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段位
“您到底需要我怎么說?” 這個問題是個陷阱。 劉隊長一個激靈,知道今天是問不出個所以然了。 女孩看似驚恐,眼底卻掛了鉤子,明明猜到了自己的目的,又反問得滴水不漏,直等他先露出馬腳。 要是換作往日全盤由他掌控的審訊流程,自然不會由得她這么好過。 好死不死昨晚臨時接到通知,指派了個榆木腦袋的楊珊,偏偏又是副局美其名曰,體恤隊上人手不夠,特意從別的科借調過來輔助這樁案情。 至今還沒吃透她的底細,劉隊長不敢擅動。 小陸在外頭拖延楊珊的時間不能太久,為免楊珊起疑,他只能暫時按捺著一步到位的性子,轉而徐徐圖之。 待審訊結束后找上頭那位商量著尋個更好的契機,將之后每一次審訊的全部環節安排自己信得過的下屬參與,后續來軟的還是硬的自然心無旁騖。 他正未雨綢繆,門被大力推開,發出一陣刺耳的撞擊聲。 他以為來的是楊珊,正欲開口給她安上兩個罪名,耽誤時間和進門動靜不知分寸,一扭頭,見到一張陌生的臉,警惕著起身問道,“你是哪個部門的?怎么不提前通報就私自到審訊室來...” 邢銘舉了舉調查組專屬的證件,順便往桌上拍下幾張紅頭文件,沒半點要搭理這位劉隊長的意思,視線一躍而過,直接對沉孟吟開口,“走吧?!?/br> 開大會時通報過調查組專項辦案的特權,劉隊長對這位雷厲風行的邢隊長也有點耳聞,雖然早被提醒過調查組可能會橫插一腳,沒想到竟來得這么快。 幸而他準備了妥帖的說辭,忙起身頷首示意,“您看能不能多給我們一兩天的時間,我們刑警隊傳訊提審也都是有流程的,在對嫌疑人例行詢問后相關文書報告也要同步完善。您別為難我們這些底層刑警,人要是現在就跟您走了,那我們今天這一遭出警豈不是一無所獲,到時候報告呈上去,您恐怕也不好交代。您看能不能過兩天再來做交接?” 邢銘沒那個閑心陪著他演,又不能立時戳破,瞪圓了眼睛將文件拎到他眼前,擋著那張令人作嘔的臉,“不認識字還是眼瞎,自己看清楚了再說話?!?/br> 說完又催了遍沉孟吟,“走啊,還沒待夠?” “來了,”沉孟吟揉著發麻的小腿,緩和了幾秒后才趔趄起身。 劉隊長哪有心思看什么文件,到手的鴨子要飛了,他可怎么跟那位大人交代,面上端著笑,心里算盤不斷,情急之下欲伸手去拽。 邢銘卻一步跨開將人嚴嚴實實擋在身后,右手撐著門板,壓迫感十足,明白告訴他,“她的律師已經在門口等著,看完文件還有什么需要補充的找律師談。至于報告,你愛怎么寫就怎么寫,我沒什么不好交代的。畢竟這案子已經由我們專項調查組全權接手,你們現在只是配合,還有不清楚的,問你們現任局長?!?/br> 說罷,他掰住沉孟吟肩,拎小雞似的提著人往外走。 手勁十足,神色穩如山,腳下更是健步如飛。 留下打水回來尚在一臉茫然的楊珊,和跌坐在椅子上胡亂咒罵的劉隊長,以及一屋子凌亂。 楊珊隨手撈起散落在地的文件,一行行掃過,著重念出幾個字,“調查組臨時聘請的虛擬貨幣系統搭建專家...” 她半信半疑地探出頭,瞟了眼空蕩蕩的走廊,縮回腦袋忙問劉隊,“剛才那個姑娘,居然是個什么...專家?” “該干嘛干嘛去,”劉隊長一聽,心里更亂了,趕緊打發她。 沒料到調查組雖然走了,根基竟埋得這么深。 看來是他目光短淺,跟錯了人。 