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倒計時
沉孟吟預約的代駕已經到小區門口,她朝著蔣宥承晃了下手機,起身的同時不忘撈起酒瓶,“師兄,代駕到了,我讓他在車邊稍等一會兒,現在就送你出去?” “不用,這點酒我還認得路,”蔣宥承眼疾手快,一把奪過她手中的酒瓶,眼底明明沾了幾縷渾濁的紅,卻依舊干凈正氣到不容抗拒,“你今天的量也差不多了?!?/br> 沉孟吟正欲伸手去搶,他手臂一抬,酒瓶懸在她離不可及之處,只得作罷。 “你要是不想每個月都疼得死去活來,就得聽話,少吃生冷的食物,少喝冰飲,”蔣宥承習慣性伸手想要摸她的頭,可回想到她的拒絕,手懸在半空,猶豫著卻終究沒落下,一寸寸縮回去。 沉孟吟聳聳肩,無奈附和,“好好好,知道了?!?/br> “那我走了,有事聯系?!?/br> “好,路上小心...那個...” 沉孟吟似乎欲言又止,蔣宥承幾乎秒懂,拍了拍她的肩,寬慰她,“師父很好,吃得好睡得好,你放心?!?/br> “嗯,那就好,”沉孟吟垂著頭,盯著地上的小石子罰站,哪怕只是聽到師父兩個字,渾身上下的細胞都會跟著畢恭畢敬,小心又畏懼地試探著,“他還是不接我的電話,那我發的消息他能看到的吧?” 蔣宥承憋著笑,總算是找到了她的軟肋,故作深沉,眉頭鎖起,“對,能看到,但已讀不回,還是不想搭理你這個小叛徒?!?/br> 沉孟吟無言以對,抿著唇,頭越埋越低。 這是她心里的一根刺。她自己親手埋的一根刺,和血連筋,拔不出來。 眼見著她就快鉆到地縫里,蔣宥承用手背拖住她的下巴,一雙笑眼映著她的狼狽,“剛還那么豪邁得坐而論道,現在提到師父就又要變回小鴕鳥了?你啊...也就這點膽魄?!?/br> 沉孟吟撇撇嘴,眼眶微紅,卻沒法辯駁。 斜上方那扇黑洞洞的漩渦里匿著一雙銳利的眼睛,冷眼旁觀著樓下兩人狎昵的舉止,看似平和淡然,實則暗潮涌動。 屋內很暗,男人故意沒有開燈,冷白的皮膚被那點殘亂的薄月都能肆意穿透。 他習慣蟄伏在暗中調度窺伺,卻又總是高估自己的耐受性。 腳邊散落了一地的玻璃渣,浸潤在暗紅的酒體中幽光粼粼,每一片都好似雨后春筍般扭曲膨脹,沾滿了濕淋淋的血色。 某塊鋒利的碎片還殘留在他的指縫間,沾了紅,是血還是酒,分不清虛實,只是潺潺不斷舔舐過干涸的酒體,將原本的微醺甜味吞噬殆盡。 蔣宥承堪堪是用余光掃到,都能被那處敞開的陰冷冰窖內投射出的無形冰凌震懾得脊背發涼。 但誰讓剛才的唇槍舌戰他略輸一籌,這會兒他占主場,不扳回一城,恐怕以后就更難了,遽然伸手鑊住女孩的手腕,一把將人帶進懷里,邊拍著她的后背邊哄著,“好了,嚇唬你的,師父都看了,也一直向我詢問你的情況,只是怕影響你,所以才不回的,你別多想。年前師父和幾位老友進山辟谷禪定,你知道規矩的,沒手機自然看不到你的消息了?!?/br> “蔣宥承...你嚇死我了...”沉孟吟一把推開他,眼睫上被打濕了,拼命翕動,眼角一片濡濕,連嗓音都變了調, 蔣宥承被她這一計大力出手,震得退開一步,笑容卻未減分毫。 酒還真是個好東西,能壯膽,也能讓一本正經的人偶爾耍個無賴。 他瞥了眼樓上,與那道冰封的眸光短暫交鋒,火藥味都在,視線還冷著,轉回到女孩身上,陡然回溫,朝她擺擺手,“外面冷,快上去吧。 他轉身前,同層樓的另一扇窗戶也開了,探出個猶猶豫豫的小腦袋,大概是覺著冷,被風一吹,立時縮了回去,可約摸是實在藏不住一顆八卦的心,間歇性探頭探腦,甚是可愛。 蔣宥承盡力壓下彎起的嘴角,認真道,“阿吟,雖然你從小到大吃了不少苦,也碰到很多豺狼虎豹,但這一路上你也有超過預期的收獲,有很多人愛你關心你,愿意無條件支持你,成全你。所以做任何決定之前,想想我們,好么?沒有什么比活著更重要。這回真走了,別送了?!?/br> 沉孟吟雙手插兜,點點頭,沒敢看他的眼睛。 她不想被蔣宥承看穿,哪怕他話里未盡的話語已經將她的心思說盡道破。 轉身上樓的短暫時間里,她心里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舍,好像在一點點撼動她的初衷。 她趕緊晃晃腦袋,想要甩掉那一張張熟悉的臉。 不得不承認,光是呼吸了一周的新鮮養分,她就已經變得脆弱,脆弱到貪戀這段自由的時光,不想離開。 見蔣宥承終于走出小區,沉諭之切斷了監控音頻,眼底掩不住醋意和不屑,嗓音自然也淬了涼意,“總算走之前說了句人話?!?