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對照組
陳乾接上沉諭之,待人一上車就瞧出來他臉色不佳,不確定是不是盛典上吸引“掠食者”們的計劃有異,又不敢多嘴惹他,只能透過后視鏡默默打量。 此刻的后視鏡儼然就是一副沉重的畫框,將那張濃墨重彩的臉壓抑其間,連帶著身上鮮艷跳脫的孔雀藍都黯然失色。 自打經過錦苑大火那晚,陳乾的性子收斂不少,急躁依舊,遇事卻也能先冷靜下來分析觀察一二。 光憑著沉諭之對著手機那頭看似撩狠話,實則心急如焚的躁郁勢頭,他預判和計劃無關,也用不著多嘴問目的地,大腦比導航更快盤活路線。 車子剛轉過一個路口,陳乾發現后頭有幾條探頭探腦的尾巴,不慌不亂保持著車速。 為了不讓后頭的尾巴起疑,也沒急著更換路線。 待瞧清楚尾隨的具體有幾條,才來請示沉諭之的意思,“4條尾巴,下個路口左轉西郊,右轉東郊,怎么說?” 沉諭之原在查閱郵箱,也就是在盛典現身的這短短光景,郵箱即將要被塞爆,點開皆是一封封誠意滿滿的合同。 他一視同仁,皆輕掃劃過,只留心發來的都有誰。 對于當下的尾隨難題,他壓根用不著抬眼,早有成算,“去林宅借個道,換輛車?!?/br> 陳乾松弛地呼出一口氣,點了下頭,悠哉哉地切了首曲調歡快的歌,顯然對這個絕妙的主意毫無疑義,再看沉諭之,又恢復了那副目中無人的工作狂架勢。 他終于安心了,看樣子秦城說得沒錯,是他自己疑神疑鬼。 沉諭之再戀愛腦,也不會智商下線耽誤事。 車入西郊山道,兩旁微醺的灌木散出一潮潮的青澀腥氣,是酒釅春濃時獨有的野性。 是野性,也像殺氣。 林宅的酒會剛過三巡,那些老油條已經開始借著酒勁嘴上沒把門,目的卻各有不同。 一波人手頭本就捏著灰色產業,看似高談闊論,實則有意無意地刺探著這一趟調查組的戰績,以確保自己抱的佛腳是否給力。 剩下的好事者初心未改,依舊死死盯著日前手握虛擬機到處顯擺的小沉總,剛經歷一遭資金凍結,又死里逃生,卻還很不知道收斂,誰的臉面都不給,哪家的賊船都不上。 就算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也不該是這般作死的程度。 眾人對他接下來該是個怎樣的死法都頗有興趣,就像在冷眼旁觀一只自愿落入斗獸場,卻又四面楚歌的傲慢小狼崽。 他們享受圍觀屠宰的樂趣,這份得天獨厚的存在感,能顯出他們雖不及上位者的滔天權勢,卻又夠得上盤點局勢資格的清醒和圓滑。 他們不提那個名字,但林老爺子自然知道他們或多或少都和林清平搭著線。 林清平此刻被困山中,雖沒嗅到上頭確切是棄還是保的風聲,卻依然進退兩難。 貪婪又饑餓無比的野獸,壓抑久了,發瘋發狂在所難免。 一晚上都被左右夾擊,林老爺子正欲找個借口脫身。 林棟南適時出現,陪了一圈酒后,和父親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嫻熟打配合。 兩人順利從酒局暫時出逃,轉場來到僻靜的裙樓。 林棟南攙著林老爺子到陽臺歇氣,剛推開窗,兩人的視線同時定位到從偏門緩緩駛入的黑色邁馬赫。 車一進院內就熄了火,卻久久無人下來。 看清楚車牌后,林棟南有些訝異,“阿諭?” 不是約了后天一聚,今晚這來的又是哪出? 難道是林清平那兒有動作了? 他正欲掏出手機問個清楚,被林笙廉攔下,“不用問了?!?/br> 老人此時已收起了先前被攙扶著跌跌撞撞一路過來的半醉憨態,直盯著漆黑的車窗內那道模糊又淡定的身影,早已有了成算,淡淡道,“你讓阿生把我那輛不常開的飛馳換給他,那輛車不在林氏任何相關人等名下,相對安全些?!?/br> 林棟南應了聲,吩咐身旁的阿生去換車。 細細想來,仍心有余悸,緊接著順勢查問了山下的安保是否有尾隨,山下調了監控后回復他卻有尾隨,只是不敢上山,至今還在山下盤桓,他轉而將一切如實告知父親。 林笙廉聽完,一點不意外,反倒是繼續慢條斯理地在石楠根的煙斗里揉灑進一把煙絲,沿著缽面壓至半斗滿,休整燒著,輕吹兩口,緩緩入口一吸,連著一呼一吸間也依稀秉持著中庸之道。 林笙廉不急不躁,林棟南卻早有打算,此時恰好和盤托出,“父親,阿諭這邊由我出面就夠了,您就不要摻和進來了。