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人在心不在
月上柳梢,酒過叁旬,點頭之交都撤得差不多了,廳內只余下林棟南交情匪淺的圈中好友。 壽星東家雙名頭傍身,自然成為今晚的集火重點。 林棟南被這幫損友左一杯,右一杯灌著,抽不開身,只能麻煩助理過來通知沉孟吟。 晚上的客房和一應洗漱用品都已經安排妥當,并客氣遞上鑰匙,鑰匙上雖標記了房號,但助理仍貼心留在原地等著為她引路。 沒成想,林湘妤先她一步奪下鑰匙,霸氣十足,直接端出打發人的大小姐架勢,“睡什么客房,也太見外了,沉小姐今晚跟我睡,阿申你去忙吧?!?/br> “這...”阿申欲言又止,陷入兩難。 少爺特意交代了兩遍只能帶沉小姐去這間位于西裙樓二層的套房,想來大有深意,他自然不敢輕易違拗。 可他也知道自家這位小姐說一不二的脾性,于是只能用眼神向沉孟吟求助。 沉孟吟料到這出,自然不會遂了某人的意立刻過去,但話還是要說得滴水不漏,免得阿申為難,“難得你家小姐高興,我陪陪她,要是小林總或者別的什么人追究起來,你就說是我的意思?!?/br> “好的,謝謝沉小姐,”阿申字字句句聽得明白,像是得到特赦令,眉頭散開,不再打擾,快步離開。 兩個女孩一回到房間,關上門,依著門板,對視了一眼,同時松了口氣。 林湘妤伸手去探背后的拉鏈,卻是越想用力越找不對位置,扭頭向沉孟吟求助,“快幫幫我,這一晚上,勒得我喘不過氣了?!?/br> 沉孟吟輕松幫她拉下拉鏈,布料上大片濃郁綻放的海棠跟著輕盈墜落,卻比不得里頭這朵獨一無二的美人花瑰姿艷逸。 林湘妤捂著胸口,抬腿走出這片桎梏了她一晚上的美麗囚籠。 剛拿到手的時候分明喜歡得不行,勒了一晚上才發現難受到窒息,現在更是一眼都懶得看。 她隨手批了件浴袍,舒服呼出一口氣,癱倒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嚷著,“爽,終于解脫了...” 看著被她這么隨意散落在地的昂貴高定,沉孟吟嘆了口氣,難得發了次善心,拾起裙子,拍了拍,輕輕擺放在靠著她手邊的沙發扶手。 醒酒器里還有下午剛醒好的酒,林湘妤隨手倒了兩杯,沖她擺手,“哎,別管它了,過來再陪我喝一杯?!?/br> 一回到自己地盤,這小作精就徹底原形畢露,什么都不管不顧。 她大可以隨意放肆,沉孟吟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時刻端著,慢悠悠踱步坐到她身側落座,接過酒杯,不敢貪杯,只是小口抿著意思一下。 林湘妤見她驕矜放不開,不大樂意了,推了推她的酒杯,“你這養魚呢?” 沉孟吟無奈,晃了晃,再灌下一口。 酒體滑入口腔,醇厚回甘,實在是難得的佳品,忍不住一飲而盡。 林湘妤單從她的微表情就瞧出來了,炫耀著,“味道絕了吧,哥哥去年剛買下的酒莊,就在羅曼妮?!?/br> “小林總品味不錯,”沉孟吟笑著應和。 林湘妤雙頰酡紅,分明夸的不是她,卻也跟著暈乎乎的眼波迷離起來,豎起一根手指,湊近唇珠,打著飄的咬字綿軟酥麻,“我只說了一次,一周后...哥哥就買了,還寫了我的名字...” 