……” 兩人齊齊嘔吐,沒吃什么東西,沒有食物穢物,酸水自腹中翻涌至喉,一股股涌下。兩人虛脫地趴在地上,發著抖,在朦朦劇痛不適中意識時有時無。 吐無可吐后,是一股股的蟲一樣的長條。吐到地上后,黑色長條在吐出的渾濁的胃水里像蚯蚓一般蜷簇著身體擺動,而后漸漸失去活力萎縮。 陸玉張張嘴,虛弱失力,說不出話來。 步夜等了一會,打響手指。 “啪?!?/br> 兩人頓感強烈不適迅速褪去。陸玉靠在樹上,閉眼等待恢復體力,胸口劇烈跳動。 步夜越過江展走到陸玉身邊,拉起她的手摸了摸自己方才被打到的臉,“殿下,好痛……” 陸玉身上劇痛未消,身上發著虛汗,又熱又冷,想抽回自己的手被他死死攥住。 “你給我們下的,是蠱?” 步夜笑了笑,“正是?!?/br> “南越皇室怎會和這種邪術扯上關系……” “皇室不會和邪術扯上關系,但皇室的女人來自八方各地呀……”步夜用袖子擦了擦陸玉額上的汗,又用手帕沾了水,擦凈她的嘴周。陸玉身體松下來,方才的劇痛不適已經消失。 “殿下,體內有我的蠱,你跑不掉的。我會找到你,天涯海角?!?/br> 大小石子往這邊拋,統統砸在步夜的背上,步夜躲了躲,躲在陸玉身邊,“殿下……” 江展拖著剛剛消去疼痛的身體起身,揪開步夜把他推到一邊,“裝什么裝,往她身邊躲什么?” 步夜被推到地上,揉了揉發痛的手肘,江展架起陸玉,“行了,逃不掉了,咱回去歇著吧?!?/br> “哎,”他叫步夜,“馬呢?” 步夜打了個呼哨,方才兩匹發狂的馬嘚嘚跑過來,老老實實停下。 江展打了馬一巴掌,“果然是兩只畜生?!彼兄懹裆像R,自己跨上另一匹馬,一夾馬腹,“走?!?/br> “殿下……”步夜走近幾步,站在馬邊上仰頭看著陸玉。江展扯陸玉的馬韁,“走,讓他跟后面跑?!?/br> 陸玉朝步夜伸手,“上來吧?!辈揭剐老采像R,坐在陸玉后面,小心地抱住陸玉的腰。 跑出幾步,江展不滿,“你存心和我作對嗎,我說讓他跟后面跑,你非要帶著他,什么意思?” “別忘了就憑我們兩個走不出這樹林,需要有人引路?!?/br> 他驅馬和陸玉并行,扯陸玉馬的馬鬃,“?!?/br> “干什么?” 江展抬腿,跨上陸玉的馬,坐在最前頭。 陸玉:“……” 一匹馬承受不住叁人的重量,馬呼哧著喘氣,寸步難行。 陸玉擰著臉,“你能不能不要總是做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行徑?” 江展充耳不聞,認真地要想驅馬前行。 步夜拍了拍陸玉的腰,“殿下,沒事的,我去那匹馬?!瘪R匹上少一個人終于減輕負擔,陸玉杵了江展后背一拳,“往后面坐,別擋我的路?!?/br> 叁人摸黑上路,步夜的螢火小蟲在前面引路,微明持亮,瑩瑩幽幽。 江展方才奪劍手掌一直沒處理,這會在陸玉馬上,抱著她的腰,摸了她腰上一身的血。 “嘖……麻煩……”掌骨疼痛,仍在持續流血,江展撕下身上外袍纏于手上止血?!澳銕е寡幜藛??” 陸玉搖頭,“沒有?!?/br> 步夜轉頭看一眼,“殿下,你的衣服臟了,等會回到馬車,馬車里有新衣服備用,我幫你換上?!?/br> “有備用傷藥嗎?”陸玉問。 “有的,殿下受傷了嗎?” “沒有?!?/br> “那就好?!?/br> 江展狠狠掐一把陸玉的腰,“無視我?” “無視你就不會問有沒有傷藥了?!?/br> 步夜低頭趕路,叁人在天亮前趕回馬車所在的空地。 江展獨自處理傷口,陸玉在另一輛馬車換好衣服回到主車上。天快亮了,原本躺在地上昏睡的人群紛紛醒了過來。 車內只剩陸玉江展二人。 陸玉抱著步夜給她的手爐,盯著虛空發呆。 江展拿過軟長枕戳陸玉,“想想辦法。我已經出過法子了,該你了?!?/br> 陸玉懶懶靠在有軟墊鋪著的車壁上,瞥了他一眼,“沒法子,只能先按他說的來?!?/br> 江展閉了閉眼,“倒霉?!?/br> “他為何抓你?” 江展半睜開眼,“還不是看見歹人挾持了你,想救你?!?/br> 難得做了回人,沒想到被比他還畜生的人擺了一道。 “昨晚我早就該殺了他,管他是不是什么皇子?!彼谎?,“你就不該想這么多攔著我?!?/br> “即便我們幫他做成了事,若是事成后他殺我們滅口,我們將毫無還手之力?!苯归L這么大,雖然也聽說過民間有這種妖術,但從來沒想過這種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有勁無處使讓江展格外煩躁。 陸玉也拿不準步夜的想法,也不好說事成后是否能留他們二人活口。 但可以確定的是,至少現在,他只是鉗制他們二人,不會真的輕易要他們的性命。 而讓陸玉不明白的是,明明江展是多余的一環,步夜本可以在江展跟蹤他時解決掉江展,或是昨夜一刀砍殺掉他,可步夜沒這么做。 步夜這幾日做的事已經足夠驗證他不是普通人,殺安國起元時不眨眼,但是殺江展似乎只是做做樣子給她看。 如果說抓她只是因為她對他的好讓他有了妄想,將她劃入了他隱秘的計劃中,而江展這個多余的人留在這里不殺只有兩種可能。 一,淮安王大魏平亂功臣,皇家親王,殺之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二,江展也在他的計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