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高手
“作為誠意,你想知道什么,也可以問,我會酌情問答?!?/br> 沉孟吟對邢銘故意端出的爽利大度存疑,她判斷這是他先禮后兵的套路,但她仍不動聲色地應和下來,“成交!” 一場你來我往的暗中較勁一觸即發。 “女士優先,”邢銘攤攤手。 沉孟吟嘴角牽起,笑意很淡,語氣懇切,“我想知道的是關于一樁發生在十年前藏區318國道的車禍案...” “抱歉打斷一下,”邢銘微微蹙眉,劃開手機,從相冊里切出幾張模糊的車禍現場照片,放在她面前,一張張滑過去,泛黃的舊照片右下角還有世故發生的確切時間,恰好就是十年前,“你要問的是不是這起車禍?” 沉孟吟探身過去,一幅幅牽動慘烈記憶的畫面激得眸底一凜,指腹來回切換翻看,眼神卻不敢過分停留沉溺,“對,就是這起車禍?!?/br> 她正看得認真,邢銘適時收回手機,聳了聳肩,“抱歉,我知道這場車禍的真相對你很重要,你也是這起車禍的受害者和...幸存者,但關于這場車禍的相關信息,已經有人拿我需要的信息做了交換,有承諾在先,我不能冒險。等交易結束,時機合適,我可以無償透給你,但現在還不行?!?/br> 沉孟吟抿了口咖啡,情緒瞬間收回來,“理解?!?/br> 有個混蛋果然提前買斷,呵,不然怎么叫混蛋呢。 等她去求他,想得美... 一旁的姜遙本還認真敲著假盤以此緩解剛才看到那段嗜血視頻的不適,這會兒又被這位所謂的警官的一番話雷得外焦里嫩,冷笑一聲,“現在辦案取證都講消息交換了,挺諷刺的...” 邢銘聽出她對自己的嘲諷,一點不動怒,反倒笑得爽朗,“那不是一點諷刺,是相當諷刺,上頭一拍腦袋下的命令,留給我們這種牛馬的只有時間緊,任務重。也不管你有沒有靠山,熟不熟門路,更不會管你會不會一個不留神打草驚蛇,因公殉職。沒辦法,我為人民服務也得惜自己的命,命要是沒了,又談什么服務,所以才自創了靈活辦案思路。兩位見諒,當然我僅代表我個人?!?/br> 說完扭頭又問沉孟吟,“你要不換個別的問題?” 沉孟吟也不含糊,“剛才錦苑的那段視頻,是誰發給你的?” 這個問題倒是打開了新思路。 邢銘開了瓶水,咕咚咕咚灌下半瓶,嗓子潤了,聲音也不再干澀,似笑非笑地望向她,“匿名郵件,海外IP,我也還在查..還有別的問題么,沉小姐?” 沉孟吟:“暫時沒有了?!?/br> “哦?你就不想知道那晚我是怎么逃脫的?”邢銘瞇起眼睛,撥開眼前雜亂無章的碎發,放出眼底的倒鉤,“或者要是你不介意,我們也可以以此交換下林家當晚的情況,畢竟我在外,你在內,知道的肯定比我多?!?/br> 沉孟吟確實不感興趣,也不入他的套,“我只需要知道你有本事能逃脫,別的不感興趣?!?/br> “行吧,那真是有點可惜了,那晚我矯健颯爽的英姿就沒人知道咯,”邢銘手肘往后延伸,掌心交迭托著后頸,調侃玩味的姿態拼命壓抑著那股子早已融于骨血間的凜然正氣。 玩笑歸玩笑,頃刻眼底的暗芒冷得瘆人,“你今天要是不問,我還以為是你發給我的?!?/br> 他自然不是個好演員,做不到十分的自然,還破綻百出,但勝在他夠坦蕩,不介意被看穿,被點破。 能讓人心無旁騖和自己交易,于他而言,就夠了。 “好,那現在輪到我來發問了,”意識到局面已然對調,邢銘臉上的笑容瞬間褪去,他開始調動全幅訓練有素的五官,精準記錄接接下來沉孟吟的每一幀細小神情,“沉老爺子入院當天,你人在哪兒?” 沉孟吟瞟了眼身邊的姜遙,不解地擰起眉峰,“父親入院前一天我就和姜遙去亞市采風,有什么問題么?” 邢銘低頭撫了撫鼻梁,無聲笑了下。 高手。 他怎么就這么點背,碰到了一家高手。 “需要提供證據么?”姜遙戴上眼鏡,從屏幕后探頭出來,“酒店機票還有我們一起拍的照片正好我電腦里都有?!?/br> 看看,帶的人也不白帶,都有用。 邢銘懶洋洋地伸直雙腿,交迭著,“不需要,隨便問問?!?/br> “下一個問題,你大哥沉司衍的下落,知道么?” “不清楚?!?/br> “沉諭之呢?” “昨晚去濱市了?!?/br> 邢銘從兜里又討出根煙,在指骨間來回翻轉,看似無意識喃喃,說的話卻都有所指,“挺神奇的一家人,沉老爺子病重,你大哥沉司衍又失蹤,家也被燒了,沉氏企業現在也是一塌糊涂,你倆倒是一個頂一個悠哉,吃喝玩樂一樣不落,真的心大?!?/br> 沉孟吟毫不避諱,冷冷道,“我只是被領養的,沉家包吃包住,我就順便提供幾幅畫作為交換,僅此而已?!?/br> 言下之意,居住條件有華無實,同是底層牛馬,你還要我怎樣,難道要感恩戴德到哭天喊地,日日以淚洗面? 邢銘眸子繞了一圈,“也對,你也不容易。你是外人,沉諭之總算是內人了,他也沒點動作?” 沉孟吟坦白,“哥哥生意上的事我管不著?!?