楊珊閉上嘴,悻悻出了問詢室,拐出過道,回到工位,神色一秒切換自若,迅速給邢銘發了條消息。 沉孟吟都沒來得及開口,就被邢銘這股氣勢如虹的暴風席卷著帶到警局外,和那位他剛提了嘴的律師匆匆打了照面,律師就和他們擦肩而過,提著一袋子的文件往里走。 倏地一計急剎,她好不容易站穩,剛從喉嚨口哎了聲,又是一陣騰空,被邢銘拎著直接推入一輛白色賓利后座。 帶上門后,他則徑自上了副駕。 速度之快,用力之精準,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沉孟吟穩穩跌入柔軟的皮質后座,毫發無傷,這一刻她倒是對這位咋咋呼呼的前特警有些佩服。 沒等她坐穩,車子已經飛速駛出。 一股淡淡的橙花幽香先入為主,沁入鼻腔,勾得東倒西歪的她拼命控制著亂竄的視線,想要竭力定位香味的所在。 先落入眼簾的是一只白皙纖細的手,無名指上足克拉數的鴿子蛋大到晃眼,指骨隨性勾著一支雕描精美的香檳杯。 “剛才辛苦你了,”女人原本瞇著眼睛笑望著女孩,說到這兒不忘瞪邢銘一眼,“要不是有人睡過頭,讓我們多等了幾分鐘,本該更早到的...” 邢銘自上車就閉眼小憩。托沉諭之的福,一晚上既要避開那么多雙死盯他的眼睛偷偷去趟公海,還要悄默聲回來,佯裝從未外出,他容易么... 聽到被抱怨,有苦說不出,也只能自鼻腔哼出一聲,淡淡道,“再遲個半天都沒多大事,你身邊這位都開始反套路上了,一點沒帶怕的...英勇到下一秒能進我隊里了?!?/br> 沉孟吟氣還沒順,大腦卻還在戰備狀態,摘下耳廓上的助聽器,扔給他,冷下聲回懟,“有本事我剛才錄下來的對話你以后別拿來用...” 邢銘切了聲,以防她反悔,趕緊收入袋中,施施然閉上眼。 他就用,還用得心安理得。兩口子輪番折磨他,還不準他嘴幾句。 女人實在太喜歡沉孟吟的性子,側目過去,眸底流淌的暖意更甚,將酒杯遞到她手上,“喝口酒緩緩?!?/br> “謝謝,”沉孟吟接下酒杯,一口干了半杯,總算喘勻了氣。 雙眼還受詢問室晃眼頂燈的刺眼后坐力影響,加上一路到上車的多次聚焦失敗,此刻視線還鈍著,卻依稀能瞧出身旁女人婀娜靈動的身姿,嗓音既婉轉又英氣十足,讓人頃刻間便能安下心來。 女人見她緩過勁了,大方綻開笑容,伸出手,“抱歉一著急就忘了做自我介紹。我叫沉靜嫻,你可以叫我嫻姐,也可以叫我的英文名kerry,是該死的沉老頭子的親meimei,也是沉諭之的親生母親。哦,不過你放心,跟老頭絕對沒關系,luanlun的事我不感興趣,另外我那個哥哥基因也不行,生不出這么完美的兒子。阿諭的父親另有其人,當年是我那個老不死哥哥趁我產后虛弱,強搶過去的,還給我找了不少麻煩官司,我自顧不暇,又沒辦法回國,也只能暫時認命?,F在已經是今非昔比,一定能幫上忙...你呢,怎么稱呼?” 女人的國語咬字軟而清晰,清泠泠地嗓音在分秒間吐出一長串反轉又反轉的對白,殺傷力節節攀升,害得沉孟吟被迫損失了好些腦細胞,才勉強不讓最后的一口酒嗆到。 好不容易緩過勁,她才想起伸手回握,發虛地笑了笑,“您...好,叫我阿吟就行,剛才信息量有點大,我有點懵?!?/br> “明白,實在抱歉,我的習慣一向喜歡有話當場說干凈,沒考慮到你這幾天經歷的起落?!?/br> 沉嫻今天穿的是綠蕾絲襯衫配緊身包臀裙,難搭又極挑身材的風險選擇,被她穿來卻是風韻颯爽兼備。 