她偏過頭,拂過裙子上的海棠,“這條裙子也是,我還沒開口,他就已經幫我定下了...你說,他是不是世界上最懂我的哥哥?” 剛問出口,還在肆意笑著的人眼眶卻先濕了。 最懂,又抵什么用... 沉孟吟奪下她手中的酒杯,瞇起眼睛,像是要看進她眼底去,半哄半蠱著,“乖,你喝多了,今晚就喝到這兒,下次再陪你喝個痛快,先去洗澡?” 林湘妤晃了晃腦袋,很快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揉了揉額角重新癱下去,“我懶得動,你先洗吧,睡裙和毛巾什么的都還放在老位置,你都熟悉的,我就不招呼了...” “好,”沉孟吟也不客氣,扭頭進了浴室。 待她洗完出來,樓下的最后一批賓客正陸續退場,窗外一輛輛跑車轟鳴此起彼伏。 林湘妤正依著窗框,指間夾了根爆珠,嫻熟吞吐。 視線穿透煙霧,追著樓下某道被助理一左一右架著出來的身影,紛繁復雜的情緒交錯浮現。 今晚的林棟南實在有些奇怪,她知道他酒量絕佳,不可能才喝這點就醉得不省人事。 她正陷入思索,沉孟吟已徑自站到另一邊,將濕發攏到一邊,從煙匣也抽出一根,咬在嘴里,還未伸手,林湘妤已經將火機遞過來,幫她點著。 默契依舊。 兩人對視了幾秒,同時笑出聲來。 林湘妤端著手,搖了搖頭,暗嘆世事無常,“還記得么,當初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你大哥的生日宴,那時候沉老爺子還精神抖擻的能喝趴一桌子的人,你大哥也意氣風發,剛畢業在沉氏實習...那次我躲在錦苑后花園,自以為找了個很隱蔽的角落,想抽根煙,卻發現出門急忘帶火機,然后你就來了...” 沉家的點點滴滴不堪回憶,但關于友情的每一幀回憶都值得回味,沉孟吟吐了個煙圈,渾身的緊繃感隨之褪去,“當然記得,我幫你點了煙,你還威脅我,要是敢說出去,跟我沒完?!?/br> 林湘妤笑出聲,“一晃居然過去這么多年了,原以為我們已經算得上叛逆虛偽,沒想到其實人人都戴著面具,人人都是變態,為了名為了利,人會變成禽獸不如的樣子?!?/br> 沉孟吟輕輕嗯了聲,自打沉家出了變故,她還沒來得及和幾位昔日老友聯系。 但她相信以她們的一副副九曲玲瓏心,不管表面如何裝迷糊,心底約摸都能猜出幾分。 可人人都有自己的爛攤子,誰都不能替誰分擔。 林湘妤眼尖,一下就瞧見從樓下泳池邊匆匆掠過的身影,轉而拐入西裙樓方向,瞬間消失不見。 她持起手邊的小型望遠鏡,調整焦距,拉近了,瞧得無比清楚。 一向過目不忘的她記得這人是跟在沉諭之邊上的,心中了然,沖西裙樓努了努下巴,“人沒走呢,估計今晚也住下了,你出不去的?!?/br> “我也沒想出去,”沉孟吟掐了煙,攏了攏身上的披肩,答得坦白。 林湘妤扭過身,皺了下眉,縱是一肚子疑惑,也不急著問完,一點點試探,“剛過來搭訕的那個男人不是要給你傳遞消息么?” 沉孟吟猜她能看出來,也不瞞著,“消息已經送到了?!?/br> 林湘妤想到那杯酒,恍然大悟,若有所思地嘆了口氣,“可惜那個男人出不去了?!?/br> 沉孟吟挑了下眉,不作判斷。 賓客散盡,樓下寂靜如斯,除了泳池的幽幽水波,就只剩下瑟瑟的風聲,連平時隨處可見巡邏的保安這會兒竟然一個都沒人影。 