/br> 他今晚約了人,陳乾已經在外頭等了許久,知道他不親眼盯著總是不放心那個虛偽笑面虎,哪怕再急也不敢催。 這會兒人走了,他雖然還不爽著,但已經給那個笑面虎找了點活忙著。 接下來兩天他不在,至少不會有人趁火打劫。 他家小貓沒心沒肺,被不中用的男人勾搭也不知道嚴詞拒絕。 就敢在他面前張牙舞爪,撩幾句狠話,裝模作樣給個巴掌再賞顆甜棗。 他受用,卻不代表別人也能享受這個待遇。 別看一張嘴生得伶牙俐齒,行事卻不夠狠辣,總是光打雷不下雨,嚇唬幾下了事。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只能由他出馬代為解決。 至于解決的同時怎么利用那個笑面虎傳達他不便開口的話,全憑他的心情。 他低頭,掬了半捧水,撲在臉上,澆滅了鏡中人冷辣陰沉的氣勢。 睜開眼,僅僅也只是掩去了眼底眉梢的半分凜冽,眼底的侵略性仍在。 畢竟讓那個笑面虎做了回好人,不是他慣有的心胸,只是形勢所迫。 隨意沖刷著手背的酒澤,抬手后才發現酒澤混著血漬已蔓延到袖口,不得不換一件內襯。 沉孟吟給他貼的創可貼翹了邊,隨著手的晃動搖搖欲墜,再多一分力都會被瞬間掀開。 保護傷口的功能已然殆盡作廢,他卻愣是出神地盯著看了許久不舍得撕,干脆利落,直接強制貼回去。 可愛的水果圖案和他格格不入,但他還是忍不住來回轉動手腕,欣賞了半天。 唇瓣蹭過濕噠噠的膠皮,似乎還能嗅到專屬于小貓的氣味。 放下手,他對著鏡中的自己忖度著。 大概是懸在頭頂的倒計時催著命,自己遽然變得越來越瘋。 進屋換了身孔雀藍的正裝,沉諭之在鏡子前來回比著一黑一白兩款領帶,另一支私密手機突然狂震不止。 他掃了眼,境外加密號碼,隨手放在一邊,由著對方孜孜不倦地一遍遍打過來,依舊慢條斯理試搭拍照記錄。 約他的人不好打發,在這方面挑剔有強迫癥,不把兩條都一一試過給出個結論,大概會被她陰陽一晚上。 出于血脈壓制,并且有求于她,他暫且忍了,也不得不承認自己那絲滑的陰陽腔調大半來源于她的傳承。 對方收到兩張領帶配搭的圖片效果,迅速給出選黑色的判斷。 終于打發了一個,剩下的就是這個加密號碼。 第五次打來時,他才慢吞吞接起,按了免提,不耽誤扣袖口的動作。 那頭的人用了變音器,但自以為是的腔調一聽就讓他惡心。 “先生讓我來問問,小沉總這邊的進度怎么樣?” 沉諭之淡淡道,“兩周的時間還沒到,林先生確定要這么著急?這么談生意恐怕有點倒胃口?!?/br> 那頭輕笑,“先生當然不著急,就是擔心小沉總錯過最佳交易時間,反惹一身腥,到時候...想護的人護不住,想做的交易也拿不到?!?/br> “急于求成,通常會物極必反,”沉諭之氣息不亂,穩如泰山。 對方反倒是有些急了,一再試探,“小沉總,不要以為你拿捏得了趙震就能如法炮制對付我們,他早就已經是一枚棄子,或早或晚罷了,什么時候拎出來背鍋都由先生說了算。這個世界很大,上面的大人也很多,你這樣的,根本上不了牌桌,別太把自己當一回事。我勸你識時務,別存多余的心思,否則你的下場只會比趙震更慘?!?/br> “當然,先生也知道小沉總足智多謀,狡兔三窟,隨時可以跑路,但...現在你的資金流已經被我們截斷,虛擬貨幣交易在境內一直都處在灰色地帶,你被人盯著已經不是一日兩日,稍有不慎隨時都會攤上事,你的狀況比先生也好不了多少。倘若這個時候你再背上人命,就算跑到國外,東躲西藏的,恐怕也快活不了多久。最終人財兩失,實在不劃算,這筆賬小沉總應該會算?!?/br> 沉諭之輕哂一聲,“謝謝提醒,但我做事更喜歡按照自己的節奏來,虛擬機如果測試不到位,哪怕三重密鑰在手,林先生也無法神不知鬼不覺把虛擬貨幣換成真金白銀。我知道林先生手上能人不少,能做得出類似虛擬機的高手也不在少數,但目前市場上成功實踐過的只有我,所以我勸你們還是暫時稍安勿躁,等我的消息?!?/br> 那頭嘆了口氣,“好,那我們就靜候佳音,你只剩下一周的時間,否則我們也只好把令妹請過來做客,聽聽她有沒有更好的主意,畢竟...她似乎也對虛擬機的研究有些心得,還試圖以此和我們談條件交易。都是故友,又都姓沉,先生自然不介意換個更聽話的交易對象?!?/br> 掛了電話,沉諭之眼眸垂下,臉色未變,沉重的喘息卻出賣了潛藏的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