她側身交迭雙腿的姿勢久了,嫌累,扭了下水蛇腰,優雅地抿了口酒,眼睛卻一直追著沉孟吟,怎么都看不厭。 沉孟吟很快清楚思路,順便劃出幾個重點: 沉諭之不是老頭子親生的,以及Kerry是沉諭之找來的后援。 初聽是覺得狗血,但細想來倒也沒有違和感。 但這些和眼下她憂心的事好像并無干系,瞄了眼一閃而過路牌,她忽然反應過來,著急發問,“我們這是去哪兒?” 沉靜嫻放下酒杯,娓娓道來,“去機場,目的地意大利。你的護照,筆記本電腦...還有平時用的一應物品,我都已經幫你打包帶上了,至于落地后從內到外的衣服首飾之類的,我也都幫你在住處打點好了,你什么都不用cao心。還得多謝和你同住的那位女孩子幫忙,她對你很了解,應該沒有漏下什么。而且她特別貼心讓我轉告你,不用急著和她聯系解釋,專心忙你的事?!?/br> “額...” 一時間,沉孟吟覺得自己的腦霧更重了,揉了揉太陽xue,趕緊強迫自己迅速適應當下切了二倍速后跳轉的節奏。 沉靜嫻撫了撫她的手臂,笑著安慰她,“放心,郁叔本來就是外籍,而且還有多國的外交赦免權,那些人不敢對他怎么樣。至于你的師兄和剛才那位可愛的女孩子都會有專人保護。我聽阿諭提過,在你的計劃里,他們本來也是留在寧城接應的,你不會愿意讓他們去冒險。所以請你放心,我一定會派專人保護?!?/br> 說到這兒,她忽然想到什么,抽出手機,撥了個視頻。 屏幕中跳出曾茗的臉,和沉孟吟熱情打著招呼,“嗨阿吟,我已經搬到你的家里,在這段時間我會24小時保護施雯,你安心上路吧...” 沉靜嫻嘖了聲,作勢要捶她,“Mint,會不會說話,什么叫安心上路,你聽聽這詞對么....” 曾茗撓撓頭,憨笑著,“對不起老板,對不起阿吟,我嘴快了,那祝你們一路平安?!?/br> 視頻掛斷,沉孟吟滿臉震驚,沒來得及接上一句話,黑掉的屏幕堪堪映出她那張略顯蒼白呆忖的臉。 之前她覺得沉諭之已經夠會算計的,現在才領悟到強中手必有基因加持。 沉靜嫻知道短時間的信息轟炸讓身邊的女孩無所適從,暫且由她混沌著,相信以她的聰敏,應該很快能振作過來,旁的不再多言,只說,“休息一會兒吧,到機場了我喊你?!?/br> 沉孟吟點點頭,一夜未眠,確實需要緩緩。 事發突然,她最擔心的就是師兄和施雯,知道他們都有人照看,再無顧慮,挨著靠枕沉沉睡去。 沉靜嫻拍下女孩的睡顏,發給手機那頭焦急等待的人:順利接到,安然無恙。 突然起了玩心,想看某人著急上火又無可奈何的樣子,淡淡嘲諷著:問了所有人,就是沒提到你。 沒成想那頭很是穩得住,截取了女孩左手戴的紅珊瑚手串,放大后發還給她,順便附贈一句:心里有就行。 有理有據,沉靜嫻不屑地嘖了聲,正欲放下手機,驀地想到什么,多了句嘴:你那邊進展怎么樣?別自己突發奇想擅自改變行程,暫時少見幾面不會死。 那頭只回了叁個字:看情況。 代入那晚盛典某人全程盯著手機郁郁寡歡,可想而知某人現在煎熬加倍。 沉靜嫻扶著額暗自感慨,什么心里有就行,死鴨子嘴硬,明明因為不告而別焦慮得要死。 看你怎么挽回,老娘可不會幫你。 沉靜嫻瞥了見睡得正酣的沉孟吟。 相比之下,真正如如不動的是反倒是她邊上這位。 這才叫段位,輕重緩急,時刻拿捏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