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謝衍入了屋中,望了一眼打理得溫馨的屋子,屋中尚留著熟悉玉蘭清香。 謝衍知曉,明毓和離后過得很好。 不用待在壓抑的謝家,身邊更沒有他這么個不知七情六欲為何物的怪物,她自然過得極好。 時而去梨園聽戲,時而去茶館品茶聽書,偶爾還會去逛逛首飾和衣裳鋪子。 他一直都不后悔答應她和離的事。 但今日看到她了無生氣的躺在棺槨之中,卻生出了悔意,若知她會死在今日,他不會和離。 他似乎感覺不到什么悲傷,只是悔。 果然,他依舊是個不知情感為何物的怪物。 手指落在了梳妝臺上,指腹劃過,停在妝奩上,隨即打開了抽屜。 抽屜中有一本藍封無字的冊子。 他曾在屋中見過好幾回。只是她每回見著他,都會慌亂把這冊子鎖在抽屜中。 他猜得出,這應是她平日記錄的日志冊。 望了許久,他拿起日志,翻開查閱。 這日志是從她十二歲時開始寫的。 記載了她在明家被母親嫌棄貶低,被自己的meimei欺負,親人輕待她的日常起居。 也記載了她嫁入謝家后逐漸枯萎的過程。 ——壬子年六月初八,我要嫁人了。 嫁給謝家養子謝衍,聽說他為人冷清自持,待人分外冷漠,聽到這些,我有些忐忑,生怕日后夫妻不和睦。 ——壬子年六月初九,夫君模樣極好,人似乎也還不錯,雖然看著冷冷清清,但其實是會關心人。 只是這洞房,實在是太疼太疼了。 再有,這謝府的人都大不好相處,敬茶時婆母和小姑子給了我一個下馬威,婆母隨便給了我一對銀鐲子。 謝家算是高門,銀鐲子太過敷衍。 而小姑子言語上有些不尊重人。 ——壬子年七月十五,今日和夫君第二回同房,依舊很疼,但嬤嬤說再忍忍就會習慣了。 希望下回不會再疼了。 ——壬子年八月十六,夫君入了大理寺任職大理市評事,但婆母不大高興,我去請安的時候,讓我在日頭下站了一個時辰。 本來想與夫君說的,可他看起來好忙,好像也沒察覺出我不舒服,我心里頭有些不高興。 …… ——庚午年五月,與夫君成婚快一年了,房事依舊不適且屈指可數,昨日還出了血。 我發現夫君那張俊美的臉上沒有過任何表情,與他相視時,那雙眼總是平靜得冷漠。 有時候,我都不敢與他對視,偶爾間會覺得他像是沒有感情的木偶一樣,讓我覺得有些發憷。 ——庚午年八月,我有孕了,告知夫君的時候,他依舊如以往一般,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木偶,我原本喜悅的心情頓時沒了。 ——同年十二月,夫君升遷,婆母更之不喜夫君壓過嫡子,而我害喜得格外厲害,婆母時常喚我過去,我也險些動了胎氣。小姑子卻當著眾家夫人的面說我矯情,故意做戲給旁人看,讓我難堪。 夫君時常夜深才歸,且他為人甚是冷漠,與他說了也沒用,我也沒有了與他訴說的欲望。 ——辛末年一月,我懷孕七個月時,夫君外出公干,九歲的小姑子因被婆母責罵,恰好被我撞見,她便惱羞成怒推了我一把,害得我險些小產。 婆母卻不讓我計較,只送了一盅補湯就了事了。 …… ——壬申年五月,因我在孕中幾次動了胎氣,小景煜自出生后就身體孱弱,才一歲多一點就夭折了。 我希望他下輩子能投個好胎,活得更久一些。 ——小景煜的靈堂上,我在謝衍的臉上和眼中看不到半分傷心,我忽然間覺得他冷漠得可怕,可怕得不像一個正常人。 …… 我不想待在謝家。 也不想待在這么一個沒有感情的木頭人身邊。 日積月累,我覺得我病了。去看過大夫,大夫說我郁結于心,若不及時醫治這心病,恐會郁郁而終。 我想活,所以提出了和離。 和離后,沒有了在娘家時日日被嫌棄,被貶低的話語折磨。 沒有了婆家人的輕視,和木偶一樣的丈夫,我過得很好。 —— 日志記到了故妻幾日前去梨園聽了戲處,便戛然而止。 厚厚的一本冊子,近百頁紙,謝衍不知看了多久。 看完日志,謝衍在屋中站了許久后,才把日志放回了抽屜中,緩步走出了屋外。 靈堂的已經清理干凈了,他走到牌位前上了三炷香。 隨后問一旁的婢女:“吊唁來了多少人?” 青鸞啞聲應:“方才大爺在屋中時,雜貨鋪子的掌柜,隔壁院子的大娘?!?/br> “如此說,明家沒有來人?”他問。 青鸞抹淚道:“娘子和大爺和離不久,明家就來了人,怒斥娘子丟了明家的臉,往后不會再認她這個女兒?!?/br> 謝衍看著牌位,漠聲道:“如此也好?!?/br> 青鸞不知大爺口中的這個“也好”是什么意思。 但不可否認,娘子聽到那些話后,哭了一宿,第二日卻恍如新生一般,臉上再也看不到一點傷懷。 * 誰都猜不透謝衍對故妻的心思。 說沒有感情,卻為前妻守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