林湘妤趴在窗口,探出身子,四處眺望了一圈,望回沉孟吟的眼底飽含深意,“今天倒是奇了怪了,我家大門常打開,連個人影都見不著,這是玩得哪出?” 話音落下,她見沉孟吟沒有半點好奇,上下打量了一圈,問道,“你又玩得哪出?” 沉孟吟聳了聳肩,輕描淡寫拋出一句,“這是你家?!?/br> 林湘妤掐了煙,帶上窗,冷哼一聲,“誰知道呢,說不準哪天也不是了?!?/br> 她用了“也”,沉孟吟聽得出她暗示的是如今天翻地覆的沉家,戳了下她的腦門打趣,“怎么?怕有人偷家?還是怕你哥哥吃虧?” 林湘妤才不cao心那些個破事,家里哥哥jiejie天天明爭暗斗,早就習以為常,林棟南要是沒這點本事,早就被吃干抹凈,得意不到現在。 她打了個哈欠,拉起沉孟吟往床邊走,“我是怕有人偷你,我看你啊人是溜過來了,心卻沒過來...既然沒法出去瀟灑,那就只能關燈睡覺,先躺上去再說...” 兩人枕著手臂,面對著側躺,拼眼力較勁,誰也沒先開口。 最后還是林湘妤敗下陣來,調皮地眨了下眼睛,半撒嬌著問,“等我睡著,你會溜出去找沉諭之么?” 沉孟吟笑而不語。 林湘妤不滿地嘖了聲,“你別笑,跟我說說嘛,你和沉諭之到底進展到哪一步了?你不說,我怎么幫你?” 她越說越激動,長發散下來,遮了眼簾。 沉孟吟將她散落的額發別到耳后,“用不著,我自己能行,不用擔心?!?/br> 林湘妤嘆了口氣,不放心是一回事,更多的是對眼前人即將展翅高飛的不舍,“阿吟,你以后想去哪兒?我要是想你了怎么辦?” “假如事成了,我又不會真的消失,肯定會來找你們,”沉孟吟萬分篤定,反過來問她,“倒是你,你想過接下來怎么處理這種叁角關系么?總不能裝一輩子。再說念念不傻,應該也是早有察覺,所以今天才會對你說出‘你不了解你哥哥’的話,她不想摻和其中,也不想你受傷...” “我們——” 林湘妤躺平,定定地望著天花板,“都是聰明反被聰明誤?!?/br> 沉孟吟不否認。 林湘妤沉吟了幾秒,忽地心血來潮脫口而出,“實在撐不下去,那我也飛走?!?/br> 沉孟吟倒是十分支持她的這份沖動,為她提供另一重角度的思考,“有時候離開一個環境,才能看得清自己要的是什么?!?/br> “就你大道理多,沉哲學家...我只能暫時...得過...且過...” 林湘妤沾枕就著,此刻說著說著,眼皮已然耷拉下來,聲線也微弱下來,呼吸漸勻。 沉孟吟幫她蓋上被子,輕手輕腳跳下床,從玄關桌上拿了阿申給的鑰匙后推門出去,憑著記憶里的動線,直走下樓。 步入室外,只穿了條薄睡裙外加一條羊絨披肩的她忍不住鼻子發癢,露出的半截小腿抑制不住哆嗦著,腳步卻是越走越快,一點不敢耽擱。 拐過泳池,一陣冷風倒灌,冷得她半張小臉直往披肩里埋,快走變成一路小跑,進了裙樓。 上到二樓,路過走廊的落地鏡,映出自己這副狼狽模樣,她停在原地,左右轉了轉,總覺得好像...還不夠慘,于是伸手將頭發揉得更亂。 左拐右繞,待找到鑰匙上標記的套房,只見房門緊閉。 她往后退開半步,俯下身,瞧見門下縫隙透出微光,確定應該是這間沒錯了。 隨后做了幾次深呼吸,插上鑰匙,剛旋開一半,門就從里邊被大力打開。 門內就像有個黑洞,要將她吸入碾碎。 她被按在門上,脊背直抵冰涼的門板,渾身還抖著,那道熟悉的氣息直逼過來,“總算舍得過來了...”