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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玉腳步一頓。 小民兵繼續道,“大家都忙著搶錢了,攔都攔不住,酈縣令在那邊控制局面,讓我趕緊來找您……” 陸玉腳步急促,沉默著往城門樓處趕。 已到這步,陸玉不得不承認,江衡實在是精明。先是水淹梁陽,待梁陽稍微穩定些后,以財收買人心。 在民眾極度無望時拋來橄欖枝,任何人都會充滿希望的抓住這根救命稻草。 原本在梁陽百姓眼中,江衡桂陽軍是敵人,現在勢頭一轉,成了天降的恩人。 百姓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是不在乎誰當王的,誰能讓他們吃飽飯過上安穩日子,他們就認誰作王。 況且長安那邊遲遲沒有消息,任誰都會覺得,朝廷放棄了自己。 湮滅他們向往的希望,再給一個新的希望。而希望是誰給的,已經不重要了。 城門處,眾人哄搶著地上的金子錢幣,互相毆打互相謾罵,酈其商大喊著“不要亂,不要亂”,沒人理,還被擠到一邊,險些被混亂的人群推倒。 陸玉加派人手,將城樓附近圍起來,以免引來更多的百姓加入混亂。 她登上城樓,城樓猶濕渾渾,地面上凹凸的小坑積攢著渾水,陸玉踩著水往城下看。 距離城門不遠處,桂陽軍用彈石車承載幾十斤重的金子,用布簡單扎起,彈射進梁陽城內。布裹落地乍開,嘩啦啦,金幣瑯瑯作響,滿地金光璀璨。 她望向彈石車后的桂陽軍軍隊,江衡背著古琴靜靜立在馬上,眼色沉寂。 而后,幾個騎兵打馬靠近城門。 “里頭的人聽著,桂陽王心懷仁慈,不忍見你們受苦,領了金子打開城門,桂陽王仁愛,將你們一律視作子民!” “里頭的人聽著,桂陽王心懷仁慈,不忍見你們受苦,領了金子打開城門,桂陽王仁愛,將你們一律視作子民!” “住口!”陸玉怒上心頭,撈起弓弩朝騎兵射擊,而他們也早有預料,只是喊了三聲便退開。信息已傳達,便不多在城門前停留。 最后一箱金子拋進城內,彈石車收攏彈桿慢慢后撤。 似乎要撤軍了??锤嗪脮偷剑簓eliao8. 軍隊掉頭前,江衡回眸一眼,望住陸玉。 他淡淡笑了笑,攜軍隊離開。 陸玉抓緊了城樓矮墻上凸起的長出青苔的石磚,指尖泛白。 江衡這是打算引起梁陽內部斗爭,讓梁陽自取滅亡。 看起來給錢給好處,實則是在勸降,擊垮民眾最后的心理防線。 “干什么,讓我們進去,我們也要撿錢!” “憑什么不讓我們撿錢,他們都有……” 城下亂做一團,呼聲震天,所有人為了錢為了生撕破了臉。 士兵們列陣,亮出白刃震懾,反而引得百姓更加憤怒。 “你們殺了我們吧,反正也活不成了!” “誰給我們好處,我們就認誰!” “……” “鄉親們,鄉親們!聽我說,”酈其商竭力呼喊,“這是敵軍的勸降之計,要分裂我們,我們不能上他們的當……” “上就上吧,人家給的是真金子,人家說了會好好待我們的……” “我們還能活多久?我們就是想活!不如投降算了,我們之前堅持了又有什么用!” “朝廷呢,朝廷在哪里?我們被水淹的時候朝廷在哪里……朝廷早就放棄了我們……” 民眾們哭喊著,憤怒著,連日來接二連三的打擊和城內的困境已經讓他們筋疲力竭,虛無的信仰已經不能帶給他們任何實在的益處。 “酈縣令,我們是大老粗,沒讀過書,不明白朝政,我們不圖別的,能好好活著過日子就行……現在有活路,你不能斷了我們的活路……” “桂陽軍明明可以直接打進來,但是他們沒這么干,人家就是想招降我們,招降對我們這些小老百姓來說沒壞處,要打你們自己去打,別害了我們!” “對啊……” “放我們走……” 陸玉在城樓上,將一切看在眼里。 “當……當……” 尖銳刺耳銅鑼聲響徹盤桓城頭,所有人被這噪異聲響震的捂住了耳朵,短暫靜寂下來。 陸玉將銅鑼扔在一邊,站在城頭,俯望著城下的民眾。日光殘照,將她的臉照的格外冷冽。 “從現在開始,所有人上交撿到的所有金銀,亂民心欲投降者,按叛國罪處理。私開城門者,斬首示眾?!?/br> 群眾又亂起來。大哭哀嚎的,痛罵不休的。 “什么狗屁郡王啊,是要我們的命啊……” “把錢給你,你要私吞嗎……” “你要害死我們……” 諸多質疑,諸多不滿,紛亂繁繁。 “諸位,聽我一言。依我看,陸郡王已經沒有保護我們的能力,朝廷也放棄了我們,我們不如從于桂陽王?!?/br> 年輕士人呼聲振臂,“我們放棄梁陽,去投靠桂陽王。我們不在梁陽待了!