/br> “都是哥哥,待遇卻不相同,有意思,”邢銘低頭劃拉手機,頭也不抬,對著相冊里的幾張照片臨時做了模糊處理,嘴上卻不停,“你和沉諭之感情不錯?” 沉孟吟嗤笑出聲,“邢警官也喜歡打聽八卦?” “抱歉,我多嘴了,”邢銘曲起腿,坐直了,將手機里的剛加工完的圖片送到沉孟吟面前,見姜遙又按奈不住好奇欲探頭過來,好心提醒,“溫馨提醒,這幾張照片我雖然做了模糊處理,但還是會引起不適,無關人等最好還是別看,免得影響食欲?!?/br> 姜遙聞言,聽勸,立馬按頭回去面對屏幕,順便戴上耳機,將音樂聲調大,不聽不看最安全。 “這是?”沉孟吟僅是粗略掃過眼血rou橫飛的色塊,立馬擰著眉,挪開視線。 “死者叫趙震,公安局局長,前幾天新聞上應該有報過,跳樓自殺,挺轟動的,”邢銘撤回手機,對上沉孟吟疑慮的目光,緊接著解釋,“現場清理得很快很干凈,法醫也給出了尸檢報告?!?/br> “不過,”他娓娓道來,“據我的線人發來的現場物料,根據尸體的內臟破裂和顱內出血程度,以及大關節處骨折現象,可以判定大概率是死后墜樓,他殺的可能性很大?!?/br> 沉孟吟冷汗連連,嗓音顫抖,“那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跟你確實沒關系,只是想請你來辨認個人,”邢銘切出一張抓拍圖,放大了給她看,“這個人熟悉么?當晚有人拍到他在趙震的小區內活動?!?/br> 雖然圖片放大后模糊到掉幀,但勝在拍到了大半張臉,又是在路燈下,光線充裕,幾乎能判斷出容貌。 “林寬!”沉孟吟下意識脫口而出。 “原來叫這個名,比對了老半天愣是沒在庫里查到這張臉,”邢銘摸著下巴胡茬若有所思,“不過也可能是化名...” 那晚林宅生日宴,他在沉諭之身邊就見到過這張臉,所以收到這張照片輕易就能對上號。 他早已暗中派人在趙震家附近布控,偏偏拍到的還是一張他見過的臉,天底下哪有這么順利的事。 這個沉諭之,到底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表面上老子兄弟都能賣,心狠手辣還野心勃勃,一回國就立馬和趙震秘書以及林清平那邊勾勾搭搭,牽扯不清。 明明手里的資產來路不明,卻又從不掩飾自己的奢靡無度,高調現身,大殺特殺,就像在公然挑釁,期待被上門調查。 可也是他,一會兒派人幫自己逃跑,一會兒又明里暗里提供線索,實在詭異。 問到了想要的信息,邢銘不再耽誤時間,戴上鴨舌帽,立馬起身,“謝謝沉小姐今天的配合,以后有機會再合作?!?/br> 沉孟吟已經緩過勁了,眼瞼微微掬起一對驚魂未經的眼睛,“怎么合作?” 邢銘抬了抬帽檐,目光綿長,深遠,“之后你需要什么信息,可以拿沉諭之的動向交換?!?/br> 沉孟吟微微嘆氣,糾結都寫在臉上,“邢警官,你這可有點為難我?!?/br> 邢銘雙手撐開,按住微微晃動的桌面,冷冷盯緊她,語氣輕緩像散在云霧中,說的話卻字字戳心,“假如你這位好哥哥當真違法犯罪,天理難容,你也就甘心被圈養著,繼續助紂為虐?當年車禍的親人會在天上怎么看你,怎么想你,你想過么?” “我...”沉孟吟張了張嘴,遲疑躲閃的光迅速黯淡下去,低頭雙手互掐,窘迫得明顯。 邢銘的怒意透過話語,隔空彌散至各處,沉孟吟卻久久未有反應。 氣氛瞬間凝滯冰。 末了,邢銘晃了晃頭,不知何時攥緊的雙拳寸寸松開,重新支起身子,嬉皮笑臉又都堆砌回臉上,“只是隨口一問,沉小姐別介意,回見?!?/br> 門外久候多時的蔣宥承為他一路引到側門,告訴他,“我剛出去看了下,沒人?!?/br> “謝謝,”邢銘拉低帽檐,快步離開,身影消失在轉角。 過了一個街區,斜對角停了輛黑色破舊尼桑,一動不動盯著路口。 直到邢銘過來,那人才從容下來,摘下墨鏡,沖他吹了個口哨,“喂,邢二?!?/br> 邢銘聽到這個聲音,似是自靈魂到血rou都被同時擊碎,不敢相信地停下腳步,扭頭,支吾著:“陳狗...” 恰逢綠燈,行人如織,兩人四目相對,周遭時空恍若凝滯。 待他失魂落魄走到車邊,揉了揉發紅的眼睛,對面那副英姿颯爽的笑容仍在,才重拾理智,確定不是幻覺。 林家生日宴當晚,有個人幫他殺出重圍。 那人雖然全副武裝,遮了容貌,但僅憑身手和氣息,他還是認出來了,只是不敢認。 明明陳央遠已經死在墨西哥了,焦黑的尸體都被送回來,胸牌和所有信物都在,經過尸檢確實是本人。 他還參加了葬禮,送了最后一程,沒想到... 陳乾拍拍車頂,招呼司機先走。 黑色尼桑迅速駛離,留下相對無言的兩人。 邢銘有些失態,五官變了形,不在控制范圍。 陳乾則點了根煙,靜靜等著老友一點點冷靜下來,畢竟這種詐尸還魂現場,確實需要點時間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