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殘軍
入夜后,江展自軍營中返回王府。一回房,房中已經放置好了晚膳。正廳后放了一盞桐木屏風,浴桶已經安置好了。 江展也不客氣,坐下就吃,鮮魚美味還有熱湯,一通秋風掃落葉,身上也發了汗,迅速食完,江展步出客房,前往陸玉房間。 他沒有讓家仆通報,徑直進了房,卻見陸玉并不在房中。來打掃的家仆見江展在此,略略驚訝。至少也得讓人通報一聲再進自家殿下房中才是。 江展直接問,“你家主人呢?” “殿下正在書房。安王殿下若是想見殿下,奴可通傳殿下?!?/br> “不必了?!苯狗餍?,手背于身后,直奔書房而去。 家仆悄悄抬頭望,心道這人可真是豪橫。便是天大的救星也沒什么禮儀,在別人家里跟在自己家里似的,沒個形狀。 書房門叩響四聲,陸玉從案前抬頭,正要說“進”,房門不請自開。 “找了你一圈,原是在這里?!?/br> 陸玉道,“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br> 江展挑眉,趺坐而下。 陸玉將輿圖展開,“我觀輿圖地勢猜測江衡所逃之處,北邊有河流阻擋,他便是逃也只能從這東南西叁處帶兵離開。我們需兵分叁路追擊。今日孟懷也來和我講了下當日收編情況,我們雖收攏桂陽軍大部分軍力,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江衡帶走的兵力仍不少,你我二人的兵力分成叁路會太分散,人數不占優勢。正面出擊恐不敵?!?/br> “而且若是他的援軍與他匯合,追擊不成反被包,我們的軍隊會很吃虧?!彼行┻z憾,“若是那日能追上就好了?!?/br> 她觀江展神色,“你不著急嗎?” 江展只是微微一笑,“他跑不了?!?/br> “我帶來梁陽的洛陽軍只是一部分,剩余人手已經分布好,就等江衡落網了?!?/br> 原來他早有準備。怪不得她一醒來江展并沒有急著和她共商追敵之事。江展雖然傲慢無恥,但在正事上還是很果敢決然。 陸玉收起輿圖,“你既有準備,那我便不多言了?!?/br> 守梁陽一事為陸玉作為魚都郡郡王的分內職責,現在叛敵已驅趕,且天子也授命江展為這次九王之亂的總指揮,追擊之事陸玉恐再出面不妥。 江衡勢衰,她若是出面擒之,如那日江展所言,恐有爭功之嫌。 “我可借你叁千梁陽軍,助你追擊?!?/br> 梁陽幾戰打下來,所剩兵士已不多。城中還需休養生息,百姓已經不能再承受失親苦痛,梁陽軍隊還需要招兵再建。 于私心而言,江展既已有后手對策,陸玉不想過多消耗自家的兵員了。這叁千軍,也是報答江展解圍之恩。 燈火照進江展眼眸,映得他眼睛雪亮有神。 “我不缺你這叁千兵?!?/br> 他既然這樣說,陸玉也放下心來。 “不論如何,這次多謝你?!?/br> 江展不在意,“你今日已經謝過一次。我的恩都是要還的。別以為用你那個破浴桶就想糊弄過去,想得美?!?/br> 陸玉就知道,他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話。 她道,“你打算什么時候追擊?” “等天子來信再說吧?!?/br> 陸玉不解,“為何?” 他懶洋洋道,“得讓江衡跑一跑,給他點希望。否則逼得太緊,困獸猶斗,我們也不易取下?!?/br> 他和江衡一樣,都擅打心理戰,江衡那次金銀勸降也是同樣的道理。 陸玉認真聽著。果然,兵者,詭道也。能取勝,無論用何方法。 油燈燭火爆出細微火花聲,火苗晃了晃。陸玉臉龐在燈火下柔暖透瑩。 江展勾一勾手,示意陸玉靠近些。 陸玉不明所以,還是配合的向他那里稍微傾了傾身子。 “你那日阻攔我殺江衡,還沒找你算賬呢。我會告到御前的?!?/br> 又開始了。 陸玉后傾身體,沒理他,眉眼輕低,兀自翻閱竹書。 “你是不是覺得我真的不會殺你?江衡我會殺,你……”江展幽幽輕言,嗜血冷漠的秉性時而掩飾,時而張放。沒有鎖鏈的獸,不受馴。 他打量月光下陸玉沉靜的面目,嗤得笑了?!捌鋵嵨摇彼崃送犷^,將她從頭看了個遍。 不知他在笑什么,也不知道他要說什么。 陸玉知曉自己和一個瘋子相對,但并不是每次以瘋攻瘋才有用,有時以正常狀態應對,瘋子也會覺得無趣。 