調查組雖然走了,但埋在各處的釘子都不少,尤其是對林清平,阿諭很可能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沒有根深葉茂的兄弟妯娌親屬關系需要忌諱,您卻...” 林棟南欲言又止,相信老爺子應該深知這趟渾水的兇險。 林清平眼巴巴等著萬一事態發展對自己不利可以立馬抬出林家作墊背,這才攪得家中大大小小嚇破了膽,成天不安分。 一旦父親表明立場,林家怕是以后都沒安生日子了,他不希望阿妤也跟著卷入這場浩劫。 林笙廉用煙斗尾指了指林棟南,心情復雜,忍住沖動,沒一股腦把話說盡,最終只是嘆了口氣作罷。 有些道理還是得讓孩子自己悟,他只能引導,“棟南啊,一個人在該做決定的時候如果思前想后,顧慮太多,一心只想要兩全其美,從而沒能及時作出判斷,反而會失了先機?!?/br> “就好比林清平那個畜生,他早就已經是毒瘤了,爛到根里的東西再放任自流,坐視不管,你以為等到最后清算的時候我們就能順利脫身?只怕他早就拉著我們所有人去陪葬了...” 林棟南垂眸,“明白?!?/br> 他和沉諭之是完全不同的處事思維,嘴里應著,但心里卻依舊認定一定有兩全其美的辦法,實在沒必要兩敗俱傷。 林笙廉在他眼底沒尋到半點真正明白的具象,只看到服從和隱忍,還有那點微末的狠厲小心思,于是轉了話頭,單刀直入,“阿妤說下個月要去挪威游學旅居,學費自己賺,房子自己租,不要任何人陪同,你怎么看?” 提到林湘妤,林棟南盡管腦中天人交戰,面上卻穩著,斂下眉眼,答得漫不經心,“阿妤既然喜歡,就由著她,我會安排人暗中保護,父親放心?!?/br> “你就不想跟著一起過去?” “家里的事更要緊,阿妤在這個時候避出去也好?!?/br> “好,很好,”林笙廉臉上浮過若有似無的笑意,轉瞬之后,卻陰沉下來,看著眼前已然高過自己一頭的兒子,伸手,用力捏了捏他的肩,“棟南,你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我知道你不會讓我失望。訂婚宴在即,你也不要忘了欒家那頭,記住,你的選擇,至關重要?!?/br> “當然,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林棟南知道怎么回答才算是滴水不漏,卻也不得不承認,不管他如何調整壓抑,仍會被這句反復在耳邊回蕩的話語里直白又鋒利的期許壓到喘不過氣。 政局的牌桌有棄子,家中的牌桌自然也有。 多年以來,無論父親如何試探,他始終保持著應對謙卑有禮,言辭間拿捏得當,卻忽視了眉間眼底的毫無波瀾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綻。 林笙廉無聲嘆息,背過身,擺擺手,打發他走,“車換完了,樓下那小子還沒走,你去跟他聊聊,看還有什么要交代的,需要幫忙打給我,我這把老骨頭就不上下樓折騰了?!?/br> “好的,父親?!?/br> 待林棟南轉過樓梯,徹底消失在視線中,林笙廉這才對身邊服侍多年的老管家開口,“瞧瞧棟南這副什么都想要又猶猶豫豫的樣子,和沉家那小子真沒得比。人家想要什么就去爭去搶,殺伐果斷,天不怕地不怕。成大事者無論做什么選擇都得被人挑剔指摘,甚至是厭惡唾棄,這個時候自己心里的主意一定要穩,倘若過分在意所有人的評價和目光,終究會迷失自己...” 老管家笑笑不說話,他很清楚,這場考驗,根據已有的對照組,少爺依舊沒有過關。 老管家一路陪著林棟南長大,也知道他的不易,暗暗思量著要不要幫襯一二,立馬被老爺子看穿,威脅他,“你別多事,有人會治他,用不著我們cao心?!?/br> 一想到最近脾性大變的女兒,林笙廉眼底陡然升起笑意,“還得是我家刁蠻的丫頭厲害,頗有我年輕時候的風骨,做事一點不拖泥帶水,敢作敢當,既看得清局勢,曉得暫時離開為我分憂,也知道怎么做能迅速將自己調整到有利的談判高位,小丫頭當真是長大了...” “小姐一向聰明?!?/br> “也不看看是誰的女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