桂陽王愿意以真金待我們,可見雖是反臣,但是想要擁民心的?!?/br> “我家祖上自前朝便在朝中做官,雖是小官,但也略懂政。自古一個新朝的建立僅靠武力是不夠的,更要靠民心?!?/br> “桂陽王沒有趁人之危屠殺奪城,我們這些普通民眾對他沒有威脅,他要對抗的是當權者?!?/br> “我們早早歸順,也免受戰亂之苦?!?/br> 他一番高談引得眾人更加sao動。 “對啊,他說的對,我們管這些官干什么?我們是草芥,在誰手下活都是活……” 酈其商深吸一口氣。 “鄉親們,聽我說。你們或許不知道,這場洪災便是桂陽王挖渠引水造成的。他根本不是真心在乎民眾,他只是想要博美名,不戰而勝,收下梁陽這座城?!?/br> “即便你們去投靠他,他也不會善待你們。而且現在冒然開城,桂陽王掉頭打進來如何是好?城中百姓的安危不可不惕?!?/br> “而且若是朝廷勝下桂陽王,你們投敵朝廷必會被治罪的?!?/br> 酈其商說的有幾分道理,群眾有的在思考,而有的在質疑。 “你說的這些前提都是朝廷平下動亂,可現在朝廷根本不搭理我們,我們的死活他管過嗎?” “對啊,朝廷在哪啊……”百姓怏怏憤慨。 年輕士人朝城樓上陸玉拜了一拜。 “請陸郡王開城放我們走吧,我們只是想活下去?!?/br> “對啊,開城門啊,開城門……” 人群又混亂起來,擁擠著士兵們,簇擁著在甬道里往城門處擠。 “鏗……” 一支重矛自城樓下投下,斜插進地面,寒矛冷刃泛著光,隔開向前擁堵的人群。 眾人靜了靜。 陸玉自城樓上提了刀慢慢下階。 她立于泱泱百姓前,神色森寒如冰,悍然橫刀,重復方才的話,一字一句。 “亂民心欲降者,按叛國罪處理。私開城門者,斬首示眾?!?/br> 眾人被震懾,動搖起來,一時無人出聲。 年輕士人面有懼色,但未退一步。 “外患未解,郡王打算把刀對準自家民眾嗎?” 陸玉把眼睛移向不遠處的年輕士人。 “你我立場已然不同,我等草民只想活命,僅此而已。你捍衛你的王,捍衛她統治下的大魏,權下掌控著萬民,無民便無國。萬民是統治下的工具,可也有選擇生存的權利?!?/br> 陸玉眼睛終于動了動。她靜靜望著眼前的年輕人。 “若在亂世,你或將是個謀士人才,天下間必有你的用武之地??芍\士,也分正臣和投機之臣,你會是哪類?” 她輕微搖搖頭,很輕的說了一句,“沒有假設?!?/br> 陸玉看進年輕士人的眼睛,“可這是治世?!?/br> “治世之下,尤其是現在這種時刻,沒必要留你這樣的……” 一瞬,寒芒突動。 手起刀落,鮮血飛濺。 年輕士人的軀體猶在站立,直到人頭咕嚕嚕滾落,才沉沉倒在地面,濺起泥坑里的污濁水花。 突如其來的砍殺讓所有人措手不及噤如寒蟬,甚至來不及發出驚恐尖叫。 陸玉將眼睛緩緩看向眾人,“亂民心欲降者,按叛國罪處理。私開城門者,斬首示眾?!?/br> “……” “……” “啊——” 人群松動,集聚的人群緩緩散開,連手中搶到的金子也不要了,一邊跑一邊散落兜住的金銀錢幣,后知后覺地驚叫著跑開。 臉上有微涼感,一滴一滴,陸玉抬手,緩緩拭去臉上的血。 細看,卻不是血。 她仰起臉。 下雨了。 …… 細雨夾雜著幾不可見的雪花,雪花還未落地便在空中被雨水稀釋成同樣的雨水。雪雨下,泛著泥土的味道,攜著寒氣,絲絲縷縷。 陸玉呆坐在廊下有屋檐遮蔽的木階上。 雖是有屋檐遮雨,但雨絲細密,仍是被風刮著打濕陸玉的靴褲。 一把油紙傘遮在她頭頂上。 陸玉沒有抬頭。 酈其商在她身邊坐下,撐著傘陪了她好一會。 無聲之下,是窮盡與絕望。 王府內死寂,只有單薄的落雨聲。 “咕嗚……咕嗚……” 陸玉動了動眼睛。 她看向后院,聲音是從那里傳出來的。 自從她搬回來后,后院沒有再養動物,何來獸禽聲響? 陸玉默默起身,穿過月洞門,酈其商也起身,跟在陸玉身后給她打傘。 后院泥濘未消,原本的菜地狼藉,水災后沒有人有精力打理這里了。菜地旁是車棚,原本會放幾匹馬做腳力,現在馬也沒了。 從長安來梁陽時的馬車一直安靜的在車棚下,鑿了木樁固定在地里,沒有被大水沖走。 “咕嗚……咕嗚……” 陸玉靠近馬車,掀開沾滿濕泥的車簾。 車榻上,一只灰羽海東青正在梳理羽毛,光亮透進車內,海東青動了動金瞳,和陸玉對視上。 “咕……” “呵……”陸玉笑起來,“呵呵……” 酈其商見她笑得怪異,擔憂她精神狀態,“殿下……” 陸玉緊緊盯著那只隼。 “孟懷,我們有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