陸玉卷了卷文書,“對了,你來找我有什么事嗎?”他一來,她先將自己的事道出,他自己也沒提。 “啊,對,找你是想和你說……” “我房內的浴桶挺大的,咱倆擠擠還是能用的?!?/br> …… 江展自然是被陸玉驅逐出書房。 入夜后,府內庖廚燈火通明。幾個灶共同起火,為淮安王燒熱水沐浴。侍女將府中的皂角澡豆翻檢出來,毛巾浴袍等一應沐浴用品盛好盤,端去放在淮安王房中。 江展正要解衣,身旁站了兩位男仆從。他斜覷一眼,“站這干嘛?” “府中侍女不方便侍外男,我等服侍殿下沐浴?!?/br> 江展將外衫解下,搭在屏風上,“不必了,我自己來就行。你們出去吧?!?/br> “喏。我等在門外候著,每隔一刻鐘會進來添水。殿下若有差遣,喊我們便是?!眱晌患移屯讼?。 兩人退出房間后,對視一眼,一人守在門外,一人離開,前往陸玉房中。 “殿下,”仆從拜了一拜,“淮安王已入浴?!?/br> “他沒為難你們吧?” “尚未?!?/br> 陸玉點點頭,“行,他要什么盡量滿足他,不是太過分就行?!?/br> “喏?!?/br> 江展既然已經泡上了,那她也放心去洗了。 府內能用的沐浴清潔用品都給江展送過去了,陸玉只能單用熱水泡。盡管這樣,也是很滿足。連日膽戰心驚,又加上身負傷不能碰水,陸玉也是好久沒正兒八經洗過澡了。 脫去衣衫踩進浴桶里,陸玉收了收腳,溫度稍燙。陸玉摸了摸胸口的箭傷,已經完全愈合了,通紅的疤上長滿新鮮微凸的皮膚rou。 陸玉坐在入桶的木臺上,用腳踢了踢水,感覺差不多了,才將整個身體泡下去。 熱氣撲面,身體沉浸在熱水中,將筋骨積壓的緊繃的不適感一掃而光。 今日和江展在書房確定了追擊一事,現下也沒什么可擔心的了。 女帝來信大概不會拖太長時間,屆時江展會帶兵離開,天子可能會召她會回長安,梁陽復蘇的事宜就只能壓在酈其商身上,臨走前,她打算和酈齊商再商討下梁陽后續重建的事宜。 還有先帝宗廟,進度已經停滯許久,若要重開,還需朝廷補款。挪用廟銀的事還需和天子及時稟報。 這么一想還是有不少事。陸玉深深嘆氣,捏了捏眉頭。 “何事這般愁怨?” 陸玉一凜,“誰?” “還能是誰,你的大恩人?!?/br> 隔著霧氣和屏風,陸玉一時沒看清外頭的人。 外堂,江展著一身濕漉浴袍,松松扎了系帶,一步步靠近內堂。 “不想和我同浴,自己偷偷洗。這是待客之道嗎?” 穿過重重垂簾和熱水氤氳的霧,江展慢慢地步近,卻也一步不停。 陸玉出聲,聲如碎冰冷冽,“別過來?!?/br> 他輕笑,眼眸深深,“便是過來,你又當如何?” “嗖——”冷弩急促而射,釘在江展腳前一指距離。 他再行進一步,“嗖嗖嗖——”弩箭叁支齊發,自上而下擋住他的去路。 江展抬頭,冷綰蹲在房梁上,端著弩瞄準了地面上的他。 他冷笑,“洗個澡還這般謹慎,你在怕什么?在掩飾什么?” “防的只是你這般的無恥之人?!?/br> 江展攏了攏肩上微卷的濕發,“也罷,來日方長?!?/br> 他隔著屏風望她一眼,兩人目光短暫交錯,江展攏了攏衣襟,負手離開。 江展離開后,陸玉又安心泡了一會,險些在浴桶里睡著。起身后身子松快許多。不多時,服侍江展沐浴的兩位仆從悻悻然過來請罪。 “方才淮安王將我二人支開,一人去取水,一人倒水,我等不知安王趁機離開……” 她派兩人盯住江展就是怕他又起興生變故,果然那人還是本性難移。幸而她也早有準備。 “沒事了,你們下去吧?!?/br> 夜涼月皎。 窗外飄起瑩瑩小雪。 ———— 霽雪日出。 梁陽各處皆鋪了一層層薄薄雪跡,在晨色下凜凜生光。 長安來的斥候于次日清晨抵達梁陽。 女帝有詔,命洛陽軍追擊桂陽軍,活捉桂陽王江衡回長安??ね蹶憰r明攜軍同行,以助淮安王。 江展陸玉接詔。陸玉又寫了一封信報平安,拜托長安斥候回長安時送于陸王府中。 陸玉猜的果然沒錯,按女帝的性子一定會提江衡回長安的。且女帝強調陸玉助江展,其實是有讓陸玉跟著蹭軍功的意思。 詔令已下,二人休整各自軍隊,全軍待發,直取桂陽軍,拿下江衡。 休整一日后,二人各做準備,梁陽這邊酈其商留下守城,兩邊精裝重騎就緒。 浩浩蕩蕩大軍出發,長龍般自梁陽城中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